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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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送出的邀請函已收到師傅大人的應允回應──把此一消息帶來的不是維奧蘿奈,而是麗迪婭。
她說,如此一來,我曾經經歷過的、會發生在明天的襲擊就成功避免了。我問她為什麼能如此斷定──
「邀請函採取的是魔女專用的魔導形式──這表示,受到邀請方,無論是要應允還是拒絕,都必須使用魔導文字的烙印來作出回應。簡單來說,受邀請方的回應本身就是一次魔法的使用──假設,對方在使用魔導文字應允了邀請的情況下,依然有想要毀約,打算在赴約前襲擊魔女之家的想法的話,那應允的烙印中或多或少會殘留一些詛咒魔力的痕跡,我已經仔細檢查過並沒有找到這類痕跡……當然,離真正赴約的時間有十天之久,蘿莎女士仍然有可能中途改變主意,但──至少她原本明天襲擊我們的想法應該是改變了的,因為她今天所作出的應允至少表明了她現在這一刻並沒有任何在不久的將來襲擊我們的打算。」
邀請內容為──
於十天後,邀請前來維茲希爾城鎮,由魔女之家的魔女們帶路安排與我見面。
師傅大人同意了應允這個邀請──當然,她肯定不會就這麼輕易放棄對我的追殺,但按麗迪婭的說法,至少她在同意邀請時肯定暫時放下了對我的殺意。
直到現在,我依然不清楚為什麼師傅大人要追殺我──只是根據至今的推理以及一些隱約的直覺,推測認為我的不斷死亡很可能跟她想要達到的某個最終目標有關;而在上次輪迴突然開始發生的、導致了魔法萬事屋於幾天前進入休業以及維奧蘿奈前來艾勒曼等歷史改變的、疑似是我死亡時的魔力釋放以魔力值異常的形式影響著輪迴後世界的現象,很有可能是師傅大人在其計劃邁向最終目標途中達成的某種一定程度的累積所顯現出的徵兆。
而以上這些終究來說意味著什麼,我無法參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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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在師傅大人接受了邀請的一天後──奧爾嘉的師傅大人捕獲計劃就已制定好了。
我、維奧蘿奈、麗迪婭和奧爾嘉一同聚集在了會議室,確認了計劃的全貌,敲定了不少需要每個人分工進行的事前準備和現場發揮的細節,也針對尚有疑問的部份進行了澄清和討論出不少可行的方法。
若要簡單總結整個計劃的每個環節,具體如下──
‧計劃將利用城鎮整體來佈置魔封陣,以達到最好的瞞騙效果。
‧佈置魔封陣的方法為利用維奧蘿奈所擅長的「人偶魔法」,預先製作大量可供魔法操控的人偶,然後分佈在城鎮裡以繩索互相連結成魔封陣的圖樣,在繩索上掛上一個個提燈,以提燈的火光作為畫筆畫出魔封陣的起效範圍(火光所照耀之處皆起效),提燈的透光為完全通透的結構以讓光源能往更廣更多方向擴散。
‧另外,維奧蘿奈亦要以她所擅長的「大型幻象魔法」隱藏起人偶和魔封陣佈置的真面目(偽裝成平日城鎮的模樣),施法範圍為全城鎮,凡入城鎮者都會看到幻象。
‧預先製作的人偶需為有完整人體關節結構以及可在地面上自由移動,並且必須為跟我的外觀一模一樣的輪廓──這是由於計劃中需要我在特定時機以移形換影魔法與一佈置於接近陣形外圍的人偶交換位置,我再迅速走動到特定位置以真正完成魔封陣圖形並使之起效(在此前魔封陣為維持在圖形不完整的無效狀態,因此在起效前上兩項提到的人偶魔法和大型幻象魔法仍可持續施行)。
‧我使用移用換影魔法的時機為,於計劃實施當日我與師傅大人見面進行談判後,若談判破裂引致師傅大人正要對我下殺手時──我施法與人偶交換以避免我被殺害,同時以此試圖讓師傅大人誤以為已將我殺害。
