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大人,你還記得那時嗎?是由你親自送我們到向日國的。他們或許想,雖然身患怪病,但我畢竟是唯一一位還活著的王子,所以我還是不能出事吧,他們才指派由大人親自護送我。」
太子說,眼光像是穿越到過往,眼睛照出笑意。
他又說:「那時我還是十、十一歲吧,為了治病,一路遠去向日國。大宮中人沒有理會我,大宮外的人也不記得我,但只有一個人不會對我們視而不見。」
徐世鷹微微俯首,太子臉上微笑不減地看著將軍大人。
若鸝仍是不看太子,自顧喝著蓮天茶,反正是來賓送的。但兩耳實伸得直直,仔細聽著身旁太子所說的話。
「後來,我以為要在向日國自生自滅了,因為都猜不出對方會怎樣對待我們。結果我卻活著,還活得自在。然後有一天,將軍大人你又來了。」太子繼續緬懷地說:「曾經有人說過,或許連將軍大人你都會忘了大家,但我們都說你並不會。」
太子對著徐世鷹淺淺一笑,後者一默,然後像是賠罪似的對太子微俯了首。太子手一揮,說:「這麼多年來,我們都對將軍大人心存感激。我想,從來都沒有人跟大人表達我們的心意,所以我決定還是由我來說好了,而且我也希望你都知道。」
真的嗎?聖玄差點挑起了眼眉。太子的話語很真誠,這亦是他厲害的本領。要不是被騙過了,要不是在這個時候他們身在徐家府上,聖玄會相信他說的每個字,他會相信太子是真心真意跟徐世鷹道謝。
太子又說:「那時候,將軍大人是為了甚麼而來向日國呢?那麼多年前的事,我都忘了……又是赤霞國吧?畢竟那邊一直很亂。」
徐世鷹答話,說:「是的,赤霞國當時常在邊境起小亂。我們擔心他們會轉而騷擾向日國,所以前去,太子殿下的安全是最為要緊。」
「幸好甚麼都沒有發生。那時,鸝小姐也沒有一起前去向日國吧?」
太子柔柔一笑,轉問若鸝。
所以,他也記得吧?來的人不是她,是夜燕。若鸝花費了力氣才不至於雙眼瞪著他,看著的是桌子,只道:「沒有。」
太子和氣點頭,又對徐世鷹說:「我卻沒有想到,將軍大人在兩年後又來了一回,那時你護送著皇后殿下前來,還真讓我吃了一驚。」
對此聖玄並不陌生,上回也聽皇后親自說了,倒是若鸝顯得有些意外,輕輕朝著太子那邊側了頭,縱使她一直擺出毫無表情的表情。
太子繼續自言自語地道:「皇后殿下她自己或許也需要出走,才會來到向日國。所以說,向日國是大家的休憩處也不為過吧。不,或許甚至是救贖的地方。」
聽見這樣大膽的話語,他們無人敢說話。聖玄記得皇后那時的神情,過去的她似乎真的需要出走。太子是認為他們大家都知道,所以才說皇后的事嗎?但是,若鸝看來有些不解,似乎對一切都不知情,而徐世鷹的神情亦更為繃緊。
太子似是對一切視而不見,又對徐世鷹說:「將軍大人,我想向你借一隊海軍。」
徐世鷹似乎沒有猜到這一著,聽後有些愕然,但馬上回復了一貫的忠實鎮靜,說:「是的,少爺。」
「放心吧,大人,我不是要你給我兵權,你的人也不會聽我的話。」太子輕鬆地開玩笑似的說道:「我的近衛,就是隨我回都的人馬,他們雖然高強,但在接下來的任務中,他們不是最適合的人選。」
任務?
