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偵探艾莉卡 - 第02卷《重生魔女艾莉卡的輪迴》第六章：00

第六章：拉普拉斯的魔女所選擇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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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人類在死亡時會經歷所謂的人生跑馬燈──那我死亡的次數實在太過多了，都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否真看到過跑馬燈。按師傅大人的說法，我只是人格和記憶在輪迴，所以實際上我並沒有真正經歷死亡，因此沒有出現過任何跑馬燈現象或許是正常的。

　　那，我在重疊魔界自殺時又怎麼樣呢？記得，也同樣沒發生過任何的跑馬燈──所以，也許這事是完全的迷信。

　　但，現在，我卻確切地知道──我正在經歷、正式復活前最後的奇妙體驗。這份體驗不能稱之為跑馬燈，因為沒有閃現任何我過去的人生映像，有的只是一片白色的世界。

　　我感到自己的人類情感正逐漸在我體內復甦，只不過，還不完全──我提起自己的雙手一看，發現是只有黑色墨水般的線條勾勒出雙手的輪廓，我身上沒有顏色，手、腳、頭髮、身體全是飄忽不定的墨水畫，這似乎在象徵著我現時的狀態。

　　不是人生的跑馬燈──

　　而是重獲新生的、接下來要逐步找回顏色的過程、嗎──我在心裡作如此解釋後，抬起頭，看向了前方。

　　發現，就在遠方，有個同樣是以黑色線條組成的人影。

　　由於那個人影同樣看起來很飄忽不定的樣子，我一開始沒認出來那是誰；但隨著我慢慢接近人影，黑色線條所勾劃出的──靈動的秀髮，活潑的臉龐，優美且凹凸有致的身材，以及很合身且襯托出其身材美的、舞孃般的服飾──皆逐漸清晰地映入我的視野內後，我才想起來她的名字。

　　「水之精靈的……溫蒂妮小姐？」

　　我在快要來到她面前時，喚了她的名字。

　　「我說過的吧，人類的魔女──」黑色線條的溫蒂妮亦開口了，「當妳試圖創造自己的命運時，妳也會摧毀某個他人的命運。」

　　這個水之精靈一上來就以鋒利的言語之刃，深深刺進了此刻我心靈中最為脆弱的地方。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我為了成為永恆魔女，殺害了愛麗絲──雖說這一定程度上受到我死後成為靈魂狀態並與重疊魔界融為一體後「絕對理性」的思維所影響，但為了獲得接受命運的覺悟、以及成為永恆魔女的覺悟，從而實施了那場分屍自殺的始終是我自己。我在殺死我自己時，就等同於是以我作為人類之軀的判斷殺害了愛麗絲。

　　在取回人類感情後的現在，事到如今地──罪惡感才突然開始湧上我的心頭。

　　這導致了我的語塞，無法就這件事作任何回應──

　　「恭喜妳，得到了永恆不老不死的肉體，成為了妳的師傅大魔女蘿莎口中所說的永恆魔女。人類的魔女啊，這是妳自行作出的選擇，至少妳自己絕不能後悔──這將是對被妳摧毀命運的所有人的不尊重。」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事到如今才產生所謂的罪惡感和悔意，完全就是一種矯情、裝模作樣的行為──但，這種事情，始終沒有那麼容易割捨……」

　　「妳必須割捨掉。因為會被妳摧毀命運的人──還遠不止這些。」

　　「哎……？」

　　「妳在這場輪迴中，以及在輪迴終點──都曾奪去過無數的生命、摧毀過無數的命運。但接下來，在妳即將重生的新世界裡，還會有更多被妳摧毀命運的人──妳會知道為什麼，也終會知道這對妳來說意味著什麼。」

　　「妳是說……我接下來、還得繼續背負上更多這類罪惡感嗎……？妳是說，我所創造的悲劇，即使在我終於抵達師傅大人的最終目的，復活並迎來真正意義上的重生之後都不會停下來、嗎？這種事──」

　　「我知道，這對妳來說肯定是很難以接受的事情。」溫蒂妮衝我露出了苦笑，「妳現在會是這種想法也是無可厚非。但，沒有辦法，妳擁有了永恆生命，這種事在妳今後的人生中只會源源不絕的到來──人類的魔女，繼續努力吧，妳必須學會用真正正確的態度去面對自己的罪孽，面對自己所種下的惡果。」