‧關於上項中我該如何實時把握要與之進行移形換影的人偶位置──由於計劃執行期間直到魔封陣起效為止,全部人偶皆由維奧蘿奈所操控,所以是在維奧蘿奈和我之間(除我之外維奧蘿奈也會跟麗迪婭和奧爾嘉)建立意識連結、再藉由維奧蘿奈以此意識連結向我告知人偶的實時資訊;我們也可透過此意識連結共享視聽覺情報,但雙向共享和無謂的視覺情報都可能造成混亂,因此決定了除前述的人偶位置、以及言語交流等必要事項外,只共享維奧蘿奈的聽覺情報(維奧蘿奈是整個計劃的核心,她的安全決定了計劃的成敗)。
‧我在與人偶移形換影後,可在移動到特定位置以讓魔封陣起效後,再將我身上縫有繩索的袍服脫下放到該位置上,自己再移出魔封陣,以繼續接收來自維奧蘿奈的意識共享。
‧人類之間的意識連結需要特訓。我的其他特訓項目除去整個計劃的演練,還包括最重要的、移形換影魔法的反覆練習,掌握幹預摺疊口魔法的練習,以及危急關頭時為了能更迅速逃跑的掃帚飛行練習──這些全都要在5天時間裡盡可能變得有多精湛就多精湛,我本感覺5天很長,但一想到面對的是師傅大人就會頓時想起自己輪迴之旅期間受過的種種痛苦而覺得有多少時間都完全不夠。
‧上次輪迴失敗的一大原因是維奧蘿奈過度關注我的安危、與我走得太近,所以這次讓維奧蘿奈站到掌握大局的位置上也有這方面的考量(上項提到的讓我特訓掌握如何幹預摺疊口也是基於上次輪迴失敗的安排)──為此,在本次計劃實行期間,維奧蘿奈必須盡可能遠離現場、遠離我,在一處比城鎮地勢高了不少且視野開闊的山上平台以俯瞰形式推動整個計劃的進行(該高度為維奧蘿奈可對城鎮全範圍實施人偶魔法以及大型幻象魔法的極限)。
‧若捕獲師傅大人的目標最終失敗,無論我的生死,所有參與計劃的魔女都必須立即撤離現場,各自向盡可能遠且安全的地方逃跑。
‧捕獲師傅大人的具體方法為──若我能說服她放棄追殺我當然是最好不過,可若說服不了,則在她對我下殺手時,我趁機與人偶移形換影並使魔封陣起效後,由潛伏於附近的複數名魔女(具體人數將由奧爾嘉與麗迪婭再作幾輪討論後決定)直接武力制伏師傅大人。即使師傅大人作為大魔女的力量強大無邊,但在魔封陣的效果下也只會是個普通人,只要安排足夠多的人數理應能輕易制伏。
‧由於魔封陣能透過破壞人偶陣形來輕鬆解除,所以在制伏師傅大人期間,絕不能讓她接近附近的人偶,也不能在我移形換影後且魔封陣起效前讓她有任何用魔法逃跑的機會。
‧作為最後的緊急手段,維奧蘿奈可從山上製造魔法強風將組成魔封陣的任一提燈的火光吹滅,以讓魔封陣無效化,並以全城的人偶作為魔導武器來應對可能發生的最壞情況──這類情況的判斷完全交給維奧蘿奈來進行,麗迪婭和奧爾嘉則優先考慮除我以外的魔女們的人身安全。
‧在本次計劃中,我自己的安危全由我自己負責。在師傅大人目標只為殺害我、以及計劃按照預定執行的前提下,我不被允許採取任何有可能對魔女之家其餘魔女以及城鎮財產產生不必要危險的行動,我的最優先事項為避免被師傅大人殺害以及如若計劃失敗後立即遠離維茲希爾,當發生前提以外的情況且我並未作出任何會導致該情況的行為時,即使該情況引致了人命傷亡,我皆不需要負上任何責任。
‧我的死亡將被視為計劃的徹底失敗,以我的死亡為分界點,魔女之家將有權全面終止計劃的執行,並採取任何甚至可能與計劃原宗旨背道而馳的手段挽回計劃帶來的任何損失;我的遺骸在維奧蘿奈的許可下,可以被安葬在維茲希爾榮譽墓園內,授予光榮殉道魔女(Honored Martyr Witch)名銜及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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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離計劃制定完成後已過去了3天。
「……」
我獨自一人來到了城堡範圍內的其中一個庭園──穿著一雙簡易的藤編涼鞋踏上了這常綠庭園的草地上。
此刻,我的視線定格在了一花壇與庭廊間的角落處──那裡,擺放了一個人形物體,而且是與我等比例1:1的人形物體,說到這裡應該就沒有懸念了,那正是在本次捕獲師傅大人的計劃中會使用到的、(其中一個)我的人偶。
人偶本質上是木材質的木偶──但,所有關節處都是盡可能模擬了人體的可動結構,並且雕刻造工上亦完美還原了我的體型,據說精確到了皮膚上的小疙瘩都刻出來了。
