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涅斯睜眼,發現自己坐在馬鞍上,馬兒平緩穩定地慢慢走著。
桑彌耶爾正拉著韁繩,讓奧涅斯靠在他的右手臂與右胸之間。「你醒了。」他說。
奧涅斯跳下馬背,嗯了聲當作回應。
馬匹繼續往前走著。
好一陣子,都只有藏在野草間不斷鳴叫的蟲子發出聲音。
「你可以拿我去換藥。」
「我有想過。」
「那為什麼不?」
本來對奧涅斯來說與特雷佛重逢仍是首要目標,就在猶豫之時他想到,在王城當上貴族的特雷佛還需要他嗎?這個念頭浮現,而他也能理解桑彌耶爾的作為,再加上雷匹達特的交代,種種因素讓他決定帶桑彌耶爾回黃靄城。他嘆口氣,問:「你右腰的傷口,怎麼來的?」
「那時我們剛騙完一票大的,跑到山中避風頭,正談論著未來怎麼用這筆錢發家致富時,他背刺了我,並把我推下懸崖,我爬了很久,運氣很好地被獵戶所救。那時我才十九歲。」桑彌耶爾非常平靜,就像在說著別人的故事。「之後的十年,我不斷背叛、出賣他人,就為了向上爬,為了向那個人復仇。」
「成功了?」
「嗯,成功了。」桑彌耶爾應道,接著,他突然說:「雞血枝、蛇舌瓣、球草、紅木藤和藍花瓣。」
奧涅斯一呆,前四種藥材他記得很清楚,是他從坎合巴那邊偷到的解慾配方,而藍花瓣確實也是解慾的其中一種配方。
「為什麼說出來?」
「為什麼啊⋯⋯」桑彌耶爾抬頭看著夜空,說:「我曾相信過身邊的人,最後被背叛了,所以我開始懷疑全部的人,結果仍是一樣。兩次我本都該死了,卻都運氣好活了下來,我⋯⋯還不知道以後怎麼辦,只知道得快點找出另一個待人的方法。運氣不會永遠都站在我這的。」
「你可以等回到黃靄城再說,我可能在這裡一刀把你殺了。」
「改變的念頭起了,就要一鼓作氣,不然回去後我可能又會回到以前的做法⋯⋯你就當我在嘗試著信任你,雖然這很無謀。」桑彌耶爾想要像之前一樣趕蒼蠅般揮揮手,反射性舉起左臂後才想起左手已經斷了。他一愣,笑出聲,依舊揮了揮斷臂。
看到這滑稽荒謬的動作,奧涅斯也忍不住輕笑,接著桑彌耶爾哈哈大笑。奧涅斯也是。
「上馬吧!小子,我們可還算不上安全呢!」桑彌耶爾向奧涅斯伸出右手喊道。奧涅斯握住桑彌耶爾的手,踩著馬蹬,坐到桑彌耶爾後方。「回去得找人教你怎麼騎馬,拿著神劍卻不會騎馬成何體統?」桑彌耶爾雙腿一夾,韁繩用力一揮。
為了避免被追上,桑彌耶爾決定繞道而行,一直趕路到清晨,才終於踏入了他的領地。但他與利奧波的領土間並沒有設防或衛兵,就如同雷匹達特所提醒,進入公國也不算真正的安全,依舊可能會有追兵追來。
他們偶爾休息,大部分時間都在趕路,中午時,奧涅斯不經意地發現天上有一隻老鷹不斷在他們上方盤旋、徘徊,他告知桑彌耶爾這件事。桑彌耶爾瞇起眼,說:「我們被盯上了,八成是利奧波。」
奧涅斯警惕起周圍,果然如桑彌耶爾所說,他們右前方有約十名騎兵追了過來。桑彌耶爾趕緊往左騎,但依舊是兩人共乘的劣勢,對方沒花太多時間便拉近距離了
為首的人有著銳利的眼睛,鷹勾鼻,正是僅有一面之緣的利奧波伯爵,
桑彌耶爾也發現了利奧波,他沒放棄,只是一直往左,希望在被追上前能遇到衛兵或城鎮;可惜的是事與願違,在他們能聽到利奧波的喝止聲時,沒有援軍趕到。
他們只好緩下馬。
「果然,還是需要我親自出馬。」利奧波露出勝利的笑容,吹了聲響哨,剛剛那隻在空中盤旋的老鷹俯衝而下,停到利奧波舉起的右手臂上。這隻老鷹頭上長滿著眼睛,每顆眼珠都像是獨立的,不斷亂轉,讓奧涅斯感到反胃。
桑彌耶爾點點頭。「我沒想過妳能找出藥方,確實厲害。」
利奧波看桑彌耶爾依舊老神在在,笑容沒了,往地上吐了口口水,說:「你不會知道我為了試出解慾配方有多痛苦,我會讓你嘗嘗那種滋味的。」
「喔?」
「首先,你得先跟我回去,等用過我調配的解慾後我會放你回黃靄城的,背叛自己的領主可不是小事。」利奧波說。「當然,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像我一樣嘗試解藥的,我會讓你成為我的傀儡。」
「我想也只能這樣了。」
「至於資格者嘛,你該不會對那人產生什麼忠肝義膽吧?不如來我這,該給你的不會少。」
「例如,解慾嗎?」奧涅斯話中帶諷地問。
