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換奧涅斯疑了聲,問:「但這樣⋯⋯」
「可以嗎?」
「是沒有不行,但⋯⋯」
「謝謝。」伊耶蘿弱弱一笑。
奧涅斯不解,這樣對尼安人來說一點益處都沒有,三個聖物一起逃了,尼安人恐怕連商談的機會都沒有。奧涅斯搞不懂伊耶蘿在想什麼,只得皺著眉,狐疑地看著伊耶蘿。
伊耶蘿沒解釋,說:「這樣還少一個印記。」
伊耶蘿不說,奧涅斯也沒辦法弄懂,只得嘆氣作罷。「嗯,印記最好還是給認識的人。」他說。
莉維雅發現兩人都看向她,連忙大力搖手,說:「不要!不幹!不行!你們要逼我戴,我現在就跳窗逃跑!」她像是警戒中的動物,跳離座位,瞪著兩人,說:「只是要印既就路上隨便找個人幫忙,大不了給一大筆錢做為補償就是了。」
「別那麼害怕,誰能逼妳?那就照妳所說,路上找人幫忙吧。」奧涅斯好笑地說。
莉維雅這才跳回座位,問:「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現在吧?」
「備份一張地圖好了,以防萬一。」奧涅斯說。
莉維雅依言在日記上描繪地圖,在還差精銳兵的印記時,莉維雅突然皺眉,問:「這裡的晚上都這麼吵嗎?」
「嗯?」奧涅斯不解,仔細一聽,聽見了人的吶喊以及武器碰撞聲。奧涅斯連忙來到窗旁往外望去,隱約能看到階梯最下方有人在交戰,而周遭的尼安人戰士陸續下去支援。
這一往外看,奧涅斯才發現愛匹特羅街道上火光燭天,先是不解,隨後意會過來肯定是特雷佛幹的好事。特雷佛要完成利歐沒完成的事,把聖物、伊耶蘿以及他都毀了。他回想了一下,特雷佛帶來愛匹特羅的人頂多八、九十人,這不是足以在愛匹特羅鬧事的人數;更不用說十三名審判官和百餘名精銳兵都在,這時作亂未免太過無謀。
想是這樣想,他聽爭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知道情況不妙,於是提議說:「我們趁現在逃吧。」
「得幫一下正在保護我們的人。」伊耶蘿著急地往外望著。
「被纏上就逃不了了唷,聖者懂得戰鬥嗎?」
伊耶蘿只好搖搖頭,但還是帶著些希望地看著奧涅斯。奧涅斯也知道要逃的話最好是不要下去自找麻煩,只是伊耶蘿這樣看著他,他一時有些為難。
看出奧涅斯不知該作何決定,莉維雅說:「我去看一看吧,幫得上忙就幫,你們先走。」
莉維雅正要從窗戶翻到屋外,突然停下來,問:「如果我們要到北方,那要從海多米雅還塔納托斯?雖然海多米雅不錯,但我建議是從塔納托斯,那邊我比較熟。」
「聽妳的。」
莉維雅點點頭,跳下樓,奔向了尼安人與西諾迪人混戰的位置。
「我們也走吧。」奧涅斯把菸斗和地圖放入背包,跟伊耶蘿從房門走出。
伊耶蘿將神殿裡的僕從都招集起來,一起帶隊出了神殿。來到神殿左側的山壁,也不知道按了些什麼,開啟了一個洞穴。眾人進洞,一路往下,再見夜空時已經來到愛匹特羅的街道上了。
伊耶蘿囑咐眾僕從要一起行動,跟著奧涅斯將他們送入一棟房內躲好才準備逃跑。由於伊耶蘿沒辦法使用魔力加快跑步速度,奧涅斯反背背包在胸前,將她背起,兩人一同往愛匹特羅的東邊關口前進。
特雷佛的手下像是散佈在整個愛匹特羅,胡亂放著火。在奧涅斯又一次疑惑特雷佛哪來這麼多手下時,他想到桑彌耶爾說過的「有多少錢就有多少傭兵」。只是愛匹特羅在南邊的海岸線和東邊的河岸設防嚴密,沒了利歐長老裡應外合,奧涅斯不知道特雷佛是怎麼把大量的傭兵帶進來的。同時,他注意到周遭狀況很是詭異,並沒有愛匹特羅的戰士們出面,不論是前往神殿支援或是平息街上的混亂。
跑了一段路,奧涅斯撞見正要進屋打劫的傭兵小隊,立刻拔刀衝上前,用刀背敲向其中一人。那人被敲暈,餘下三人趕緊跳開,抽出各自的兵器。
「是目標。」其中一人說道,另外兩人點點頭,一齊圍攻而上,卻三兩下就被奧涅斯擺平。
「嘿!」
奧涅斯聽到莉維雅的呼喊聲從頭頂傳來,抬頭一看發現莉維雅站在這棟三層高的房子的頂樓。「從上面跑比較快!」
「太招搖了!他們在找我和伊耶蘿。」奧涅斯喊道,剛剛的「是目標」讓他了解到,這些人雖然在街上製造混亂並打劫,但真正的大獎恐怕還是他們倆。
莉維雅只好有些遺憾地跳下來,伊耶蘿趕緊問:「狀況如何?」
