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同心
一宿不安寐。原照若櫻姬沒有因睡眠不足而放棄每日的「早課」。半身緋紅掛襟、素白襦袢衣、下穿緋袴、足袋草履;長髮用櫻瓣壓成、薰上檀香的髮紙包好,再用兩根櫻枝髮簪固定。渾然一派巫女典型走在晨曦初露下,穿過<願櫻宮>,通過後方的鳥居,便來到她的神宮。她除了是一位公主之外,同時亦是為國祈禱的巫女。這座神宮是已故的父王和母后送給她的禮物。
每天她都會在此打坐冥想,但今天,她的心靜不下來。因為她有所思!對於今天要和那位異界女子見面,她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雖然阿延會預先打點好一切,會面的過程中他亦會陪伴在側﹒﹒﹒﹒﹒﹒
但,她不想這樣,她想自己會一會那位姑娘。因為心中有所「思」,她有不想讓阿延知道的事情。
原本供奉的東西已經隨戰火失蹤不見,不過究竟是何時不見,是失竊還是單純的遺失?沒人去深究,畢竟只是一件半新不舊的祭器碎片。
如今殿內供奉的是一株櫻花樹的幼苗,是父母在她及笲之時送她的禮物。這株樹苗一直供奉於此,然而卻從沒長大。明明她已悉心照料,可這樹苗依然彷彿抗拒時間一般,慶幸的是亦沒有枯萎。而她總唯有每天打坐的時候,能稍微享受與樹苗獨處的靜謐。
阿延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因為她明白自己是力有不逮,達不到阿延的期望。如果阿延知道了她的意欲,一定會對她非常失望,可,她覺得那才是最好的,不論是對這片土地、人民,或家族都是最好的﹒﹒﹒﹒﹒﹒
最好的狀況是什麼?她沒真正見過,因為她應付的從來都是惡劣的情勢。真的,沒有最惡劣,只有更惡劣。正如現在看著一臉委屈抱歉的橘野晴,想將他的頭狠狠撞向牆壁。
「如果維持七五失蹤的狀態回去,豐都彌水羽應該不會有什麼意見吧?」鳳七巧笑容都忍不住充滿自嘲,她雙手環胸斜眼睨望著低頭不敢再看她的橘野。
「總管大人大概會非常生氣吧﹒﹒﹒﹒﹒﹒」他的頭垂得更低,雙肩縮得更緊。他不敢抬頭看鳳姑娘現在的表情,從那冷如雪水的聲音語氣,不難想像她此時的尊容有多恐怖﹒﹒﹒﹒﹒﹒
「你既然知道,還讓七五離開你身邊,你是在救她,卻是在害我呢~說,當時發生了什麼事。」聲音稍稍放軟帶嬌,他頭都快碰到桌面,再嚇他,他也許要切腹的了。倒了兩杯茶,她推了一杯給他,讓他喝口茶再說。
這小子是太耿直而已,再說也挺可愛的。她不會太難為他。瞧他這嚇得「瑟瑟發抖」的模樣。算他氣魄未夠?不是,至少他沒有招出她來,他也算有氣魄的。他現在的樣子是因為眼前的人是她。他信她,也想依仗她來解決眼下的困境和問題。
「不是這樣子的﹒﹒﹒﹒﹒﹒七五她﹒﹒﹒當時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橘野聲音藏不住自責,他不想放手的﹒﹒﹒是那頭白鹿帶走了七五,不!是七五自願騎上白鹿離開的。可是畢竟七五離開總比和他一同被抓好吧?他思緒很亂啊!
他一句一句說出當晚的事情,此刻在他人生中最詭譎難解的一夜!那頭白鹿,熟悉內廷的七五──還有長公主殿下的那句!
閉眼聽完橘野和七五的「冒險故事」,她開始覺得額角隱隱作痛。未解的黑幕已經夠多了,還要再添一筆。換了是其他人,甚至換了是橘野,也許她的頭都不會覺得痛,而現在失蹤兼「身份可疑」的偏偏是彌水羽特別「寵愛」的七五。事情可能會更複雜!
