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靄城的空氣中滿是細沙,街上的居民大多都戴著面罩, 奧涅斯和雷匹達特也不例外。
回到黃靄城後,桑彌耶爾兌現了諾言,將解藥交給奧涅斯,同時也不再拘限他得待在城堡內,只是要他外出時帶上雷匹達特當保鑣。奧涅斯這可樂了,每天就是拉著雷匹達特到黃靄城各處,要這名貼身保鑣做導遊。
他賣了一顆利奧波給他的寶石,賣之前還清洗了一番,避免買家哪一天在野外被咬齒者追。利奧波在寶石上塗了會吸引咬齒者的香料,藉此攪亂局勢。他用得到的錢吃遍了黃靄城的各種美食,逛了許多景點。奧涅斯看得出雷匹達特比較想待在訓練場,即便練習對象只有他這個稱不上對手的人,但他在城堡內悶了兩個月了,委屈雷匹達特也要出去晃晃。
玩了幾天後,奧涅斯才總算安分下來,跟雷匹達特到訓練場。「我知道漢爾頓所謂的絕境中突破是什麼意思了。」奧涅斯拔出彎刀時說。「我終於能操控一些魔力了。」
「太好了!」雷匹達特的開心顯而易見,作為奧涅斯的老師,他一直對奧涅斯魔力的原地踏步感到過意不去。
「那你呢?」
聽奧涅斯詢問,雷匹達特的笑容頓時消失,垂下頭,沮喪地說:「還是一樣,可能是這次的對手不夠強,雖然以一敵多,我卻沒感受到什麼威脅。」
「那是二十多名敵人,雷匹達特,二十多名。」奧涅斯好笑地說,他一打二,都險些喪命了,雷匹達特以一敵二十,還嫌沒感受到威脅。
「只是二十名,多麗⋯⋯那個人的綽號可是一人成軍,」雷匹達特搖搖頭,換了個話題說:「對了,那個⋯⋯等等練完刀,我得教你怎麼騎馬。」
「桑彌耶爾的要求嗎?」
「對,下周有大獵祭,需要騎馬。大獵祭是慶祝春天到來,公爵大人會帶隊去領地南邊的草原打獵,雖然他今年可能沒辦法享受打獵的樂趣了⋯⋯」雷匹達特語氣中有著些許難過,繼續說:「⋯⋯但這已經是傳統了,所以今年公爵也打算舉辦。」
一周很快就過去了,桑彌耶爾帶著幾位封臣、一些城堡中的官員和幾百多名衛兵離開了黃靄城,來國土南邊的大草原。北方的春天雖仍寒冷,但偶而吹過的風已經捎來些暖意了。
幾隻野鹿看到大獵祭的陣仗,紛紛跑跳走。桑彌耶爾和他的一位封臣打起賭,看誰能用一箭射下最大的獵物,當然,由雷匹達特替他出賽。雷匹達特在疾馳的馬背上拉開大弓,一箭精準地貫穿遠在一公里外的成年雄角鹿的頭,而那名封臣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禮讓,只獵到一隻白兔。
「要不要試看看?」桑彌耶爾轉頭問。
奧涅斯雖沒射過箭,但也不怕射偏,接過雷匹達特遞來的弓,用力想要拉弓,卻發現拉不開。
「我的弓得用魔力才拉得開,施力點不只手臂,還有背部。」雷匹達特提醒道,奧涅斯才知道為什麼剛剛那一箭能射這麼遠。
奧涅斯依言移動魔力到背部和手臂,照著桑彌耶爾一旁囉嗦的指點,搭箭,把弓弦拉到下巴,瞄著一隻跑動中的小白兔,鬆開右手。
箭矢飛出,準頭奇差無比地釘入草地。
桑彌耶爾哈哈大笑。「騎馬是會了些,但看來得要雷匹達特教你射箭了。」
奧涅斯把弓交還給雷匹達特,笑說:「你早一周請雷匹達特教我,我還會射偏嗎?」
身後的隊伍頓時發出稀疏的討論聲,奧涅斯這才想起對方是公爵,在公眾場合這樣對答有些不妥。兩人關係好轉,他也有了替桑彌耶爾著想的心。
桑彌耶爾也不介意。「現在倒變成我的問題了。明年大獵祭,你就跟雷匹達特比一場,贏的話我想想⋯⋯離這裡再往南二十公里處有一座城,剛好在我領地的邊疆,就封給你。」
奧涅斯先想到的不是桑彌耶爾的慷慨,而是一年後,他還會待在黃靄城嗎?「贏過雷匹達特才有一座城?你乾脆說本來就沒想封我城比較實在點。」
「說話小心點,我可不喜歡被人看透的感覺。」桑彌耶爾又笑道。
到了晚上,他們在草原間紮營,計畫明天再往南,進入中央群山獵捕野獸。桑彌耶爾的主帳在中間,外圈則是封臣和官員,再外圈則是護衛的士兵。奧涅斯則和雷匹達特一同被安排在第二圈的營帳內。