每說到這個我都會想起3天前,剛要著手製作這個人偶時,我被告知說需要精確至每一寸肌膚的、我的完美體型模板,並喊我在當天中午前11點到一個用作診療室的房間報到──由於我在故事書上曾看到孤兒院為了記錄兒童的身高、身體各部位尺寸、體重等數據,把兒童們集中到一個房間讓他們脫光衣服排成一排排的情節,我以為我也要長這麼大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脫光衣服而緊張了一上午;結果,到了診療室後,負責的魔女對著我用掃瞄魔法掃了約半分鐘,就一句「妳可以走了」打發我離開了,那時我心裡產生了一種不知道是類似於失望還是掃興還是洩氣的別扭感情。
也有種沒脫光就已經被看光了似的──這種接近於矛盾的難以釋然感。
眼前這個人偶──雖本質為木偶,但整個身體都以一種不知道是用什麼原材料製成的、帶有光澤感的多色塗料還原了我皮膚和五官的質感和顏色,而頭髮則是用一種好像很高級的絲綢線製成;我走近了看,走到了接近該人偶跟前一步仔細盯著其臉部看──那臉部的輪廓凹凸、臉頰的血色、紫色雙瞳的明亮、以及無機質的表情,從客觀上說,不能說很像,簡直就是跟我一模一樣,這造工的精巧是魔法才能有的產物。
可不知為何,主觀上來說──我卻沒有一丁點在照鏡子的感覺。不止如此,我甚至覺得──這個人偶非常恐怖。
明明整體色彩都非常飽滿鮮豔,可卻有種陰森、不協調的恐怖感。我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可能是那過於栩栩如生的外觀以及那過於靜止不動的死寂狀態形成了這不協調的感覺,彷彿不應存在於此世之物,可卻確實存在於此。
現在,這人偶身上還穿戴著我平日經常穿的見習魔女裝束──其袍服、和底下的制服,還有魔女帽子。我有點好奇──這人偶衣服底下的造工是否也跟臉部一樣如此精細?可是,我不敢去看──一想到這是以我的體型忠實製造出來的人偶,就更不敢去看了;這除去由於我對這人偶本身的恐懼感,也是一種對自己複製品的本能性厭惡感──更甚者,我在害怕,一旦親眼目睹這個人偶的裸體,我是否又會陷入上次輪迴中那樣的自虐妄想?這次可能不只是自虐,還會因為恐懼感和厭惡感的助長,真的動手摧殘這個人偶──把這個人偶的手腳全都拆下來,蹂躪、踩碎……
當然,摧殘一個人偶肯定比想要摧殘自己更好──但在這個隨時都有可能有別人經過的地方做出這種事情只會讓自己回歸正常的可能性徹底扼殺在搖籃中。我想,我還沒精神異常到這種地步──我還有得救,我還有救,是的,只要這次魔女之家給我準備的計劃能成功,我就能徹底被拯救回來,回歸正常人的行列。
我邊思考著這類事情,邊後退了幾步──
同時,拿出了一本──之前奧爾嘉發給我的、關於整個計劃重點摘要的抄寫筆記。
說是抄寫,但也並非人手手抄──而是利用了魔法自動抄寫出來的東西,就類似於一般的印刷技術,不過能做到印刷技術做不到的、接近手寫字體的美。
我翻開了筆記本,翻到了記錄有【移形換影魔法】相關事項的那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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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形換影魔法
效果:將處於不同位置的、相同輪廓形狀的、複數(兩個或以上)對象的生物或非生物交換其所在位置。
特性:被施法的對象物有保留源自自身輪廓形狀的物理特性和繼承交換對象物非源自自身的物理特性之現象。
例:如將一個已從樹上摘下的蘋果與一仍連在樹上的蘋果進行交換,被換到樹上的、原為已被摘下的蘋果會保留有其輪廓下的完整結構(蘋果皮和底下的果肉),還會呈現出連在樹上的狀態(非源自自身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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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法對象物條件:
‧宇宙萬物皆可是施法對象,包括施法者自身在內的、任何有實際形體的生物與非生物。