為什麼她會說豐都彌水羽特別「寵愛」七五?首先在日常事情上,七五犯了任何過錯從沒看到有人敢責備她。其次橘野和七五一同決定和她走這一趟時,彌水羽的關心是特別地針對七五,更開口說要橘野好好保護好七五。她不覺得這是男女性別的問題,她也是個女子,而且更是葵一族的「座上客」,不是該先好好保護她嗎?
而剛剛橘野說長公主脫口而出一句「玖玖」,她認為相當可疑!黑幕越挖越多,有如一個無底深淵──為何要由自己一個「外人」來挖嘛。這不是擺明在坑她入局嗎?可是內幕的黑暗在勾引她的好奇心哪,況且就連那個「忠心」的彌水羽似乎也是有所隱瞞。她敢押重注,連阿遲都不知道當中的蹊蹺。
那不是很有趣嗎?
「你,頭給我伸過來。」她指尖一勾,橘野便乖乖地將頭朝她伸去。她在他耳邊留下了幾句話後,便把半涼的茶狠狠往他臉上潑去。拂袖離座,一臉不悅地拉開了門。
門外的奧延思兒,右手的扇一下一下地輕拍在左手掌心上,抬眼看著蔚藍無雲的澄澈天空,卻不覺眼內染上了一絲陰霾。他看見的是「有雲」的天空,雲後藏著的是什麼?現在的若櫻不是當王的材料,可是她一定要坐上王座。他清楚若櫻並不想當上女王,所以千方百計聯合了他妹妹齋姬用她們的力量強行維持王的生命,而其實﹒﹒﹒﹒﹒﹒
「啪」的一聲,打斷了他的思考。他轉身一看,是一張不悅的佳人臉。喔?她似乎和那位少年交談地不太愉快。跟在她身後的少年被潑了茶,臉上都濕透了,頭髮還滴著水滴,狼狽可憐。明顯被鳳七巧訓了一頓的樣子──她的火氣還真不少,連茶都潑上了。
「帶他去梳洗更衣。」瞄了瞄那個低下頭,快要哭出來的少年。他吩咐身邊的侍者把少年帶下去。這個叫橘野晴的孩子不過是個奉命行事的而已,一點也影響不了鳳七巧,更別說掣肘她了。既然如此,他何必再留難這個可憐小孩。
「有勞大人費心了,不濟事的侍者令人家不悅得很,讓大人見笑了。」輕瞇的眼眸淨是嬌縱的任性,不屑的笑容只令橘野更是為自己的無能感到難堪。活脫脫一副女上司冷艷嚴苛的臉譜,繪畫在她的臉上。是這麼的合適搭調,渾然天成。
「小孩子調教調教就好。」他任侍者帶走橘野。二人繼續走在看似迴旋無限的走廊,陽光下畫面是愜意、舒心的,然,這非真相。
「大人所言甚是,可惜橘野不是我的人,是葵一族的人。要調教也交回給他們教好了。」擺攏手訕笑,她由嚴苛女上司變成了一個慵懶不理會瑣事的大小姐。花不了半秒,一張臉的變化自然地教人咋舌。
「鳳姑娘說得對,本官就著人送他回去好了。」看了她一眼,他輕描淡寫地交代了橋野的去向。她的話有「擱狠」的味道,那個少年是葵一族的人,他不是惹不起。而是沒必要招惹麻煩,他不是不知道葵迦那志遲的為人,儘管之前發生了一些不幸事情,令其性情大變,但葵迦那志遲的本心始終沒變,就是對「自己人」的義氣。
她在「告訴」他,人是葵迦那志遲的。
「感謝大人的『慷慨』,小女子面對愚蠢的人可沒大人的耐心和寬容呢。」是客套也是例行公事,畢竟他是無條件放人了嘛。這禮貌是應該的,好歹一切也是因她而起的。
「鳳姑娘,時候差不多了,煩請準備好覲見。」他們繞回了客房,奧延思兒做了「請」的手勢。他也有事情得好好「安排」一下,軟轎亦早已備下。他該先入宮做些準備了。
「嗯,那小女子先下去梳妝打扮。希望這次的覲見會對大家都有所裨益吧。」她禮貌地躬身,在侍女們的陪伴下回房,準備梳妝更衣面見長公主。希望事情不會太無趣吧!只要「水晶魔方」回到她手上,那就萬事好說了。