　　「真正正確的、態度……？」

　　「這是由妳自己去思考的問題。那，人家先走一步囉～。」

　　以輕快的語氣作道別後，溫蒂妮的整個身姿亦化作了同樣以黑色線條組成的泡影──並完全消失在了這茫茫雪白的虛空之中。

　　我提起自己的雙手，並觀察起自己的身體──

　　「為什麼……？」

　　我本以為，在這個白色世界裡，我踏上的是找回自己顏色的旅途──但在與溫蒂妮交談過後，我的手、我的身體、我的頭髮依然只有線條，且仍然很不穩定的樣子。

　　我不明白──難道我說錯了什麼嗎？我開始感到混亂，接下來我該到哪裡，該怎麼做才能從這白色世界甦醒過來，我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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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因為，妳背叛了我們荷蒙家──奧可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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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突如其來的、爸爸的聲音，使得我倒吸一口涼氣的同時，回首看了過去。

　　出現在那裡的是──

　　只以黑色線條所勾劃出的、全家福照片般的景像。

　　爸爸和媽媽是停留在我3歲時的記憶中的、過往的身姿，哥哥、姐姐和弟弟的波比則是我在跟著師傅大人去荷蒙家時、我還沒恢復記憶時所知道的身姿，所以這幅全家福形成了一種穿越了時空的詭異平衡感，且每個人都是定格一動也不動地、被框在了同樣以黑色線條組成的相架之中。

　　「奧可莉，我聽說了──妳在殺死那個如同妳分身的魔法少女時，指責她沒有盡到各種本份，是嗎？」

　　這時──

　　媽媽開口了。

　　在我的記憶裡已經非常遙遠的、媽媽──奧黛特‧荷蒙（Odette Homun）充滿威嚴的聲音，以看起來很詭異的開口方式，確切地傳入了我的耳中。

　　詭異──這是因為，媽媽在說話時，其身姿是一動也不動，而嘴巴也只有「開口」和「閉嘴」兩種狀態，完全沒有過渡的過程，看著就像是在兩幅粗糙的墨水肖像畫之間不斷來回切換，有種難以言說的恐怖感。

　　「單說沒盡本份這件事，妳完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奧可莉。」

　　媽媽的聲音以前所未有的真實感攻擊著我的耳朵、以及內心。

　　我──

　　「我……那是因為、我失去了人類之軀，才會對愛麗絲作出那樣的──」

　　「那個魔法少女怎麼樣不關我們荷蒙家事──我是在說妳的問題，妳由始至終都沒盡本份的問題。」

　　「由始至終……？」

　　「從一開始──妳被那個邪惡的大魔女綁架走的時候起，妳就背叛了我們荷蒙家。」

　　「可……可是──那個時候，我只有3歲！」

　　「那又怎麼樣？」媽媽嚴厲的指責、冷峻的聲音繼續不絕於耳，「妳作為歷史悠久的荷蒙家大家閨秀，以3歲之齡就憑著自身優秀的天賦以及家族源遠流長的魔法學術氛圍的薰陶而掌握了大多數的基本魔法──妳本來就沒有必要在別的魔女底下學習魔法，在我們荷蒙家底下必然能成長為在歷史上留下名字的偉大魔女。然而，這樣的妳居然連『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說話』、『不能隨便相信陌生人的話』這麼簡單的、我和妳爸都教導過妳很多次的道理都不懂，只因為，那個蘿莎‧帕斯崔納在妳眼中是個很厲害的魔女，就被她迷惑，並最終被她從我們身邊擄走。」