‧需要進行交換的對象物必須為輪廓上形狀一致。
‧輪廓上形狀一致並不需要外觀、顏色、尺寸、角度、規則性變形上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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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法者施法條件:
‧施法者必須清楚知道施法對象物所在位置,或者;
‧施法者必須親眼看得見完整的施法對象物。
‧當施法者施法時,施法者對各施法對象的掌握必須滿足上述條件任一項,每個對象物滿足的條件可以不是同一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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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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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這本筆記裡施法對象物條件的記載,實際上這個人偶根本不需要把我的體型還原到這個地步,只要弄個光脫脫的、我的體形模型就行;之前去大致了解過製作這人偶的流程──據說使用大量人偶作戰已是魔女之家的家常便飯,所以在製作我的人偶時只需要用魔法對已有人偶進行修改就行,這也是為何3天就足以完成人偶生產的原因。
這兩天,我一直在反覆背誦筆記本裡的內容以熟記移形換影魔法的訣竅──因為,這個魔法是我在整個計劃中最為關鍵、最不容許失敗的環節。
關於移形換影魔法──我本身就已經非常熟練。因為,我在3歲那年就是用這個魔法治好了我曾經的家裡管家戴門先生的肺部絕症──現在想來,之所以那樣粗暴的治療能成功,是多得這筆記裡也有描述的「繼承交換對象物的物理特性」原理,我直到現在才知道這種事,因為師傅大人很少教導這類魔法實技原理的解構知識。
「……」
我收起筆記本,不再猶豫──確認了自己的位置,還有眼前這個身穿我平日裝束的人偶位置後,進入施法狀態。
移形換影本質上是一種定點投射型移動魔法──其訣竅為用自身魔力去感知方位、感知世界、感知萬物,所以需要讓魔力充滿全身並使之快速流動。
當感到自己全身都因魔力的快速流動而變得輕盈如翼時,就是施法時機──
「……!」
施法後,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站在了直到前一瞬間人偶所佇立的位置,身上則果不其然的穿上了此前是穿在了人偶身上的、見習魔女裝束的袍服和制服,頭上的魔女帽子也戴得很穩。
而我的眼前──現正站立於我此前身處的位置上的、自然是人偶。它果然也穿上了我今天身穿的衣著和打扮──一件式的寬領深藍色田園風連身裙,雙腳上的藤編涼鞋,以及於後腦處以紅色緞帶紮起的巨大蝴蝶結、也恰到好處的盤起了那絲線密集而成的髮量。
更可怕的是──現在這個人偶,呈現出的是我施法前一瞬間的姿勢。
我走上前,開始對人偶毛手毛腳起來──先是提起它的手捲起衣袖仔細看手臂上的紋理,然後是迅速掀起裙擺看了一眼是否真穿好了內褲,再接著則是移動下巴的關節以嘗試掰開嘴巴,發現嘴內完全沒有塗裝,仍然是木色的,最後則從領口處揪了一眼看有沒有穿好內衣。
全都非常完美,除去嘴的內側壓根找不到一絲破碇;雖然都只各揪了一眼,但衣服遮蔽部份的造工和塗裝也同樣精細,細緻的程度甚至可以說到了變態的地步。
剩下的就搬回房再慢慢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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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妳已經在把玩人偶的樣品了?」
(!)
