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喬凡尼的「指責」,黑鴉沒有急著辯駁,而是闔上眼睛,就像創造了另一個人去觀看現在的自己,他是否真的對某些想法視而不見。
退後十萬步,再度回到起點,以瑪麗確實創造了透過氣體能使人體增強的魔法,並且特地回到舊居找到黑鴉並注入其體內,這個麻煩又不自然的舉動絕對存在著某個理由。
一般而言會想到的是人體實驗,瑪麗雖然是個超乎想像的魔法師,但還是會受到最低限度的良心或者道德所束縛,就像研究某種氣體時終歸停留在動物的實驗上。只是最理想的研究對象始終是人類,那麼為了確認效果,進行魔法實驗的對象選擇為黑鴉,也就是自己的養子兼徒弟,如此一來能避過禍及陌生人的良心譴責了吧。
遺憾的是黑鴉知道這是不對的,若然真的要找人來當實驗,自然需要一定的數量才足以成為樣本,他認為瑪麗肯定會竭力尋找已經無望救治的人,並在說明風險並取得同意之後才會拿來做實驗,根本不可能在他毫不知情的狀況下做這種事。
說到底,著眼點應該落在為什麼是施展在黑鴉身上,而不是其他徒弟。以黑鴉所知當日瑪麗並沒有逗留多久,甚至連其他師兄姊都沒有見過她,換言之他可以說是當時唯一見過瑪麗的人了。
要說黑鴉與其他徒弟有什麼分別,最明顯的是魔法師的天賦,黑鴉完全比不上其他師兄姊。當然要說身分之別也有著他是撿回來的養子,但是考慮到瑪麗的個性她根本不會特別照顧養子,從他自小一直被丟給其他徒弟照顧就可見一斑。
瑪麗會特意找天賦差的黑鴉來做些什麼,從這點去思考非黑鴉不可顯然也是個錯誤,換言之瑪麗看中黑鴉的是其他地方。那麼到底是什麼地方讓瑪麗願意冒著留下痕跡增加被捕的風險,只能想像這是經過某種計劃才下的決定。
某種計劃,是的,只要把失手被捕,被處以極刑,以「永劫罪孽」去「報復」人類,這些都想成是瑪麗的計劃,那麼是不是黑鴉之後會為了終止「永劫罪孽」而啟程去追蹤自己的足跡,為了保命而把禁忌魔法視為皇牌,這一切其實都在瑪麗的計劃之中?
因為知道黑鴉會為了自己的目標而不惜賠上自己的身體,因此實在沒有辦法只好預先在他身上設置一個強化魔法,就算臟器受損了都能姑且活命。
這種近乎等同預知未來的計劃,任何人聽到應該都會譏笑一番,然後一笑置之,可是對於一直追隨瑪麗‧布列塔的黑鴉來說,就算不想承認也不得不體認到其超乎想像之處,被世人歌頌為「偉大導師」的瑪麗就是如此厲害。
黑鴉‧布列塔,作為共享了這個姓氏的人,也許是不想承認這一點而忽略了這個答案,繼而向著喬凡尼尋求另一個合理的答案。
一旦承認這一切都是計劃,是早有預謀的,那麼剩下來就只有極端的答案,那就是一直為生活類魔法竭盡心力作出貢獻的瑪麗,確實是為了「報復」才研究出並施展「永劫罪孽」,終究是懷著對人類的恨意,就算是喜歡人類與生活的魔法師也變成了真正的魔女。
又或者,存在著某個極為渺茫的可能,瑪麗是為了某個黑鴉至今為止仍未找出來的合理原因,才做出這樣的事,也就是說看似報復人類卻同時是為了另一個目的。
黑鴉很想要相信是後者,然而他不禁想到,若然瑪麗是料想到他會堅決阻止「永劫罪孽」,是不是證明了她心中同時有著憎恨以及未曾改變的善良。憎恨讓瑪麗選擇了「報復」施展「永劫罪孽」,對人類的善良則是留下了黑鴉作為阻止的可能,讓這場世界末日作為人類的教訓。
當然,更合理的想法並沒有非得黑鴉來阻止,而是應該任何想要掙扎活下來的人類都有這個機會,又或者從一開始就設置了某個時限魔法就會自動停下來,只不過目前還未到那個時限,即瑪麗認為還未夠罷了。
最終,黑鴉心裡抗拒的並非成為瑪麗——養母的一枚棋子,而是不想承認「她」在自己心中成為了憎惡的化身。
如果是師父的話一定會不把這當作一回事繼續朝著自己的夢想努力吧——黑鴉希望自己的心裡能夠僅僅保存著這樣的想法。
「永劫罪孽」看似製造了一場世界末日,但是它同時也是以世界級規模來證明了「偉大導師」攻克了各種魔法界難題,魔法並非只是能夠用在軍事,而是能夠成為人類生活上的好伙伴,並且魔法的持續也不再局限於魔法師……
黑鴉腦海中閃過在葛東鎮密室中搜索時的記憶,他曾憶起夢想這件事,在黑鴉心中瑪麗之所以閃耀得叫人難以直視,肯定不是因為叫人望塵莫及的魔法師天賦,而是懷抱著遠大的夢想。
他想起了當時的一句自言自語,瑪麗是否「三年」來過的都是為了報復人類而研究魔法的日子。
「獵魔行動」是在三年前由大陸三大勢力達成共識並簽署實行,而瑪麗在一年前就被捕並處以極刑,嚴謹來說應該是過了「兩年」那樣的生活才對,但黑鴉在那時卻毫無自覺地說了「三年」,就是他心裡隱約間注意到「獵魔行動」執行前,說不定瑪麗就已經有異樣了。
需知道在一件事要聯合各大勢力上取得共識肯定是相當耗費時日的事,而如此大規模的商談自然會傳出各種消息,因此就算不是瑪麗,只要是魔法師肯定都會關注這件與自身未來息息相關的事。
瑪麗當然不可能沒注意到,卻一如往常地埋頭研究著魔法——真的是一如往常嗎?
黑鴉痛恨記憶就像感情一樣曖昧模糊,越是想要回憶過往的細節,卻越會被一層白濛濛的迷霧所遮蓋而無法看清。
不,其實就算看清晰了,黑鴉知道自己也不會找到答案,能夠找到的不過是自己想要相信的現實罷了。
一旦當事人死去,就不可能知道當事人的看法,即使當事人活著,從其嘴巴說出來的話也不代表著真實。
因此到了最後,黑鴉能夠找的,想要找的其實是自己想要相信的答案,這份心情成為了刺激他的內心並不自覺地想要逃避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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