　　「我……」

　　「我有說錯嗎？各位。」

　　「沒有錯。」爸爸同意道。

　　「媽媽說的是對的。」姐姐也表示了贊成，「奧可莉──會被擄走，都是妳自己太過大意了。」

　　不對。

　　才不是這樣。

　　為什麼妳們能說出這樣的話？為什麼──

　　「妳們……是想說、我從一開始就是自作自受的麼？我會變成現在這樣子，不得不殺人而結束這一切，是從3歲的時候起就已註定的自作自──」

　　「不得不殺人？妳又想要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形象麼？奧可莉。」

　　這次是爸爸──

　　他也同樣地──所有人都同樣地，定格為同樣的姿勢，只有嘴巴部份在「開口」和「閉口」兩種狀態中來回切換。

　　「妳誤信了蘿莎‧帕斯崔納的言語，並被她擄走。這是妳的第一宗罪。」

　　爸爸指出了我的第一宗罪。

　　「妳失憶的十幾年間，都沒能看穿那個大魔女的謊言──在妳失憶前已經學會了的、看破謊言的技能，十幾年間妳居然一次都做不到。這是妳的第二宗罪。」

　　媽媽指出了我的第二宗罪。

　　「就是因為這樣，爸爸和哥哥才會被妳的師傅殺害！我根本就不認識妳這個從我出生的時候起就不曾存在過的姐姐，可妳的歸來卻奪走了爸爸還有哥哥！這是妳的第三宗罪！」

　　波比指出了我的第三宗罪。

　　「唉……雖然我很不想這麼說──但奧可莉，妳餘下的罪孽更是無窮無盡。」

　　姐姐指出了我的罪更是數不完的事實。

　　「妳在輪迴期間盡全力了嗎？妳真正為自己的未來作出選擇了嗎？妳思考過妳總是反抗失敗的原因嗎？妳真正抓住了反抗蘿莎小姐的機會了嗎？妳到頭來不還是沒有去學習時間回溯魔法？妳反抗了什麼？直到輪迴結束都一副躺平的態度？還拉上魔女之家的人都給妳墊上一次又一次的屍體？到最後還是順著妳師傅的意思，成了永恆魔女？所以，既然妳至今的一切都依然是在蘿莎小姐給妳設置好的賽道上走到了最後，妳有什麼資格覺得自己是受害者？

　　過度順從──對於命運，對於蘿莎小姐過於順從就是妳最大的罪，奧可莉。」

　　「而且──這份順從，是自妳3歲的時候起，還沒被擄走之前，已根深蒂固。」媽媽再度接話，作最後總結：「若妳的這份順從有分出來哪怕一點給妳自己作為奧可莉‧荷蒙的身份，事情也不會發展至此。然而，妳連在恢復記憶之後，都不曾在初次見面的人面前堂堂正正地自稱為奧可莉‧荷蒙，只是將之當成了把妳自己包裝為悲劇女主角的工具。妳背叛了荷蒙家，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所有應盡之本份──就這樣妳還有臉覺得自己是受害者？別開玩笑了。我沒生過妳這樣的女兒。」

　　媽媽那最後一句話──摧毀了我的理智。

　　我像是徹底瘋狂了那般，徒手將眼前的、不願意容納我的荷蒙家全家福撕裂撕碎，並不斷踩踏這些碎片，直到它們完全消失為止。

　　（冷靜點，艾莉卡……這不過只是妳內心的黑暗所孕育出的幻影罷了。）

　　我雙手按在膝蓋上，彎著腰喘起氣來──想要理順這因氣急敗壞而紊亂了的呼吸。

　　總覺得，組成我自己的黑色線條變得比之前更加粗糙且零碎了──再這麼下去，別說找回顏色，難道我的形體會就此灰飛煙滅？

　　當我想到這裡時，忽然──

　　一隻同樣以黑色線條組成的右手伸進了我仍彎腰低頭俯視的視野裡。

　　「不用害怕，艾莉卡。」

　　我抬起頭──

　　是師傅大人。

　　是線條非常細膩的、將其此刻臉上的溫柔笑容刻劃得非常迷人的、師傅大人。

　　「妳已經做得很好了，艾莉卡。妳沒有辜負我的期望，抵達了我想要妳抵達的終點，涅槃重生成為了永恆魔女──這是妳應得的獎勵，這是妳熬下來的結果。妳只要把所有犧牲都當成是值得的，就可以了──無論是輪迴期間妳所失去的、自己的生命，抑或是他人的生命，都是為了這最幸福的結局而必要的犧牲。妳是天選的魔女，妳沒有必要為這些犧牲抱有其他多餘的感情。」

　　「師傅大人……」

　　我──

　　撥開了師傅大人向我伸出的手。

　　同時，轉身背對了她，往什麼都沒有的空白彼方毅然決然地踏出了腳步──

　　「妳自以為已經成為獨立的魔女了嗎？艾莉卡？」

　　師傅大人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彷彿就近在我身後一步之遙般、清晰地傳來。

　　「妳得到的一切沒有任何一點是憑妳自己的能力和努力得到的。妳活在我給妳鋪好的路上，妳活在他人的鮮血之上──妳得到的這副永恆魔女肉體，將永遠證明著妳的此一本質，妳無法逃離並無視之，這將成為妳永遠的枷鎖，永遠的詛咒。」