突然傳來的聲音嚇得我趕緊施了移形換影魔法以壓驚──我和人偶又換了回來,把連身裙、蝴蝶結和涼鞋穿戴回自己身上。
我回首過去──似乎是剛從庭廊一端的一扇門口處走出來,手持澆水器的麗迪婭就站在了那裡。
今天的她沒有穿管家服──而是於袍服右臂衣袖上繡有維茲希爾地區紋章的、代表魔女之家官方的魔女裝束,那頂魔女帽子的高帽尖使得本來就長得很高的她在我眼裡看來都快成巨人了;此刻的她正以帶有一絲憐愛般的微笑看著我──這個笑容與我印象裡的她差得有點遠,可即使如此那張秀氣的臉依舊有一種高貴的美──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穿的魔女裝束是有裙子的,及膝的裙擺底下伸出的兩腿看著很是修長。
我想,我是在此時此刻此一瞬間才首次意識到,或者說有了實感──麗迪婭也是一名女生,一名魔女。
「妳的移形換影看起來已經很熟練的樣子……畢竟,妳是整場計劃的核心──我也不多說什麼,但我也算是放心了。」
說著──
麗迪婭走到一花壇前,提起手裡的澆水器──開始給種在了那裡的花兒澆水。
「話……話說,剛才我在做的事情,妳──」
「我不會說出去。」麗迪婭沒有看我,仍在專心給花朵們澆水,「這其實沒什麼。我第一次拿到自己的人偶時也在房裡把玩了一整天──然後就像火被瞬間吹熄般急速膩了……不過,我是沒想到妳會直接在公共場合──」
「不,別說了,我知道了。我下次會注意,會搬到房裡才慢慢玩。」
「畢竟也有一些年紀比較小的魔女住在維茲希爾,所以只是提醒一下妳……不過年紀小的大多都在城鎮那邊,只是時而會過來玩。」
「麗迪婭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在魔女之家的?」
「跟妳差不多年紀的時候……當初我只是過來旅遊──然後就加入了。」
「這麼乾脆?」
「我也忘了怎麼加入的了。那時的我剛成年吧,應該是──借著成人宴會的興奮,直接就離鄉別井踏上一個人的旅途去了……我記得我的夢想是一個人環遊世界什麼的,旅途途中聽說了這個魔女的聚集地,來到這裡後忘了什麼原因就覺得這裡很棒,然後就加入了。」
「麗迪婭的家鄉是在哪裡?」
「家鄉……不知道,我覺得我已經忘了。」
這個人怎麼什麼都忘了──而且連家鄉都能忘,也太奇怪了。
這時,麗迪婭停下了澆水的動作,把澆水器水平捧在了腰間後,轉身朝向了我:「若我說……我是來自亞爾卡蒂亞的魔女,妳會相信嗎?」
「亞爾卡蒂亞……是指,奇跡之地亞爾卡蒂亞嗎?傳說中生命起源的樂土……」
「是的。除了這個還能是哪裡?」
「可是,那不是神話傳說裡的地方麼?」
「啊?難道妳沒學過地理嗎?」麗迪婭忽然驚訝的張了張嘴,「雖然也只是一種假說……不過,亞爾卡蒂亞很有可能是現今洛克隆(Rocklone)那一帶。」
「那是哪裡?沒聽說過……」
「一個遠離所有大陸的海島,比米卡蘭都還要遠。」
「海島?可是海島的話作為生命起源地不是很奇怪嗎?一開始人類應該沒有航海技術吧。」
「妳的著眼點挺準確且反應也挺快的,真不愧為偵探。」麗迪婭對我笑了笑,同時,輕輕撩起了她的側髮,微側身仰望向藍天,「也許……最初這個星球上大陸只有一塊,是因為大洪水把大多數本來有陸地的地方淹了。」
「那也是,傳說嗎?」
「天知道。妳覺得呢?」
「我也不知道。」我迅速抓住機會搖了搖頭以結束這沒什麼意義的話題,「不過,這麼說麗迪婭妳的家鄉是那個洛克隆?一個人就出海了?真能辦到嗎?」
「當然辦不到,因為我也沒出過海。」
「哎?」
「倒不如說完全相反──我是在艾裘梅尼卡西南部偏遠山區的一條村莊裡出生的。我是全村唯一的魔女──我們村有個習俗,就是喜歡把誕生的魔女稱呼為『亞爾卡蒂亞的奇跡』,供起來養。」
「……」
「我算是受不了那種在鳥不拉屎的村裡當土皇帝的生活才決定在成年後出走的……那時的我從沒想過逃出來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只能說魔法真的──嗯?妳怎麼了?一副像是被耍了般的表情?」
說著這話的麗迪婭──衝我露出了一張像是在暗笑般的狡猾表情。
(啊……原來這個人是這種性格啊。)
我本以為她是冷酷自信偏穩重型──現在看來,可能是喜歡捉弄比自己弱小的存在的腹黑型。其實我一直自認我也是這類型所以更感厭惡了──沒有比跟自己同類的人更討厭的存在了。
麗迪婭看我沒有回應,又提起澆水器,繼續到另一個花壇澆水去了。
「話說,妳今天的打扮挺可愛的呢。」
「咦?」
「我是說妳那個蝴蝶結還有裙子,很合適。」麗迪婭微側過身子,指了指我並向我拋來笑容,「看起來很清純活潑的感覺。挺好的。」
「呃……謝謝誇獎。」
「像是在農村裡長大的、不諳世事的那種──純樸田園女孩的感覺。」
我心裡一個咯噔。
(怎麼回事?這個人有什麼陰謀……?)
