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涅斯抱著男孩,莉維雅將大漢扛在肩上,兩人離開步道,走上乾涸的土地,往黃靄城的反方向前進。既然大漢正在被士兵追殺,那肯定不能帶他去黃靄城了。
同是資格者,照理來說奧涅斯應該要把大漢視作敵人的,但他從大漢的劍技判斷,大漢多半是公爵麾下的重要人物,說不定知曉些關於印記和寶洞的情報。
「現在壞人都這麼難當了嗎?要會搶劫、當扒手,還要懂得識別藥水、包紮傷口?」莉維雅問,她似乎不覺得肩膀上的大漢會重,腳步甚至比平常快一些。
「也不能這樣說,妳是艾爾德雷德人嗎?」奧涅斯問,見莉維雅點頭,他說:「那就好說了,我本來住在那邊的拾荒區。」
「啊,我很抱歉。」莉維雅吐吐舌頭說。
「用不著抱歉,除非拾荒區是妳劃分出來的。」奧涅斯開玩笑道。
艾爾德雷德被劃分為五區,其中最貧賤的就屬拾荒區,裡面住著的人大多是放棄人生的行屍走肉,少部份像奧涅斯一出生就在拾荒區的人則沒有國民的身份,甚至不被當成人看。這項制度行之百年,自然與莉維雅無關。
「我出生在那,特雷佛是私生子,兩人都沒有出生證明,於是把扒竊和搶來的錢存下來,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買到我們作為塔納托斯國民的身份,並搬到第四區生活。」奧涅斯說,第四區則有著貧困區的別稱。「我在那邊找了個藥草學徒的工作,過著一般的生活。」直到特雷佛按耐不住想要一夕致富的心。奧涅斯在心中嘆道。
「這才叫自我介紹嘛,你剛剛根本什麼都沒說。」
奧涅斯好笑地搖搖頭。他正想回嘴說莉維雅才是那個什麼都沒說的人時,莉維雅肩上的大漢動了動,發出呻吟。兩人停下腳步,把各自照顧的人放下。大漢張眼後馬上跳起身,動作敏捷,一點都不像有傷在身,大漢握住背後大劍的劍柄,緊盯著兩人。
奧涅斯也握住刀柄,莉維雅卻笑嘻嘻地舉起雙手,表示沒有敵意,並問:「有好點嗎?我們路過時剛好看到你跟士兵交戰完,倒在附近,於是替你處裡了一下。」
聽到莉維雅的解釋,大漢先看著自己身上被包紮好的傷口,再看了看靠坐在樹幹旁休息的男孩,他盤腿坐下,對兩人深深一鞠躬,額頭幾乎要貼到地上。「多謝兩位救了我們父子。」
「我叫莉維雅,他是奧涅斯,是他幫你包紮的,跟我無關。」莉維雅也不居功,往旁邊讓了開。
看到大漢投來感激的目光,奧涅斯淺笑著頷首回禮。就在大漢醒來的時候,奧涅斯突然發覺大漢的印記和他有點不同,卻又說不出差別在哪,只希望等等有機會趁大漢不注意,拿下手套對照一下。
「你是黃靄城的士兵吧?怎麼和自家人打起來了?」莉維雅問。
「還沒和兩位自我介紹,我叫漢爾頓·約翰森,是桑彌耶爾公爵的第一軍團軍團長,這位是我的孩子,阿利斯泰爾·約翰森。」漢爾頓說。「至於為什麼要和自己人為敵⋯⋯恕我不能說,兩位有恩於我,我不希望欺騙兩位。」
莉維雅沒再詢問,但兩人都知道很可能是因為印記的緣故。
「對了,阿利斯泰爾怎麼了?要不要問看看奧涅斯的建議?」莉維雅知道奧涅斯曾是藥草學徒,於是向漢爾頓提議。
奧涅斯倒覺得沒有必要,毒癮這種東西旁人也幫不上什麼忙,既然漢爾頓都準備了藥水,那剩下的就只能看那男孩的意志力了。沒想到漢爾頓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充滿冀望地開口說:「這孩子的狀況明顯有問題,我問了幾名醫生都只得到這是正常現象的答案,不知道奧涅斯先生能不能替我解惑。」
奧涅斯不習慣有人對他這麼客氣,更從沒有人用先生稱呼他,連忙搖搖手,說:「你說說看吧,但我只是個藥草學徒,不一定幫得上忙。」
漢爾頓開始說明阿利斯泰爾的狀況。阿利斯泰爾一個半月前開始成癮於藥物,於上週開始戒除。由於開始使用時他在外出任務,並不知情,回來後也沒有發現異狀,是一天聞到從阿利斯泰爾房間內飄出的藥草味,詢問後才得知的。
「平常相處時都沒有症狀,但在戒除的這段時間他異常的痛苦。」
奧涅斯想了想。「使用時間不算長,藥物戒除過程本來也就很痛苦,光是這樣我不好判斷⋯⋯我能問原因嗎?他為什麼會接觸到成癮性藥物?」
漢爾頓像是在權衡該不該說,沉默了半晌,才露出苦笑,開口道:「桑彌耶爾大人因為某些原因想要透過這孩子⋯⋯控制我?他還說這種藥物對身體不會有害,這種話我怎麼可能會相信。」