　　不能聽。

　　絕對不能聽，艾莉卡。

　　「不能聽？這真是好笑，艾莉卡──因為我現在所說的，正是妳自己的真心話。」

　　給我閉嘴。

　　「妳自願地領取了我送給妳的這副永恆魔女肉體──可妳卻連給我道個謝都不肯。妳的心理是矛盾的，一邊痛恨著輪迴期間不斷殺死妳的我，一邊接受了這份痛恨所象徵著的、永恆魔女的肉體。如果妳真有永遠與我敵對的決心，為什麼到了最後妳卻成為了妳所最痛恨的樣子？」

　　「給我閉──」

　　我終於忍無可忍，轉過身去正打算一通怒喝時──

　　才發現，師傅大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嘴？」

　　取而代之的是──

　　在離這裡有一點距離的前方，出現了3個人影。

　　同樣是以黑色線條勾勒出的──正低著頭的、3個人影。

　　3人身上都穿著魔女的裝束──可她們始終維持著低頭、帽尖朝向這邊的姿勢，導致我無法從3人的臉去判斷是誰，但，當中左邊那個魔女的身高非常高，如此身材高挑的魔女我只認識一個人。

　　也就是說，這3人組，從左至右分別是──

　　「麗迪婭、維奧蘿奈、奧爾嘉……」

　　我以小心謹慎且緩慢的腳步，逐漸接近了3人。

　　即使我已經來到了站在中間的、維奧蘿奈的幾近跟前的位置，這3人依然沒有要示出半點動靜或改變這死氣沉沉地低垂著頭的姿勢、的意思。

　　（魔女之家的話，會有我失去的、身上的顏色嗎……）

　　我心懷這種略帶點詩意式傷感的想法，伸手──嘗試觸碰維奧蘿奈，嘗試推動她的肩膀以讓她能抬起頭。

　　然而──

　　下一個眨眼間所發生的事情，卻昭示著3人永遠都不會再抬起頭的現實。

　　因為，就在我推動了維奧蘿奈的瞬間，像是因其產生的作用力──

　　噗咚、咚、咚隆。

　　骨碌骨碌骨碌……

　　「……！」

　　3人的頭部，皆從身體上剝離並掉落到了地面──然後以面部朝上的形式滾到我的跟前。

　　維奧蘿奈、麗迪婭、奧爾嘉皆以她們那像是死人般的、有如用鉛筆粗暴塗畫成的一雙雙漆黑之眼直盯著我這邊、我的臉。

　　同時，徐徐地──在整個頭部詭異的顫抖哆嗦節奏下，從3人的眼角和嘴角處，皆滲出了、墨黑色的汁液。

　　「都是因為妳……艾莉卡──妳把我的魔女之家捲入了萬劫不復的無限地獄中。我的朋友們，全都因為妳而奔赴黃泉──而妳，為什麼卻能夠一副若無其事似地繼續活著？還復活成了擁有永恆生命的魔女？妳可知道，妳的生命力，是多少無辜魔女為妳拼命為妳犧牲而換來的……妳知道嗎？」

　　「我……我──」

　　「艾莉，妳為什麼總是不聽我的指示──我叫妳逃跑時，妳沒跑。我叫妳注意蘿莎女士的動向時，妳卻被騙小孩的把戲引致分心。我叫妳把特製信件交到蘿莎女士手上，妳卻瞞著我們把它私自銷毀了。妳葬送了多少魔女的努力？妳葬送了多少魔女的性命？而妳到了最後卻沒有得到任何教訓──艾莉，妳就是魔女之家的噩夢，是魔女中的惡魔。」

　　「我跟在會長身邊的這些年……她做出的唯一一件錯事，就是把妳帶回來魔女之家──我痛恨妳，把我為妳失去的生命還給我。」

　　「把我為妳失去的生命還給我。」

　　「「「把我們魔女之家為妳失去的生命都還給我們。」」」

　　逐漸在3人的眼緣處、嘴邊、以及那整張臉上擴散蔓延開來的墨黑色汁液，隨著這向我投來的、詛咒般不斷重複的話語，開始異變、形變，有如液體瞬間固化成某種結晶那般以漆黑色之手的形狀，朝我的方向洶湧而至！