雖然我今天穿這身衣服就是因為我自己也有想試試這種田園風格的意思,但突然被這麼唐突的表達感想也挺不舒服的。
「看來……妳是不習慣被誇獎的類型。」
再度停下了手上澆水工作的麗迪婭──
現在,正直盯著我看──以彷彿要看穿我整個人似的銳利而充滿智慧的眼神,凝視著我。
「也是……畢竟按妳的說法,妳一直以來只跟蘿莎女士兩個人住在那個魔女學院──」
「我說,麗迪婭。」
「哦?請說。」
「我記得,今天不是城鎮疏散的日子嗎?處理人事的妳不用去幫忙嗎?」
我強行轉了話題──
要不然我總覺得就要被這個人把自己的底子給摸個乾淨了──只能說,不愧是負責人事的,若說維奧蘿奈理解他人的方法是逐步往心門上施加溫柔的壓力以打開他人的心扉,這位麗迪婭的方法就是以精湛的刀法從各種角度把利刃刺進他人的心臟。
「這很簡單,我不管這些。」
「不管?」
「或者說,到了我和會長還有奧爾嘉這個級別──誰管什麼都沒有定數。而且,這裡是維茲希爾,是魔女比一般人要多很多的地方──魔女人口的疏散,很簡單也很迅速,根本不需要多少人手去幫忙維持秩序。」
「是這樣的嗎……」
「對了。」忽然,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般,麗迪婭又一次轉身看向我,「妳要不要試著來幫忙澆澆水?」
「呃?為什麼……?」
「妳現在穿得整個田園女孩風的樣子,可不要告訴我妳連給花兒澆水都不會。」
啊。
我感覺──中套了。
而且是被強行中套的──一點掙扎餘地都不給的那種、純綷的暴力。
「妳現在已經是魔女之家的一員了,妳應該不會想要一點工作都不幫忙白吃白住吧?不用害怕,澆水而已很簡單的──把這裡的花兒都當成朋友就成。」
這每一刀都在往我的軟肋捅過來。
我只能委屈的,別過視線:「好的……我來澆水。」
「好,那交給妳了。」
都沒等我反應過來──麗迪婭在向我走來的同時,直接把澆水器就往我的懷裡塞,我好不容易及時提起雙臂抱住才避免了它掉到地上打翻的命運。
她在走到庭廊時,微回首過來:「水不夠了自己用魔法補充。元素魔法妳肯定會的吧?那,祝妳跟花兒們玩耍愉快。」
邊揮手道別,邊穿過應該是通往西堡的門扉──麗迪婭離開了這個庭園,只剩下我一個人手捧澆水器傻傻的站在原地。
不對,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還有我的分身──我的人偶也同樣一動也不動的佇立在了一旁。
雖說一動也不動──可它卻呈現出之前我被麗迪婭嚇到時的那個、聳肩且兩手合攏縮在胸前的姿勢。若告訴我這東西是有生命的我也會輕易相信吧──可這麼恐怖的人偶有生命什麼的,完全就是三流怪談故事書最喜愛的題材。
我看向懷裡的澆水器──
(反正,閒也是閒著……)
於是,我開始了澆水作業──不過,我採取了省力的方式。我讓澆水器傾斜浮在半空中移動來澆水,自己則側坐在掃帚上邊跟在後面緩慢漂盪邊微調著澆水器的角度。
同時,還在嘴裡哼著我根本沒聽過的、可能是自創的旋律──心想,感覺這樣的生活也不錯。
如果我真的能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話──
我就在這個魔女之家裡當個不諳世事的田園文學女孩,就跟至今為止在魔女學院的生活一樣,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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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忽然──
一個小黑影在我離地約10英寸左右的腳邊飛快地窜過。
我差點因此而嚇得從掃帚上摔下來(諷刺地,我已經很習慣摔掃帚了)──但我穩住了掃帚的平衡,同時結束了澆水器的浮空澆水,使之平穩落到花壇旁邊的地面上。
我下了掃帚,收起掃帚後,連忙看向剛才小黑影窜過的方向──
那是,一隻黑貓。