「我打了一陣就跑來找你們了,但局勢已經被我逆轉,不用擔心。」
「為什麼不把敵人全都解決後再來?妳明明可以讓死傷少一點的。」伊耶蘿質問道。
「伊耶蘿?」
「喔!偉大的聖者!我是擔心您們有個萬一才十萬火急地趕了過來,不過您這麼想救人,不如我們現在開始在保留區巡迴一圈,來個救人之旅如何?希望您能幫上一些忙,不要只是貼在隊長背上。」
伊耶蘿緊閉著嘴說不出話。在兩人爭吵時,奧涅斯看到遠方有人追了上來,人數約十多人。「是不是追著妳來的?」奧涅斯問。
「呃⋯⋯好吧,情勢逆轉的原因是部份的人被我引來了。」莉維雅說完拔腿就逃,奧涅斯好氣又好笑地追上。「我得說,他們那群人恐怕是所謂的菁英隊,每一個人都不太好對付,你看。」她說。
奧涅斯回頭,在他們全力逃跑後,沒被甩開的傭兵還有三、四人,代表這幾個傭兵能用的魔力量再怎麼差也就略遜他們一籌。真打起來對方有幫手,他們卻得照料伊耶蘿,彼長我消,贏面確實不高。
「只能繼續逃了。」奧涅斯嘖了聲說。
「你背了一個累贅當然只能逃了。」
「別這麼針對伊耶蘿。」
「爭端可不是我引起的,雖然不喜歡,但本小姐可不怕跟人吵架。怎樣?你也要來跟我吵嗎?」
奧涅斯微微一笑,沒有回話,他多少也感覺出伊耶蘿對他以外的西諾迪人都沒有好臉色,看來是存有陳見。
「好啦,不鬧,你跑前面,我看背後。」
知道莉維雅怕對方扔武器或暗器,奧涅斯點頭道謝,保持原來的速度繼續前奔。
雖然他們沒被追上,但身後這一團追兵邊追邊呼朋引伴,他們身後跟著的人越來越多,或遠或近,形成了約四十多人的追兵隊。追兵中有人開始嘗試放箭丟刀,還好兩方之間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他倆跑得又快,莉維雅很輕鬆地用劍擋下了這些投射武器。
「前面右轉,直走後會到關口前的大廣場。」
奧涅斯照著伊耶蘿所說,右轉繼續前行,才前進沒幾步,他就不知所措地緩下腳步。跟在後方的莉維雅差點撞到上,叫道:「喂!別突然停下來!很危⋯⋯」
莉維雅話沒說完,也看到奧涅斯停下來的原因了,在這條街道末端接著的大廣場上,有一大群人正亂戰著。
「外使的住處在東邊關口的廣場,但為什麼?」伊耶蘿語氣有著無助,這群人有大半的是穿著白袍的尼安人,被攻擊的則是兩國的人。
前方雖是一片混亂,但後方追兵追了上來,奧涅斯只得沒得選擇,只能繼續往前。
「我幫你們爭取一下時間,出關口後沿著右手邊山壁走,會有一座小村莊,在那邊碰面。」
奧涅斯點頭稱謝,繼續向前,雖擔心莉維雅,但此時也顧不得太多了。
來到街道末端,眼前景象就如同他剛剛所看到的,尼安人正與審判官、精銳兵殺成一片,街道上沒見到尼安人的戰士恐怕就是因為他們全都聚集在這裡了。不論是審判官或是精銳兵都是兩國最頂尖戰力,雖然尼安人人數眾多,卻討不到便宜。奧涅斯本來還不解為甚麼尼安人會主動襲擊兩國,抬頭看到廣場中央的雕像後便明白原因了。
傑尼尤許的屍體被赤裸地掛在雕像最上方,身上、臉上被用刀刻著尼安文,還有些如同小孩般的塗鴉。
「特雷佛!」奧涅斯怒吼。撈起傑尼尤許的屍體,用以激怒尼安人,導致全部的尼安人戰士都湧到廣場襲擊兩國的人,特雷佛的傭兵團便可進城製造混亂並趁隙殺了奧涅斯、伊耶蘿和扔掉聖物;而尼安人的襲擊只會激怒兩國、招來撻伐,到時候愛匹特羅被滅,神劍找不到,特雷佛就可以開始開採他的礦山了。
特雷佛已經喪心病狂了。
「停下來,拜託⋯⋯」伊耶蘿絕望地看著尼安人一個個倒下,又一個個奮勇向前,他們嘶吼著,在極怒下失去了理智。
奧涅斯往後一看,發現傭兵重新追趕而來,莉維雅顯然已經撤退了。他沒有其他選擇,用左手摟抱住伊耶蘿,往廣場內衝。
廣場混亂,他壓低身,盡量不引人注目,右手彎刀把隨機招呼來的武器擋開。在摸到廣場正中央,正以為能安全通過時,突然有人大喊:「是伊耶蘿!」
「該死的!」奧涅斯罵道。這聲呼喊,小部份本來發瘋似的尼安人稍微冷靜了些,馬上就有人嘗試把伊耶蘿從奧涅斯身上搶下,奧涅斯做不到護著自身的安全下保護好伊耶蘿,伊耶蘿很快就被其中一名尼安人搶了下來,其餘的人則群起攻向奧涅斯。
「他是友方的人!是我的護衛!」伊耶蘿趕緊大喊,再加上奧涅斯在祭祖船和決鬥場的貢獻讓大部份人認識他,總算是免於被圍攻的下場。