　　「……對不起。」

　　我只能留下這句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也成不了任何慰藉的道歉──轉身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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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奔跑的途中，我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線條變得越來越稀薄了。

　　（為什麼……）

　　為什麼我非得要在復活之前經歷這種體驗不可？這也是、復活的代價嗎？在重疊魔界，可露依曾經跟愛麗絲說過，死者復活是一件代價沉重的事情，因為就連向生的執念，都是施法者所給予的──難道說，我根本不想要復活？可我這動搖的內心，這正折磨著我的人類情感，理應是已取回人類之軀的情況下才會發生的狀態。

　　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往這茫茫白色一片的虛空中不斷奔跑而去──也不知道復活的出口在哪裡，要怎麼做才能從這白色迷宮中甦醒過來，就連是否存在所謂「甦醒」都渾然不知，明明應該已經復活了。

　　當我跑得快要精疲力盡，視野亦開始模糊起來時──

　　我才注意到，又現出了一個人影、擋在了我去路的前方。

　　我降下奔跑的速度──注視著那個輪廓上、長相上有如我的鏡像般的、以紮實的黑色線條組成的人影，心想也許這是最後了。

　　愛麗絲。

　　我生命中最後、也是真正最為重要的人物──她是我的轉生，同時我亦是她的轉生，我們互相分享著彼此的生命，而最終我奪走了她的一切，使得她的靈魂在我潛意識的黑暗中消亡。

　　這樣的愛麗絲，正掛著笑容，迎接逐步靠近到她面前的我──

　　「妳也是來清算我的罪孽的嗎？愛麗絲。」我懷著半自暴自棄的態度開口，「好啊，來吧！唯獨妳是怎麼罵我我都不可以、不能、也不會有任何怨言的……所以，趕緊來罵我！快點！」

　　「嗯……？」可是，愛麗絲卻只是略顯傻愣地歪了歪頭，「為什麼我要那樣做？」

　　「啊？我可是只為了自己能成為永恆魔女的私慾，而殘忍殺害了妳！奪走了妳的身──」

　　「這個身體本來就是屬於艾莉卡小姐的。而且實際上，所有這些事情現在不都沒所謂了嗎？因為，正如妳所見，我跟著艾莉卡小姐妳一起復活了呀！」

　　愛麗絲展開雙臂，笑逐顏開──似乎在以她的全身盡情展現著她此刻的喜悅和快樂，並且想要與我分享這份喜悅與快樂。

　　然而──

　　這次卻換我傻愣在了原地。我沒聽明白對方的話語──字面意思上當然明白，但我的腦袋在抗拒其所表達出的意義所帶來的可能性，主觀地認為這完全是虛妄之言。

　　「不過可惜的是……我不能跟著艾莉卡小姐一起在接下來的新世界裡重生──因為，我在死前的一瞬間一直在想著的都是我原本的世界、我生活過的時代、以及那個時代的泰菈、還有雪花的事情。所以，我的人格會在艾莉卡小姐的體內沉眠──直到，妳回到我原本的世界原本的時代之際，我才會甦醒過來吧。」

　　愛麗絲說著這番話時──

　　臉上掛著的是帶有遺憾的、苦澀的笑容。彷彿，她真的在為她所說的事情感到可惜、不甘般。但──

　　「不……不對──妳、妳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依然沒了解情況，只能發出混亂的話語，「妳只是──我為了撫平心裡殺害了妳的罪惡感、而創造出來的幻影而已！從根本上來說，妳就不可能跟著我一起復活──」

　　「為什麼不可能呢？艾莉卡小姐？」

　　「這是因為……我用了移形換影魔法把屍體交換了──被交換了的、妳的身體，只是繼承了我的復活進度……」

　　「理論上是這樣。但，無論理論上多麼完美的系統，都有可能出BUG。尤其是在使用了移形換影魔法這種看起來就很容易引發未知BUG的魔法、的情況下──會導致現在這個結果，也是可以想像的。」

　　「BUG……？蟲子？妳說的是……什麼意思？」

　　「抱歉，用了我的時代特有的用語──意思是說，出現了符合系統現象、卻預想之外的結果。」愛麗絲呼呼地竊笑了起來，「試想想吧，艾莉卡小姐──雖說，被交換到死者復活魔法陣上的、我的屍體，理論上確實應該只會繼承妳的靈魂被喚回的進度……但，仔細想想，被交換到魔法陣上的、我的屍體，不也同樣處於死亡狀態嗎？那就在我的屍體被換到復活陣形上的瞬間，因為死者復活魔法本身的作用，我的靈魂也同樣被拉回到這個身體裡，也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吧？」