橫著身子、微抬著頭,以一副高傲的姿態和那雙金黃色的銳利貓眼朝向著我、凝視著我。
登時,我緊張了起來──
因為,我回想了起來,上次輪迴期間做過的那個夢──
(不會的……不會有這種事情……)
然而,這隻黑貓卻彷彿不允許我逃離其視線般──依然以那深邃而又尖銳的、彷彿能攝住任何生者魂魄般的貓之眼力捕捉著我,同時緩慢伸出了左前腳的貓步,接著是右前腳的貓步。
像是在伸懶腰,亦像是在準備壓低重心進行威嚇般。
然後,牠張開了那張貓嘴──
「原來如此……妳的命運,就是一直以來苦苦等待的──真是命運弄人。」
說話了。
黑貓、說話了。
是女生的聲音──沉穩、而又富有智慧和雅氣的一把聲音。
我吞了吞口水,嘗試接近了牠──
「為什麼,妳能說話?」
「這個情況下這並不是重點吧?」黑貓抬頭,看向我,貫穿了我,「我和妳之所以能在這裡見面,是一種超越了人智、自然甚至因果律的『機關』所安排的緣份。若要以最平易的言語來定義,即為『奇跡』。」
「奇跡……?妳到底在說什──」
「很遺憾,我在這裡能跟妳說的事情並不多。現如今的我只是一介畜牲,無力也無資格對神明所設置下來的、既慈愛又暴虐的『機關』說三道四。」
黑貓沒有理會我的困惑──
仍在以那獸類的嘴巴,講述著彷彿非此世言語之妄言──
「只不過,至少,對妳作出一些提醒──還是可以的。」
有如妄言──
可牠稱此為建言──
「妳的命運,並不在現世。」
「……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從次元間的深淵『重疊魔界』生還之人──除去命運之主,歷史上屈指可數。此世無人能述,無人能書──那深淵的最深淵處,其真面目。」
此時──
黑貓重新抬起身子──同時,盡可能地睜大了牠那雙可怖的貓眼,像是在質問我般繼續貫穿了我。
「妳……是哪邊呢?」
哪邊──
這只有短短兩字的發音,不知為何,卻有如靈魂拷問般在我的內裡最深最深處敲擊出了震動我整個心靈、整個意識的沉重響聲。
哪邊?這是指什麼的哪邊?這邊是什麼?那邊又是什麼?現在我是在這邊?還是在那邊?我又將前往哪邊?這隻黑貓又是屬於哪邊?
所有的疑問──
所有的謎團──
「『當命運之主所牽引之命運於那地獄之最深處重疊之時,即為通往新世界之門敞開之刻。』──這是摘錄自一本比世上任何魔法書都要古老的神話傳記中的語句,這也是現階段我唯一能作出的忠告。」
「忠告……」
「請銘記於心。」
銘記於心──貓之妄言至此結束。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去往何處的黑貓,一個轉身,跑了出去。
當我回過神來時,或者說,當我注意到時──
那黑貓已然無影無蹤,不知消失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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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問維奧蘿奈城堡裡有沒有魔女以黑貓作為其使魔,她的回答是──
「魔女之家沒有任何人養貓啊。幹嘛突然這麼問?哎?妳說看到一隻奇怪的黑貓?嗯……即使說是城鎮那邊的人養的黑貓,這邊這座山頭可是比城鎮那高了至少600尺,不可能自己跑到這邊來的──這一帶也壓根不是貓的棲息地,連山貓都沒有。會不會是艾莉卡妳看錯了?」
我聽了這個回答後,沉默了下來。
一股難以言狀的躁動不安情緒開始在我的心頭醞釀起來──
我無法述說其原因、無法編織其理由,只回想起了一句不知道是誰說過的偉大哲學名言──
當你在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正在凝視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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