下朝後理應回到<願櫻宮>的原照若櫻姬,今天卻去了另一個地方
"一定要搶在阿延入宮之前拿到「那東西」。"這樣她才有機會──
她摒退了所有侍候她的侍衛婢女,隻身來到她很少出現的地方。不可以有半分差池,優雅如常的外表下,她的心仍是狂跳不止。當從宮殿的另一方走過時,她的手上已經多了一個貼金箔花紋的漆盒,步伐急促地趕回到<願櫻宮>。盡量挑少人行走的路,也許是因為她「心虛」了吧﹒﹒﹒﹒﹒﹒
換上奧赤藤花染做成的打掛,畫上成熟風的妝容,長髮卻依舊打成俏麗的馬尾。軟轎內的鳳七巧手持打開了的碎鑽小鏡盒,仔細凝視端坐鏡中的自己,和從前一樣是美人一名嘛!很久沒上這麼「艷」的妝,她最喜歡就是那上揚的黑色眼線,突顯她的「妖氣」和「不馴」。酒紅色的唇膏亦是她平日喜愛的妝色,那份不可一世的「霸氣」與變幻難料的「任性」,是她最鮮活的寫照。
鏡中的佳人,不免令其想起從前的夜生活,那日日笙歌、紙醉金迷的日子哪~好像也沒有現在這隨時命懸一線的刺激,彷彿稍有不慎便會死無全屍的瘋狂。還有這裡都是她少見類型的人,尤其是男的,更是吉光片羽。一堆令她想收為個人收藏品的「奇珍異獸」。
不知道人人口中的「傀儡公主」會不會令她有更刺激的「享受」?好想再玩上一局,上次和那個木山解三郎賭的那一場根本沒有任何刺激感可言。不過他是一個好對手就是了!希望再有機會和他賭一場狠的!
一路顛簸,不知道走了多久,轎子終於停了下來。簾子撥開,她小心翼翼地下了轎,抬眼看了看四周。左一排女官、右一排侍衛,哈﹒﹒﹒她自問不是什麼貴賓,不用這排場來接她的風。
一位看上去比較資深的女官禮貌地伸手攙扶她下轎,並帶領她往目的地前進。老實說,她對這地方沒什麼好感。不是說建築不夠宏偉──古色古香的典型日式宮殿建築,還有一股幽香在空氣中飄盪,寬敞氣派,除了略大了點,絕對令人住得舒適。但她不喜歡的,是這裡的「聲音」。
這裡沒有半點聲音,靜得連葉落的聲音都如此的清晰。皇宮都是這樣的嗎?和墳墓一樣的「雪化無痕」,了無生氣的地方﹒﹒﹒﹒﹒
她們走到一棵很大很大的櫻花樹前,嘩!真的很大!這就是所謂的「參天大樹」了吧?上頭開的櫻花好美!和葵一族的牡丹花花瓣一樣是琉璃狀的,還泛起珍珠般的七彩光澤。在陽光的照射下有身處天堂花園的錯覺﹒﹒﹒﹒﹒﹒令人目不轉睛的美,教她屏息了!
哎呀,在這種地方長大的人,她心中隱約有了個底。不過希望她猜錯吧!
來到一個種滿了櫻花樹的宮殿,門前是等待多時的奧延思兒。看來她已經到了目的地。
「鳳姑娘,殿下召見妳。和本官一同覲見殿下吧。」緊閉的門前奧延思兒頭戴折烏帽子,身穿韓紅花色直垂,上頭點綴銀白胸紐,官家氣派和威嚴頓時掩蓋了他的文雅氣息。
「榮幸至極。」彎起了燦爛的笑容。他的和服也都是大紅色系,驟眼一看,還以為是哪裡來的一對赤衣俠侶呢!
說笑說笑,待會呢,他們也許是兩頭要互相撕咬的「妖獸」呢~呵呵呵~~那個傻橘子現在應該已經出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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