　　「這……」

　　我一時語塞。

　　但我想了又想，還是用力搖了搖頭：「不……不對，這果然還是不可能的！」我向著對方踏出一步，看向她那即使只以黑色線條勾劃也顯得很清澈的雙眼，「之前，妳在復活我的過程中應該也有體會到的──把我的靈魂喚回來的復活是一個非常漫長非常漫長的過程！我把妳我的屍體交換時，已是這個過程中接近尾聲的時候，即使說妳的屍體在被換到陣形上時妳的靈魂也被啟動了復活程序，但留給妳的時間卻只有一瞬間！這一瞬間，根本不足以讓妳的靈魂回到這個身體內，所以……」

　　「這是因為，艾莉卡小姐妳的靈魂和我的靈魂，在尺寸規模上是天差地別吧？」

　　「哎？」

　　「畢竟……那個時候的艾莉卡小姐，可是靈魂與世界融為了一體的超凡存在。即是說，艾莉卡小姐妳的靈魂可是有一整個世界這麼大喔！世界級的靈魂！要把這樣的靈魂喚回到身體裡，需要的時間會非常漫長也是可想而知的；而與『世界』相比起來，我的靈魂尺寸在比例上，換算成復活時間的話只需要『一瞬間』就足夠了，不是嗎？」

　　不對。這完全是詭辯──可此刻的我，卻被這詭辯說得啞口無言。

　　（不可以……不能被迷惑！這個愛麗絲不過只是我想要替自己殺害對方的行為開脫而創造出來的、可悲的幻影而已……！）

　　我依然、用力搖起了頭──

　　「可……即使說，妳復活的可能性可以用妳給出的所有這些理由來說得通──但到頭來，壓根沒有方法能證明現在在我眼前的這個妳是真的……！」

　　我身上的線條──

　　也越來越稀薄了──

　　「我可是殺害了妳喔？為什麼、妳卻反過來給我殺害妳的行為找補，還說這一切都沒所謂了，因為妳跟著我一起復活了？妳分明是我為了讓自己心裡好過些從而腦補出來的幻影罷了！哪有像妳這樣……被殺害了還不計較的──這本就不合邏輯！」

　　「……」

　　愛麗絲沉默了下來。

　　同時，她也終於──不再微笑。而是緊鎖著眉頭、扳起一張略顯嚴肅的臉，往我的方向，靠了過來。

　　我別過了視線。

　　「那──艾莉卡小姐，若我跟妳之前遇到的人一樣，都是腦補的話，那為什麼我以外的其他人、卻都不是妳說的『幫妳找補從而讓妳心裡好過些』的風格？」

　　「這是……因為……」

　　「我不知道艾莉卡小姐至今都經歷過什麼──犧牲過多少性命，摧毀過多少人的命運，我也無法體會艾莉卡小姐的痛苦。但，至少我知道──之所以我能在這裡再度跟艾莉卡小姐妳說上話，之所以我能夠跟著艾莉卡小姐妳一起復活的、真正的理由。並非那些邏輯理論能解釋的、引發了此一奇跡的、真正的理由。」

　　來到與我幾乎要鼻頭碰鼻頭距離上的愛麗絲──

　　用她的雙手抓起了我的雙手，並緊緊握住──我從中感到了溫暖。不是死人的冰冷──而是、有著生命力的、奇跡的溫暖。

　　「真正的理由……是──？」

　　我不禁受到其靈魂溫度的感染，從而看向了愛麗絲那同樣充滿生命力的雙眼──即使沒有顏色，卻仍然充滿生命力。

　　「是因為我相信了，艾莉卡小姐的話語。相信了夢裡的、艾莉卡小姐說要前往我的世界我的時代、的話語……所以，為什麼艾莉卡小姐妳不也選擇嘗試相信一下這個我呢？」

　　「相信……可是──這該怎麼做到？妳剛才說過，妳直到我前往妳的世界之前都會一直沉眠……這樣的話，我怎麼知道這個妳是不是真──」

　　「所以說，這不是客觀上理論上邏輯上的問題，這是妳主觀上想不想要相信的問題，艾莉卡小姐！」

　　「……！」

　　「為什麼一定要證明這個我是不是真的？不要這麼死腦筋，艾莉卡小姐。相信的力量是強大的──正因為我相信了艾莉卡小姐會前往我的世界，我才會奇跡般地復活了。那為什麼，艾莉卡小姐妳不能相信我確實會在抵達我的世界時甦醒過來，從而選擇在今後的人生裡往這個目標努力呢？」