「你能明白自然很好,這跟你現在沒什麼區別吧?」
要是桑彌耶爾沒跟他說解慾的配方,他現在可能聳聳肩就答應了,但寶貴的自由失而復得,再失去一次他可受不了。有一瞬間,他幾乎要豁出去了,但想到與特雷佛重逢的渺茫機會,他壓回這股情緒,忍住無意義的舉動,嘆口氣,苦笑說:「這個印記只差沒有幫我標價格了。」
就在此時,後方遠處馬蹄聲傳來,奧涅斯回頭,草原的彼端依稀有群人騎馬趕來,隨著那群人靠近,帶頭的人面容也越清晰。
一頭顯眼的紅髮,手持銀槍。
「桑彌耶爾,過來!」利奧波吼道。
桑彌耶爾沒有回頭,但聽利奧波的吼聲,就知道來者是誰了。他沒有任何表情,依舊平靜地說:「妳可以殺了我,然後祈禱妳的親衛隊能將我的士兵殲滅,但只要有一人回去,妳背叛的事實就會傳開。」
「你以為會有人替你復仇嗎?」
「他們當然不會因為我的死亡而義憤填膺,但他們會師出有名。我封給妳的礦山是無價之寶,他們會以討伐叛徒為由,行搶奪鐵礦山之實;而且,我給每個人的解慾都不盡相同,妳沒辦法藉此來控制他們。」
趕來的雷匹達特率著約三十人,朝桑彌耶爾奔馳而來。
「我在決定背叛你前就做好一死的準備了,我會拖你一起死的。」利奧波舉起手,她的親衛隊紛紛抽劍。
「如果妳不用死?」
利奧波一愣,強笑著說:「不可能。」
「這次我斷了左手,也想了很多。我不該用解慾來對待我的封臣。」桑彌耶爾語氣中透露出真摯。「我的多疑本該招致毀滅,但我幸運地活了下來,而我也理解到了我的錯誤。從這點來看妳其實有功。再加上妳替我管理礦山十九年,沒出過任何一點亂子,我可以當作這件事沒發生。」
利奧波沒動搖,這是她深知桑彌耶爾的為人;但她的親衛隊卻猶疑不定了,這些人願意為利奧波浴血奮戰,但不是去送死。利奧波也發現這點了,她大吼道:「別被這男人騙了!現在不拿下他,我們都會死的!」
「這個妳我引起的混亂已經害死太多人了,沒有人必要再為我的小肚雞腸帶來的後果流血。」桑彌耶爾說完,下馬。「這次我才知道真的有願意為我出生入死的士兵,我希望幾年後,我的封臣聽到我被背叛,真的是義憤填膺,而不是藉機掠奪。」
利奧波看著真摯的桑彌耶爾,連她都舉棋不定了。
「我向妳保證,不會有人因為這次的事件再受懲罰。」桑彌耶爾再次強調,說:「我向妳保證。」
看著雷匹達特軍團逼近以及自己親衛隊的動搖,利奧波神色陰晴不定,最後放下舉起的手,嘆口氣,說:「記得你的承諾。」
雷匹達特帶著餘下的人慘勝而歸,這些是一開始留下來與利奧波伯爵軍隊作戰的士兵,他們在勝利後搶了對方的坐騎,與斷後卻憑一己之力把敵人盡數殲滅的雷匹達特會合,追著桑彌耶爾的蹤跡趕上。而那兩名襲擊奧涅斯的傭兵,其實是在一開始與雷匹達特交手就感到不對,先一步逃跑的。
雷匹達特率隊在桑彌耶爾和利奧波外圍成圈,就如同那天包圍奧涅斯與莉維雅一樣,他下馬單膝跪在桑彌耶爾腳前,慚愧地說:「桑彌耶爾大人,您的手⋯⋯」
「多虧了你,我才能苟活,還有英勇奮戰的弟兄們。」桑彌耶爾牽起雷匹達特的手,將他扶起。「當然,也多虧了奧涅斯。」
奧涅斯等著桑彌耶爾宣判利奧波的命運,從剛剛的發言和表情,他不認為桑彌耶爾會下令將利奧波除死。剛剛的桑彌耶爾,就如同昨天那般真誠。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
「這次有近百名弟兄喪命,都是因為人心的貪婪,不滿足於我給予的恩惠。」桑彌耶爾看著利奧波,聲色俱厲地說:「精鐵礦已經給妳足夠的權力和錢財了,但妳讓我知道,人的慾望是無窮無盡的。」
「記得你的承諾!桑彌耶爾!」利奧波尖聲叫道。
桑彌耶爾舉起右手,四十名鐵衛抽出武器,手一揮,鐵衛一擁而上。單方面的屠殺展開,奧涅斯閉上眼不忍去看。
地上多了十一具屍首,在桑彌耶爾要奧涅斯上馬時,他忍不住問道:「你昨晚說的話,是真是假?」
「利奧波一定得死,不然沒辦法給戰死的弟兄們交代。」桑彌耶爾微微笑說。「昨晚的話有幾分真,你回去就知道了。」
奧涅斯搖搖頭,不再去揣測桑彌耶爾。要看透這個老狐狸,對他來說還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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