眾士兵在主帳外用過餐後聚在一起喝酒笑鬧著,突然有幾人鼓譟起來,兩名士兵被拱到圈中,拔劍切戳。
「這是正常的嗎?」奧涅斯問。
「這是我每年大獵祭最期待的環節。」雷匹達特看著你來我往的兩人和升起的大營火,感慨道:「只可惜以往在這個時間與我切戳的漢爾頓叔不在了。」
喧嘩聲漸大,桑彌耶爾也從帳篷裡出來,坐到了雷匹達特旁。一名侍從替三人遞上盛滿酒的酒杯,奧涅斯舉起酒杯,融入氣氛地一口氣喝到見底。
酒過三巡,眾人的聲音越來越大,連桑彌耶爾也不例外。「這場的贏家我給一袋金幣!」他喊道,兩名士兵在一番爭鬥後由其中一方勝出,拿下了獎勵。
「奧涅斯!換你上去了!」桑彌耶爾放下酒杯,大力拍了拍著奧涅斯的肩膀。
奧涅斯被眾人擁上場,他剛剛在場下看,知道這人實力不俗,手搭上刀柄,說:「請多指教。」
反倒是對方有些不知所措,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奧涅斯是桑彌耶爾身邊的紅人,也不知道該不該放水。
此趟大獵祭桑彌耶爾的手雖斷,興致卻不減,喊道:「文斯!把這不懂禮貌的小鬼扁一頓!」
被叫做文斯的士兵鬆了口氣,招呼後一劍刺向奧涅斯。兩人有來有往地過招,最後由文斯取下勝利,從對陣中奧涅斯感覺得出來文斯禮讓了不少,他才因此能暫時分庭抗禮的。
「差一點。」雷匹達特對他露出微笑。
「別騙了。」奧涅斯白了雷匹達特一眼,坐回他身邊。
「想當初你是個只會拔刀術的門外漢。」雷匹達特有些興奮地說:「說不定一陣子後你就能當我的對手了。」
「那我會招待你來桑彌耶爾封我的城玩的。」奧涅斯笑說。
酒酣耳熱後,士兵們散場回到帳棚內去做休息,奧涅斯本來要跟雷匹達特走的,卻被桑彌耶爾招呼進主帳內。帳篷內放置著小桌、凳,桌上疊著幾本書,放著一盞燈,地上還有幾個墊子。
「坐。」桑彌耶爾說,等奧涅斯依言坐上坐墊,他開口道:「我已經跟每個封臣促膝長談,也都給出解藥了。內部問題處理完,接下來要開始找神劍和資格者了。我給你個承諾,即便請來了其他資格者,神劍還是你的。」
「你還打算角逐神劍?」
「為什麼不?我改變的是行事方式,神劍一事我不打算放棄。」
奧涅斯看著桑彌耶爾,良久,才問:「你已經有用不完的財產、土地和萬人之上的權力了,桑彌耶爾公國、王國還是大一統的帝國,有差別嗎?」
「對我來說,有,這就是我不斷追尋的東西,權力。」桑彌耶爾扶著額頭,似乎酒喝多了有些頭疼。「是我活著的意義,活下去的動力。」
「即便拿到神劍之後是戰爭和無數人的犧牲?」
「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去犧牲其他人,這再正常不過了,你能理解嗎?」
奧涅斯沉默以對,卻點點頭。
「喔?我沒想到你會點頭,是為了那個特雷佛吧。」
「是。」
「這就有趣了,就我所知,人小時候缺乏什麼,長大後就會努力去追尋那樣東西。」桑彌耶爾說。「你為了他?為什麼?」
「照你所說,你又是為什麼才這麼渴望權力?」
「說你是不懂禮貌的小子還真沒說錯,沒多少人敢在我問話時沒先回答就反問我。」桑彌耶爾覷眼瞪著奧涅斯。「算了,你知道人類在哪裡會最明目張膽地展現權力的不對等嗎?」
奧涅斯搖頭。
「妓院。我的出身導致我從小就得當孌童,但看我長相就知道生意不好,多虧如此,我才有逃出來的想法和動力。你能想像嗎?被那些『同行』嘲笑生意不好,真的是肏他們的。」桑彌耶爾揮了揮右手,接著問:「總之,我在那些嫖客身上看到了我沒有的東西,那種凌駕在別人之上的權力。所以我才不懂,你又是為什麼?」
奧涅斯回城後有思考過為何當時會做出送桑彌耶爾回來的決定——雖然仍想,但他沒有像之前那般迫切見到特雷佛了——沒有他,特雷佛過得也很好;他進而反思對他來說真正重要的是什麼,解慾帶他看到的是什麼。
「我⋯⋯什麼都不缺。你因為有人行使你沒有的權力才想要追尋,但我出生的地方什麼都沒有,除了每天會有人來發放一餐食物外,什麼都沒有。抬頭,天空被灰煙遮蔽。無知的活著,自然什麼都不會想要。」
