趙慕恆徹底昏倒在她懷裏，徐昭亭只好攙扶著他，把他放在自己床上，將他躺好。她找來了暖熱的濕手帕，坐在牀沿，手指掃開他額間碎發，扶著他的側臉，輕輕地將臉上血跡擦得一乾二淨。
爾後伸手拿起案上藥箱，取出絹布和外傷藥，小心翼翼地為他上藥包紮。過後，徐昭亭又坐回牀邊，低著頭，悄然注視著榻上與自己近在咫尺的那隻手。
他們倆的手指近得幾乎要碰上，徐昭亭瞄了一眼睡得不太安祥的他，按耐不住地抓緊了他的手心，心想著反正他也不會知道。
與此同時，帳外跫音漸行漸近：「徐太醫。」
徐昭亭聽出來是楊顯，應即站起身，可左手忽而被輕輕扯住。徐昭亭稍稍一愣，回頭垂眸，只見趙慕恆緊皺眉頭，抓著自己手心不放，但看似還未完全醒過來。他張嘴說了一句話，發不出聲音，但徐昭亭隱約從口型辨認出來了，他說「不要走」。
徐昭亭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手心開始出汗，耳邊的心跳聲清晰可聞，彷彿有隻小惡魔在任意妄為地敲打她的心房。
沒辦法，楊顯還候在外，徐昭亭只好狠下心，慢慢掙脫開他的手，快步出去迎接楊顯。
「楊將軍。」徐昭亭拱手行禮道。
「殿下在你這裏？」楊顯問。
徐昭亭回答了，便把他領進營帳中。
「殿下怎麼樣？」楊顯站在牀邊，背手看著臉色蒼白而雙眉不展的趙慕恆，問道。
徐昭亭在他身後，垂首回答：「殿下受的都是皮外傷，未傷及肺腑，並無大礙。只是體力衰竭，昏睡過去。」
楊顯若有所思地頷首點頭。徐昭亭這才從身後細細打量他，楊顯全身盔甲嶄新鋥亮，完好無損的側臉不見絲毫憊態，且行動自如，不似受過傷。反觀趙慕恆，慘白的臉上紅痕累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束手無策地靜躺在榻上，天差地別。
楊顯稍稍逗留片刻，碎碎念了幾句，意思大概是辛苦徐昭亭，讓她繼續好好看著趙慕恆，便又離開了。
楊顯一走，徐昭亭便又回到牀沿坐下，見趙慕恆仍然一臉痛苦，便猶豫著伸手牽住他。
始料不及，雙手相觸之際，尚在昏睡中的趙慕恆遽然嘴角上揚，一副忍俊不禁的嘴臉表露無遺。
徐昭亭怔怔看著趙慕恆睜開眼睛，笑得又只剩下兩條縫，眼角彎彎，原來他的眼睛會笑，就算不看嘴巴，笑意仍然滿溢。
「你早就醒了。」徐昭亭稍稍扁嘴，不悅地道。
趙慕恆笑著又扯到傷口，笑意漸退。
徐昭亭心細，知道他疼，隨即說：「我去給你熬止痛的藥……」
她正要鬆開他的手起身，猝不及防又被他拉住，打斷了她的話：「沒事，不用。每次我最痛苦的時候，你都在，我也會覺得好多了。」他拉住徐昭亭時動作太大，趙慕恆又不禁顰眉。
徐昭亭一愣，惡魔又一次狂妄地敲擊她全身上下。暖熱的血液像是破開了背上的傷，蜂湧而出，燒得她皮膚發燙。逡巡，她才回過神，開口問：「真不用？」
趙慕恆滿眼藏笑地搖頭，晃得嘴角笑意蕩漾，示意徐昭亭扶他坐起來。
「對了，你為甚麼會暈倒在戰地？」趙慕恆靠在床頭問。
徐昭亭若無其事地眨了一下眼，一筆帶過：「療傷時不察，沒躲開。說起這個，為何你傷痕累累，楊顯卻安然無恙？」
趙慕恆抿了抿嘴唇，將楊顯的計畫及昨晚發生的一切娓娓道來。
「但我打贏了。」趙慕恆轉而粲然，神采飛揚，眉飛色舞，昂起下巴驕傲地道。
徐昭亭禁不住一笑，說：「嗯，你贏了北燕，贏了楊顯，也贏了自己。」
趙慕恆倏忽明白她的意思，得意的笑化成釋然一哂。暮光從帷幕的縫隙鬼祟地偷看，碎金紛然灑落徐昭亭肩膀。她逆著光，趙慕恆卻還能把她的眉目看得真切，久久無言。
外頭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徐昭亭下意識放開了趙慕恆的手，起身去看。這次造訪的卻是楊駿，兩父子輪著流來。
一進去，楊駿便一臉苦瓜乾般蹲在趙慕恆牀邊，滔滔不絕：「殿下，你終於醒了！方才爹還說殿下昏迷不醒，讓我不要來打擾。可我放心不下，所以偷偷跑來了，沒想到殿下醒了！殿下，我真的很擔心，你知道嗎？我⋯⋯」
徐昭亭意會趙慕恆偷偷求救的眼神，當即開口打斷：「楊副將，殿下還需安心靜養。」
楊駿立馬閉上嘴巴，斟酌許久，才輕聲細語道：「殿下，其實我過來，就是想……說聲對不起。」
趙慕恆愕然，不解地說：「你沒甚麼對不起我的啊？」
楊駿一直盯著地下，也遮掩不了眼裏的不忍和失落：「我知道，殿下這樣不是我直接造成的。但我看著戰死的勇士，重傷的夥伴，還有殿下，我心裏很難受。我不想殺人，也不願有人被殺。我從前看父親征戰沙場，甚是嚮往，可如今握上了那柄殺人的長刀，我心裏卻滿是難受。」
徐昭亭納罕，不曾想堂堂將門虎子，居然養成了一顆悲憫的心。
「誰說你一定要繼承父親的衣缽？你不想，沒人可以逼迫你。」趙慕恆笑道。
楊駿卻搖頭：「我們家祖訓是誓死報國，我不可能龜縮在家裏苟且度日。」
趙慕恆卻答道：「誓死報國，沒說是戰死沙場啊，你做個文臣，至死為百姓社稷貢獻，報效國家，不也一樣嘛。」
楊駿彷若醍醐灌頂，瞪了瞪眼睛，嘴巴微張，暗自思忖。
此時，趙慕恆不察徐昭亭投來警惕的一瞥。徐昭亭的思緒被兩人一番對話拉回正軌，她剛才都在想甚麼做甚麼？趙慕恆對楊駿說的這番話，背後又是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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