聽到這,奧涅斯幾乎能確定「某些原因」是公爵想藉著男孩控制身為資格者的漢爾頓了,而他確實也知道一種很適合做這種用途的藥物。
「有一種叫做解慾的藥物,有著極強的成癮性,最多吸食兩次,身體就一定會產生依賴性。而且真如那位公爵所說,即便長時間使用有不會對身體有害,甚至能治療一些精神疾病⋯⋯只要不強行戒除的話。」
「強行戒除?」
「解慾介於迷幻藥和毒藥之間,要戒除說簡單也很簡單,只要服用對應藥方調配的解藥,就可以消除身體對藥物的依賴性了。問題出在調配解慾時主要的五種藥草,前四種藥草各可以用兩種不同的藥草代替,也就是都有三種不同的選擇,最後一種藥草則有五種選擇。」
莉維雅屈指算了算。「四百多種?」
「四百零五種藥方。」奧涅斯點頭。「而且麻煩的是不能一個個慢慢嘗試,如果用錯藥方,解藥會與體內的解慾調和成致命毒藥。像現在這樣強行戒除,不但沒有用,要不是你用藥水讓他保持昏睡,這孩子恐怕已經痛苦到把眼珠挖出來了。」
「沒必要這麼說吧?」漢爾頓怫然不悅。
「我見過不少,挖眼珠還算好的。」奧涅斯聳聳肩。「這種奇特的藥物幾年前開始從南方往北傳,艾爾德雷德曾流行過一陣子,特別在貴族間。畢竟只要自己懂調配,知道配方,其實是個不錯的消遣。但如果是被誘騙或強逼著吸食的話,就很難擺脫掌控了。」
「南方往北傳?」漢爾頓重複了一遍,臉色頓時一沉。
莉維雅注意到漢爾頓的這個轉變,好奇問道:「怎麼了嗎?」
「公爵身邊有一隻白侏儒,那種種族的畜生整天鬼鬼祟祟地依附在當權者旁邊,靠著煉製奇怪的藥物和訴說詭異的神話騙了個神官的位置。這多半是他提出的建議。」漢爾頓恨恨地說。
莉維雅看著天空,若有所思地說:「尼安人阿,我爸身邊也有一個,給人的感覺很⋯⋯特別,不太好相處。」
奧涅斯這才知道白侏儒是對尼安人的貶稱。他沒見過這人種,只知道這種族的人身材較為矮小,有著白髮、白皮膚和腥紅的眼瞳。他們絕大多數都居住在懷斯特大陸最南端的尼安人保留區,鮮少離開。「是沒有證據說解慾是尼安人發明⋯⋯」奧涅斯說著,但見漢爾頓的表情,知道漢爾頓對尼安人有所偏見,搖搖頭,問:「你打算怎麼做?」
「我趁公爵不在,帶這孩子逃出來,本來是想將他安置在附近的村莊,再回去找公爵好好談談的。」漢爾頓說到談談二字時拍了拍背上的大劍。「現在變成要去跟那隻白侏儒要解藥了。」
「不如我們陪你同行一陣?」奧涅斯問,他打算趁今晚漢爾頓睡覺時觀察他們兩人印記有甚麼差別。資格者只有六名,實屬可遇不可求,只能請特雷佛多等一天了。
「兩位願意的話當然好,不過如果追兵追了上來,還請別插手。」漢爾頓提醒道。
「這我恐怕是心有餘力也不足了。」奧涅斯笑說。
「那真是太好了。」漢爾頓也笑道。
三人步行至傍晚,回到有著枯草及樹木的草原,並選了一棵大樹旁作為今晚過夜的地方。莉維雅蒐集了一些樹枝,堆好後伸出右手對著,火焰從她掌心竄出,將木柴燃成一簇篝火。
奧涅斯瞪大眼,他可從來沒見過有人掌心能冒火的。至少在拾荒區內沒有。正想詢問,瞥眼卻見漢爾頓一臉淡然,彷彿這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於是把問題吞回肚子裡。這兩人他都還算不上熟識,底細可不能被摸透。他想起莉維雅中午時輕鬆地扛起漢爾頓,腳步甚至還比平常輕盈,肯定有什麼是他不懂的。
他們在營火旁用起餐,莉維雅吃完麵包和肉乾後窩進本來綁在大背包上的睡袋,並從背包取出一本日記本、一罐墨水和一枝有著鵓鴿黑色尾羽的羽毛筆寫起日記。
等漢爾頓餵完一直昏迷不醒的阿利斯泰爾藥水,莉維雅也寫完日記了。奧涅斯接下守夜的工作,看兩人闔眼,他又等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月亮高掛上天空,才脫下右手的手套,借著營火的光芒來對照他與漢爾頓的印記的差別。很快,他就看出翅膀間那崎嶇、分岔的線條有所不同。就像是⋯⋯兩條不同的路線。
他盯著漢爾頓的印記,試圖將其記起,但那線條實在太過曲折複雜,他看了好一陣子後怎樣也記不住,轉頭想要和莉維雅借紙筆。
「我沒想到您也是資格者。」
奧涅斯嚇了一跳,連忙跳起身。漢爾頓正看著他,看著他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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