「艾爾德雷德的拾荒區?」
「對。大部份的人是淪落到那邊的,對世界有所認知,只是他們放棄活著了;少數像我這種在拾荒區出生的原生居民,對世界一無所知,不懂何謂活著。」奧涅斯點頭說。「但有一次,有一次,我弟病了,不是第一次生病,但是是第一次病到需要藥物不然會死。我第一次⋯⋯為了什麼而活。他需要我。」
「你弟?」
「我詢問,打探,最後到第四區去偷藥,偷到了,卻也看到了那邊的人有著我們沒有的表情。我回去餵我弟藥,一陣子後他好了,我在他臉上也看到了同樣的表情。他在笑。他因為我有了這個表情。」
「之後呢?」
「那天之後,我們開始了解這個世界,開始嘗試離開拾荒區。一年後,他在一次扒竊中失手,那些人發現他是拾荒區的人就把他打死了。」奧涅斯回憶著。「剛好那天,我遇到了淪落至拾荒區的特雷佛。」
「你只是把對你弟的感情⋯⋯」
「是又如何。」奧涅斯打斷桑彌耶爾。「我是真心把特雷佛當家人在對待的,對我來說要在那邊有動力活下去,就得要有個需要我、而我也甘願為他付出一切的人。」
他了解到他不是為了特勒佛而活,不曾是為了親弟弟而活,而是為了那個被重要之人需要的感覺而活。
桑彌耶爾看了奧涅斯一陣。奧涅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會錯意,他竟然在桑彌耶爾眼中看到了擔憂。這名公爵搖搖頭,說:「你已經離開那邊了,沒必要再因此而活了。」
「你不也離開妓院了嗎?」
桑彌耶爾愣住,半晌沒開口,終於張開嘴卻也沒能發出聲音,最後只是揮揮手將他趕走。離開前,奧涅斯聽到桑彌耶爾喃喃自語地說:「到頭來我們都還用著解慾⋯⋯」
隔天的早晨烏雲密布,厚厚的雲層看起來隨時都會下雨,空氣中有些潮濕的氣味,嫩草的腰被濕氣壓彎了些。隊伍拔營出發,往南邊的中央群山前進,中午時,他們伍停下稍作休息,準備進山。
奧涅斯跟著眾人一起下馬,拿起水袋喝了一口,不知怎的,注意到一旁的岩石上爬著一隻前額巨大的螞蟻。
「桑彌耶爾大人!」一名巡邏兵騎馬奔馳而來,巡邏兵跳下馬,單膝跪在桑彌耶爾前。
「下去吧。」桑彌耶爾揮揮手,已經知道巡邏兵要報告何事了。
四人騎馬奔來,看到在最前方的人,奧涅斯咬起牙,那人他只見過一次,卻足夠印象深刻了——金色的短髮,天藍色的眼瞳,高雅的氣質——多麗斯.海佛洛斯,拆散他和特雷佛的元兇。
多麗斯在離桑彌耶爾有一段距離時下馬,緩步而至。
「多麗斯·海佛洛斯!有失遠迎,怎麼有⋯⋯」
「桑彌耶爾,國王陛下有令。」多麗斯打斷桑彌耶爾的話,她的聲音如她天藍色的雙眼般清澈,語調卻平淡到讓人覺得她沒有任何情感。
審判官帶的命令就如同國王親臨下令,桑彌耶爾單膝下跪,低頭,說:「陛下,黃靄城任您差遣。」
「將在黃靄城作客的神劍資格者奧涅斯,送至王城。」
奧涅斯這才知道莉維雅的信終於傳到國王手上了,多麗斯正是來帶他回去的人。但奧爾西尼王才派四人,而除了多麗斯外的三人看起來與一般衛兵無異,這讓奧涅斯有些擔心桑彌耶爾會不會不肯放人。桑彌耶爾可是公爵,又長年守在邊疆,兵強馬壯,要是真不放人,奧爾西尼王說不定還真不能多說什麼。
桑彌耶爾一臉錯愕,看著多麗斯,再順著這名審判官的眼神來到奧涅斯身上。「他是我的賓客,王要邀請奧涅斯過去當然是我的榮幸,但⋯⋯」
「我不知道原因。」多麗斯再次打斷桑彌耶爾。
桑彌耶爾罕見地露出憤怒的表情,嘴唇緊閉成一條線,眾人感覺到氣氛有些異常,紛紛把手搭到武器上。桑彌耶爾舉起右手,霎時間武器出鞘的摩擦聲響徹原野。
奧涅斯自然是希望離開黃靄城去找特雷佛,但一邊有幾百人,另一邊只有四個人。看著懸殊的人數差距,正當他不覺得能順利離開黃靄城時,多麗斯的手握住劍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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