徐世鷹聽後,對太子點頭。
若鸝不自覺地皺著眉,聖玄猜想她和自己一樣都好奇那個任務,卻也不願開口問。
「還有將軍大人,接下來,我將會遠行一趟,就在禮成之後不久。」他又對著若鸝微微頷首,雖然後者不但不理會,還逕自用手拿起果子吃,再道:「那時候,又需要將軍大人你的幫忙了。」
徐世鷹自然說是。
忽地,太子微微乾咳了一下,他抽出手帕時,聖玄立刻輕皺著眉。太子不著痕跡地把手袖拉下,聖玄立刻別過視線,不要讓他發現自己都看到了。
他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太子的手腕瘀黑了一整圈,像是被蛇環繞。而他相信不只他一人看見,因為他捕捉了若鸝剛好擦過自己的眼波,她一定也在想同樣的事情。
此時,太子忽然開口說:「我聽說,鸝小姐彈的曲繞樑三日。」
若鸝因為話題突然轉向了自己,慌張得差點打翻了一直握在手中的茶杯。幸好她立刻鎮定下來,但還是避過所有人的眼神,沒有回看一臉笑意的太子,語氣淡然說:「真不知道殿下從何聽來這句話。」
「哦,是將軍大人說的,過去在向日國時他曾提及,鸝小姐很會樂韻。」
聖玄立刻想起,太子不是曾在舊城區聽曲嗎?徐世鷹以前提及與音樂有關的隻字片語,他一直都記得?
臉上表情再難以控制,若鸝有些意外地看向徐世鷹,看著他微微輕垂的眼光,心想太子應該沒有說謊。她沒有直接答話,剛剛在房中惡意的彈奏,說不定讓他全都聽到了,而他這樣的表示也是故意嗎?難道,他又想設局中傷父親?
最終,出乎聖玄的預料,若鸝看著一臉和柔的太子,輕語道:「要是殿下不介意,那我便為殿下彈奏一段小曲吧。」
若鸝曾經在聖玄面前彈過一次琴。那是拍攝,場景是假的,他卻彷彿活在另一個世界,那個屬於她的世界。
而現在,她又在他面前彈琴,還是在這個世界,但即使與她同在一屋下,他卻一點實感也沒有。
她不曾抬頭,兩手自動地一彈接一撥的純熟。
這首曲調沉穩而音律低遠,一音一韻都是難以訴說的愁緒。
聖玄聽過的。
這首曲子,不就是那天她在花園裏彈的歌嗎?她發現他偷聽後,還不太高興。然而,她之後卻把曲子錄下送給他。
最終,她停下動作,臉依舊沒有表情的走了回來。
「我好像從來都沒聽過這首曲子。」太子開口說,聽完音樂彷彿使他心情更愉悅:「我這樣說可能太自負,不過我可是熱愛聽曲的人,鸝小姐可以說一說是誰的作品嗎?」
若鸝語氣又輕又淡,答道:「我的作品,剛才才寫好的。」
「哦?」太子看來是真心的訝異,說:「是鸝小姐的作品?真是太驚喜了。」
若鸝不語,但太子仍然一臉笑意盈盈,又道:「太好了,我剛剛送來的也有一座新琴。琴是我在向日國聘人訂造的,琴音音域出色得很,真希望鸝小姐會喜歡。」
聖玄明白了。當天他從向日國經石壁帶來的東西,原來包括了聘禮。
若鸝好不容易才說出話:「好的。」
那不是道謝。
徐世鷹卻輕輕地對若鸝皺眉,太子剛好捕捉了,笑說:「將軍大人便不要這樣嚴厲吧,鸝小姐能這樣輕鬆跟我對話,才讓我感到自在。」
聖玄才意識到,若鸝跟太子對話時,一直都沒有尊稱他。臣采然是不自覺地忘了用敬語,若鸝卻是故意。
太子又說:「我是說真的,過去多年來在向日國的日子,從來都是跟大家平起平坐,如今要在乎那些繁文縟節,才是讓我最傷腦筋。」
他不像在為若鸝解圍,而是在說真話。她沒有任何回應,亦不帶任何表情,再次用手拿起糕點吃。
「你說呢,聖玄?這首曲怎樣?」太子忽然對著聖玄說:「你今天為甚麼這樣安靜?你又不是沒有見過將軍大人。」
聖玄的臉容仍然沒有放鬆。此時,若鸝卻微微抬起眼眸,看著他的雙眼。
她笑也不笑,卻彷彿亦在等他的回答。
然後,聖玄說:「鸝小姐的曲子是如此哀愁,愁得讓人一聽便忘不了。」
她定著眼睛,他也沒有移開視線。
「真可惜,要是映期也在的話那有多好。」太子像是自言自語,又說:「他吹奏的曲子,可是連野狼聽後都會被馴服。為甚麼回都當時,映期不用笛子呢?」
若鸝側了頭,抬起眼眸,剛好對上了太子帶有笑意的視線。他咧嘴一笑,輕點了一邊酒窩,問:「鸝小姐,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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