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錚鏦,不絕於耳。
奧涅斯躲在巨石後,清俊的臉上帶著一抹淺笑,帽兜把不顯眼的黑髮遮住,如墨一般黑的眼睛盯著左手五指間翻滾的銅幣。銅幣被他用小拇指和無名指夾住,向右翻過三指,來到食指和大拇指間,然後又翻了回去。反覆著。
「涅哥,你要不要確認一下狀況?」剛用望遠鏡看向遠方的特雷佛縮回巨石後問。
奧涅斯一把將銅幣握起,再張開手時,銅幣已經被他收入衣袖了。
「別緊張,就像我說的,等黃雨來。」奧涅斯說。北方荒漠每天都會有數次的沙暴過境,持續時間雖短,但期間可說是伸手不見五指。在尾隨運寶馬車的十幾天他受夠了這種天氣,但現在,被稱作黃雨的沙暴卻成了他們的助力。
特雷佛把望遠鏡遞給奧涅斯,偏了偏頭示意奧涅斯也看一下情況。特雷佛是有著一頭金髮、皮膚白淨的少年,秀氣的外表常常會讓人分辨不出他的性別,舉手投足間比奧涅斯多出一股優雅的氣質。
奧涅斯接過望遠鏡,先是拍了拍特雷佛的頭,才探出巨石用望遠鏡看向前方。
塵土飛揚,黃沙瀰漫,一輛馬車橫倒在約兩公里外的戰場中央,裡面裝的金幣與財寶散出一些。海多米雅和塔納托斯兩邊的士兵以貨車為中心,互相廝殺,亂戰成一團。他們身穿精甲,咆哮聲中或刺出手上的長槍,或揮舞著刀劍。
奧涅斯看著戰死沙場的遍地屍體,心中感到些許懼怕,但臉上兀自帶著淺笑。他可不能在特雷佛面前表現出害怕。
「結束後我們找一間高級的旅店好好休息一下好不好?」
「結束就馬上回艾爾德雷德。」奧涅斯沒好氣地說。他回到巨石後,發現地上有一隻前額巨大的螞蟻正叼著不知名的小昆蟲,於是挪開腳,以免擋到螞蟻的去路。「我還沒跟你算騙我的那筆帳呢。」
一個月前,特雷佛以想要到北方旅遊為由,說服奧涅斯跟他一起離開塔納托斯王國的首都——艾爾德雷德。想到兩人從來沒有出城玩過,奧涅斯接受了這個提議,怎料到半路上特雷佛才道出真正的目的。一輛運著大量財寶的馬車正從極北南下,消息被傳開了,不少盜賊、強盜團準備去劫取,而他打算去看看能不能分一杯羹。
奧涅斯百般勸阻,說他們需要作奸犯科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但仍拗不過特雷佛,只好同行。
馬車是找到了,只是周遭圍繞著塔納托斯的士兵。奧涅斯決定靜觀其變。看到無數愚蠢的賊匪明搶暗偷失敗,意識到守著馬車的士兵身手皆不一般,正打算放棄,西國海多米雅的士兵突然殺出,劫走了車。
接下來的兩周,馬車在兩國間的無主荒漠被兩邊人馬搶來搶去,卻沒有一方能將其運回勢力範圍之內,最後彼此都沒了耐性,展開一場大亂戰。為了這輛馬車兩邊鏖戰許久,死傷無數,在亂戰開始後都殺紅了眼,決心要把敵人盡數殲滅,馬車反而被晾在荒漠中間。這是奧涅斯他們唯一的機會。
「要是我一開始就說實話,你才不會放我出艾爾德雷德。」
奧涅斯嘆了口氣,伸手揉亂特雷佛那頭金髮。「回去後這筆錢夠你買個爵位?」
「應該夠。」特雷佛說。「然後再賺更多錢,到時候就換我養你了。」
「唷?口氣大起來啦?說到要做到阿。」奧涅斯笑說。「不過你說的對,我們得好好休息一下,以前只是聽說,實際來過一趟後才知道北部大荒漠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
話音剛落,他們同時發現北邊天空被黃沙覆蓋,正朝戰場鋪天蓋地而來。
兩人不再交談,蓄勢待發,等黃雨掃過,同時從巨石後竄出。奧涅斯率先向貨車衝去,特雷佛則跟在他身後,黃雨中,他們身上土黃色的衣褲成了極佳的掩護。
