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慕恆入營帳一看，便見平躺著的徐昭亭愁眉不展，眼簾擠得嚴實，嘴唇緊抿，眉宇間流露著不安。
薄被子輕輕蓋在她身上，靠外的左手跌出床沿，還死死地攥著拳頭。
他跪在榻邊，猶豫了須臾，寬大的掌心蓋在徐昭亭的手背上，包裹著她冷冷的拳頭。見她不肯鬆手，趙慕恆索性伸出另一掌，輕輕地把她的手指掰開，撫平了卷縮的關節，小心翼翼放回她身側，蓋上被子。
趙慕恆起身，見徐昭亭眉間的心神不寧減去七八分，稍微放寬了心。
他這才打量了一下她的傷口，見徐昭亭是裹著衣服一起包紮的，暗地裏鬆了一口氣。
這位軍醫也是來自太醫局的，親眼目睹過徐昭亭一掃帚把老太醫打得頭破血流的駭人畫面，加上趙慕恆在營帳外彷彿能穿透帷幕的眼神，他固不敢作妖，安安分分地為她處理傷口。
「王爺，徐太醫傷勢不算嚴重，但長時間沒有處理傷口，流血過多，導致暈厥。臣已為徐太醫止血包紮，至於何時能醒過來，就要看徐太醫自己了。」軍醫誠惶誠恐地稟告。
「嗯，辛苦了。」趙慕恆與軍醫說，眼神卻依舊定在徐昭亭身上。軍醫彎腰拱手，趙慕恆與軍醫一同走出營帳。
出了營帳，軍醫卻見趙慕恆停住了腳步，狐疑地問：「殿下這是……」
「啊，你先回去，我在這待一會，反正前線用不著我。」趙慕恆嘆了口氣，站在帳前，抱著雙臂背靠營帳道。可他從頭到尾側著頭，直勾勾地往帷幕盯，未看軍醫一眼。
軍醫不知所措地作揖，神色十分不自然地轉身離去。
……
趙慕恆離京後翌日清晨，天色昏沉，朦朧的陰霾積壓著皇宮，喘不過氣的萬物黯淡無光。
料峭春風乍起，卻怒吼般呼嘯著，撕扯著銀杏樹梢頭那零零星星的幾抹新綠，那鮮豔的嫩綠被驟然驚散，漫天狂舞。杳無人煙的街道上，凌亂的灰塵籠罩其中，詭秘莫測。
宮中一大早便不見趙昕瀾蹤跡，沈伯安門庭冷落的宅裏卻出現了一抹鮮活的紅影。
「你手上既有太子與北燕勾結的書信，何不稟報陛下？你就那麼篤定，憑你我之力能平定叛軍？」沈伯安坐在案前，手裏拿著一幅皇宮的平面圖。
「啊？我喜歡看好戲嘛。」趙昕瀾輕笑出聲，抱著雙臂坐在沈伯安對面，舒坦地靠著椅背。
「不只吧。」沈伯安把平面圖放回案上，抬眸與對面嘴角帶著一抹笑的趙昕瀾對視。
趙昕瀾臉上的笑意更濃豔，俯身往前靠了靠：「你很了解我啊，看來先前的獎勵得加碼了。」趙昕瀾又拾起案上的平面圖，修長的手指落在最高處的紫宸殿上。
「眼見為實，只有親眼瞧見，才能完完全全地相信。」趙昕瀾沒有抬頭看他。
沈伯安聽了一怔，像是回想到了甚麼，沉思了片刻，嘆了口氣，道：「你真的挺狠的。」
趙昕瀾把平面圖放大腿上，衝沈伯安笑了笑，一雙桃花眼的眼角彎彎，十分勾人：「嗯，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吧。」
嫵媚的眼眸含著盈盈笑意直奔沈伯安而去，他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飄忽的眼神無處安放，倏然起身，急步離開。
「你今天從早到晚都得跟在我身邊，一步也不許離開。」趙昕瀾在沈伯安經過自己旁邊的時候，一把抓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腕，沈伯安猝不及防地止住腳步。
趙昕瀾抬頭，說：「你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妥當了。不過，你可不能仗著我看你順眼，肆無忌憚地搞小動作，阻礙我的計畫，懂嗎？」
沈伯安垂首看了一眼坐著的趙昕瀾，在她笑吟吟的目光下，輕輕掙開了她抓住自己的手，疾步走出了書齋，像是急著去做甚麼。他轉身便出了宅邸大門，前行東市的方向。
「算了，隨你吧，無傷大雅。」趙昕瀾撫著平面圖，笑容消失，方才眼神裏靈動地閃著的波光一掃而空。
……
天色漸晚，趙昕瀾準備動身，孑然走在杳無人煙的巷子裏。忽聽身後急促的馬蹄聲漸行漸近，驀然轉頭，沈伯安居然騎著馬追上來了。烏雲壓頂，卻壓不住趙昕瀾眼波流轉中的欣喜。
「你來做甚麼？」趙昕瀾囅然。
沈伯安翻身一躍下馬，幾步上前站在趙昕瀾旁邊與她並排，斜視著她：「不是說要我寸步不離嗎？」
趙昕瀾笑逐顏開，仰頭看著身側的沈伯安，甚至笑出了聲。「嗯。」
日暮黃昏的夕陽躲在雲層後，西斜疾似下坡車，方才還落在肩頭的朦朧餘暉，頃刻間黯淡了許多。
趙昕瀾在隱約的金光下佇立片刻，沉聲道：「時間差不多了，陪我去演場戲吧。」
趙昕瀾把沈伯安帶到了禁軍統領薛文面前，沈伯安卻發現薛文見了趙昕瀾並無驚訝之色，似是心中有數。中年的薛文蓄著短短的鬍子，眼窩深陷，身形極高，連沈伯安也要遜色幾分。「禁軍統領薛文見過公主殿下。」
話音剛落，卻見趙昕瀾倏然反手抽出薛文腰間的佩刀，横架在薛文肩上。薛文稍稍嚇了一跳，卻沒有反抗，乖乖站著任由她橫刀要脅。
趙昕瀾紅唇湊近薛文耳畔，壓低聲線，連沈伯安也聽不清：「薛統領啊，做戲要做全套。」
薛文低頭看了趙昕瀾一眼，立刻意會：「公主殿下，恕卑職不能從命……」
趙昕瀾的刀抵上他的咽喉，喊道：「事關陛下安危，一切後果本宮一力承擔。你不聽命，就得死在本宮的刀下！」
站在周圍不敢吭聲的禁軍們一愣，刀下的薛文緩緩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出去。待屏退了左右，趙昕瀾當即鬆開薛文，後退幾步拉開距離，雙手把刀還給他。「薛統領，有勞了。」
薛文把刀還鞘，拱手作揖：「殿下也是為陛下著想，保護陛下乃卑職本分。」
沈伯安看得一頭霧水，卻也不禁一嘆，趙昕瀾確實有能耐，連禁軍統領這般人物也能收歸麾下。
趙昕瀾也不多作停留，轉身就對沈伯安說：「快，跟我進宮，不然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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