只是他們一停下腳步,追趕的傭兵便夾攻上來。前有著審判官和精銳兵,後有把他們當作目標的傭兵團,四面皆敵下他與尼安人圍成圈保護著伊耶蘿。然後與他並肩作戰的同伴在腹背受敵中一個個倒下。鮮血灑在臉上,斷肢落地,狂亂的嘶吼聲震耳欲聾,奧涅斯費盡心力也只能求得自保,更不用說要帶著伊耶蘿逃離了
正感到絕望時,他瞥見有一人正以非人的高速從他們剛剛走過的街道衝來。多麗斯來了。
再撐一下。奧涅斯跟自己說,用盡全力抵擋敵人。只要再撐一下,再撐⋯⋯
「奧涅斯?」
奧涅斯回頭。
保護著伊耶蘿的尼安人已盡數倒下,一把長槍穿過伊耶蘿的胸口,抽出。伊耶蘿摔倒在地
「不不不不不!」奧涅斯再也顧不得敵人,拋下彎刀,撲倒在伊耶蘿身側,用雙手按住她的傷口,鮮血卻仍不斷湧出。「妳不會有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我⋯⋯」伊耶蘿嘴角流出鮮血,一手按住奧涅斯的手。「我說過⋯⋯說過會讓奧涅斯⋯⋯相信的,所以不能答應⋯⋯」
「別說話了!」奧涅斯哭著,伊耶蘿那小巧清秀的臉擰成一團,每吐出一個字就因疼痛而更加扭曲。
「這次出愛匹⋯⋯我本來放棄了⋯⋯西諾⋯⋯對我們很壞⋯⋯」
「我本來⋯⋯真的要騙奧涅斯的⋯⋯但奧涅斯很好⋯⋯讓我想再嘗試⋯⋯」
「讓我又看到了⋯⋯希望,所以不管怎樣,我⋯⋯不能再傷害奧⋯⋯不能⋯⋯」
奧涅斯總算明白,當他還在執著於伊耶蘿有沒有欺騙他時,伊耶蘿已經在想要怎麼不再讓奧涅斯受傷了。對伊耶蘿來說,只要把他交到任何一邊的手上,都是所謂的背叛;即便想拯救尼安人,伊耶蘿也不願意用任何方法背叛他,所以才打算以這種方法讓他離開愛匹特羅。讓他遠離爭端,不再受到傷害。
他們本來能順利離開的,本來可以的。如果沒有特雷佛,如果他早點⋯⋯
「奧涅斯⋯⋯相信我了嗎?」
奧涅斯不斷點頭,淚水潸然,落到伊耶蘿臉上。
伊耶蘿露出淺笑,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如果伊耶蘿真心對待他,他也會以真心回應伊耶蘿。他靠到她耳邊,低語說:「我會繼續替妳幫助尼安人的。」
伊耶蘿突然睜大眼,抓住奧涅斯的手臂,張嘴想說些甚麼,卻只是吐出了幾口氣。這像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她鬆手,再次闔眼。
只是,從伊耶蘿鼻中擠出的一縷歌聲穿過重重吵雜,傳進奧涅斯耳中。歌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是他們兩人的歌,是她悲傷時會唱的歌。
奧涅斯抱起伊耶蘿,向關口外走去,離開了這片混亂,離開了愛匹特羅。走進谷道間,走了很長一段路,直到再也聽不見嘈雜,只剩那縷歌聲。他停下腳步。
有人把彎刀插回他的刀鞘,他聽到那人對他說了些什麼,拍了拍他的肩就離開了。
很快,這裡便只剩下他和伊耶蘿。
他繼續向前,走出谷道,來到小丘遍布的原野。奧涅斯找不到河,只能來到一處有樹木遮蔽的地方,徒手挖著土。直到挖得夠深,他小心翼翼地把伊耶蘿放入墓中,捧著土,蓋過她的身體。
在他要用泥土覆上伊耶蘿的臉龐時,雙手卻開始輕輕顫抖,手上泥土如篩糠般稀疏落下,他趕緊往旁扔開捧著的土,並將伊耶蘿臉上的土粒撥開。
把土蓋下後就再也見不到伊耶蘿了,這讓他打從心底感到懼怕。
於是他又看了她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要將她牢牢記在腦中——眉毛細細的,眉宇間即便睡著了也有些憂愁的感覺;微微下垂的眼角,長長的睫毛;挺直的鼻梁,鼻尖有一點點的翹;薄薄的雙唇,嘴角稍稍上揚。
看了很久很久後,直到他相信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她的樣貌後,才狠下心,與她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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