　　「愛麗絲……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思考、妳說的這些……」

　　「不要緊的，艾莉卡小姐。慢慢來吧？」

　　愛麗絲、溫柔地擁抱住了我──

　　以她充滿生命力的線條，擁抱住了我。我感到，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溫暖、且更為積極的情感開始在我的體內流動。

　　「真的很抱歉，我無法跟艾莉卡小姐妳一起去見識妳贏來的新世界。但請不要忘記，我的靈魂、我的人格、我的記憶會一直沉睡在妳的體內……即使看不見，摸不著，也證明不了──但，我一直在妳身邊，艾莉卡小姐。所以，請妳一定要連同我的份一起，努力活下去。」

　　「愛麗絲……」

　　「我會期待從睡夢中醒來的那一天──我相信，只要是艾莉卡小姐，一定能做到的，一定能找到方法前往我的世界、我的時代的。」

　　相信。

　　愛麗絲除去一開始剛見面誤以為我是魔王軍的時候以外，一直都相信著我──只因為這根本沒有任何根據、沒有任何邏輯的、名為「相信」的感情，而產生了想要復活我的想法，並為了復活我而潛入可露依的回憶世界，為了復活我而取得了聖遺物，為了復活我而冒危險與梅爾蒂對峙、並不惜揭穿對方的秘密，最終，甚至為了復活我而願意捨棄她自己的生命。

　　若說，現在正擁抱著我的愛麗絲，是真的、跟著我一起復活了過來的──實際存在的靈體的話……

　　那確實，這無疑是愛麗絲始終相信著我的感情才可能引發的奇跡。即使我背叛了她，即使我殘忍對待了她，她卻依然相信──我想不明白，我們明明是在幾乎相同的軀殼中誕生的靈魂，為何我們之間會有這麼大的差距。

　　我的話，又是否真有、相信愛麗絲的勇氣──

　　「那，我差不多……該入睡了。感覺，艾莉卡小姐的裡面，會是非常適合入睡的地方。」

　　「等等，愛麗絲──」

　　「再見了，艾莉卡小姐。」

　　道別。

　　我在殺害愛麗絲時曾經向她道了別──而現在，則是隨著愛麗絲的這聲道別，她整個靈魂的線條，都融入到了我的線條當中。

　　我提起自己的雙手，並觀察起了自己的身體──我身上的線條變得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紮實許多，輪廓的線條間看起來不再有任何空隙，線條所包圍起來的地方亦開始有了質感。

　　「──我還沒、跟妳道歉……」

　　當我注意到此一事實時，已經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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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每當我注意到什麼重要事情時，都總是太遲了呢？

　　無論這個愛麗絲是否真實存在的──我都應該、至少，向她道歉。

　　對不起，愛麗絲，真的很對不起。

　　為什麼──我就是注意不到、這麼簡單的道理。

　　即使這完全無補於事──

　　即使這改變不了已發生的事實，但──

　　如果我從一開始就相信妳的話──相信妳是、真的和我一起復活了的話，我是否能更早地、也更真摯地向妳說出這已經太遲的道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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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

　　我想，這個問題的答案──直到我真的前往了愛麗絲的時代、愛麗絲的世界為止，都不會真正知道。

　　但，我會期待那一天的到來──我無法保證我的這份感情是否傾向於相信，但我會期待的，愛麗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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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及此──

　　我發現，我的這片白色世界、正逐漸被光芒所包圍。

　　那是向生的喜悅，也是返俗的遺憾──

　　同時也是，對新世界的不安與期待──

　　在以上種種情感支配下，人世間的色彩開始綻放開來，並為空白的我上色，帶領我回到有冷暖、有浮沉、有起伏、有天地、有光暗的──有限而又無垠的物質宇宙當中。

　　當我注意到時，下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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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卷《重生魔女艾莉卡的輪迴》第六章：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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