隨著武器相碰的聲音和廝殺聲越來越大,血腥味漸濃,周遭依稀有不少人影,奧涅斯知道他們已經深入戰場了。
「 小心點,跟緊!」
奧涅斯剛提醒完,一名不知哪國的士兵恰好衝至他的面前,高舉起長劍。他二話不說,抽出腰間彎刀,順勢揮刀。在士兵的長劍砍下前他的刀刃已經來到士兵的下巴前。
奧涅斯將彎刀一轉,用刀身將士兵敲暈過去了。
他收刀回鞘,重新邁步向前。也不知是跑步時的晃動所致,還是戰鬥動作太大,他剛剛藏在袖子裡的銅幣掉落在地,向旁滾去。
他趕緊追上,拍停銅幣並撿起。
他們繼續向前狂奔,腳踩被鮮血浸濕的黃土,穿越過戰場,終於,橫倒在地的貨車隱約在前。特雷佛從腰包裡取出一小罐用玻璃細瓶裝著的藥水,順時鐘搖了搖,將沈澱在底部的金屬碎屑混入暗紅色的藥水中,朝貨車扔去。煉金炸藥撞上貨車橫在他們面前的車頂時產生了爆炸,將車頂炸開一個大洞,頓時,數不清的金銀財寶傾出。
兩人取下背上的大背包,掃入各式珍寶,特雷佛甚至在自己的脖子、手腕上掛上不同的昂貴飾品。
比起已經近乎瘋狂的特雷佛,奧涅斯顯得較為冷靜。他一邊劫財,一邊算著什麼時候要回頭,這幾天每當有黃雨經過,他便會注意持續時間。算了算,見差不多了,他提醒道:「該走了。」
「等等。」特雷佛剛成功將一個水晶手觸套上左手腕,此時正抓起金幣往早已鼓起的口袋內塞。
奧涅斯多等了幾秒,見飄在空中的黃沙變得稀疏,他扯起特雷佛的手臂。正要往回跑,地上一枚鑲上紅寶石的戒指閃爍著異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沒多想,左手一摸,把戒指摸進了衣袖中。
兩人才剛起步,奧涅斯便暗叫不妙。就是這麼剛好,這次黃雨比這兩周上百次的都還短,空氣中雖還殘存著些許沙粒,但已經不礙視線了。
奧涅斯發現在黃雨消退後周遭情況很是異常,明明亂戰還在進行,馬車附近卻空出塊空地,像是本來在這的士兵都逃了開一般。他還沒搞清楚狀況,一股寒顫從脊椎下方往上竄,讓他不由得停下奔跑的腳步。
這是出自生物本能,對於死亡的恐懼。
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從前方遠處緩步而來,削短至耳上的金色頭髮隨著腳步輕晃。她身上的白色軍服一塵不染、滴血不沾,軍服用金色流蘇作為點綴,比起上陣殺敵的士兵更像是宴會中軍官為了彰顯身份地位的穿著;配在腰間的細劍絕對不便於戰爭,反倒像貴族在閒暇時用來消遣決鬥的玩物。
就是這麼一名突兀的女子,讓奧涅斯不由自主地發起顫。
奧涅斯下意識就要反方向逃,但想到特雷佛還在身後,只得停下剛往後踏出的腳步。他矮身,左手扣住刀鞘,顫抖的右手緊握刀柄。「你快逃。」他放低聲說。
女子那天藍色的眼瞳先是看著他身後的特雷佛,一陣子後才轉向他。細劍抽出,當胸而立,劍尖朝天,往旁一甩,斜斜指地。
刀劍錚鏦,不絕於耳。
奧涅斯卻只聽見自己如同大鼓般的心跳聲,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一滴冷汗滑過額頭,滑過臉頰,滑過下巴。滴下。
「你快⋯⋯」奧涅斯話沒喊完,女子倏然出現在他面前。他根本來不及抽刀,只感到下巴被重擊,劇痛傳來,眼前一黑,沒了意識。
汗滴落地,將黃沙染深一小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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