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華衣背後
夜幕再次低垂,微涼清風徐徐吹來,月色如水皎潔明亮,面對開滿了牡丹花的庭園,如此的和室之內,理應是情人喁喁細語、輕訴柔腸情衷的花前月下美景。然而此時此刻,他在等人。一個人,矮桌上的一封手書。
那個狡詐的傢伙,消息靈通得很!那張奸巧的臉,一想起就煩躁!不過這個麻煩女人在他這裡亦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說不上是祕密。他的宅第出現刺客,還要被這刺客無聲無息地殺了他四個侍衛。
一個橫衝直撞的野丫頭究竟藏了多少本領?
桌上這一紙手書是他這幾天來最躁煩的事。木山解三郎!一個「道貌岸然」的傢伙。牆頭草?三姓家奴?反正就是個不要臉又陰險的傢伙。想不到那傢伙也在覬覦這野丫頭。
「打擾了,鳳姑娘來了。」在侍者的引領下,鳳七巧夜訪<御衣黃>。
「唷~是人家打擾了你的獨酌了?」仍是當夜那身短襬若竹色和服,手抱兩本書,一厚一薄,還拿著一枝筆。銀白頭髮變長了,打成一條高掛的馬尾。葵迦那志遲要她來,有所圖的她自是會來。
「嘻嘻嘻~~一臉想吃掉人家的樣子呢~正常男人都是這樣的~包括寫這手書的男人吧?」長袖拂過桌面,眉開眼笑地屈膝跪坐。動作流暢優雅,一反平日那囂張粗野的模樣,軟語媚音,真的是平日那個瘋瘋癲癲的鳳七巧嗎?
「妳要去?」他從一開始便沒有打算給她走這一趟的念頭。一個木山解三郎已經夠陰險,再加一個古靈精怪的野丫頭,更難以收拾了。
「當然,我不去,你也解釋不了吧?為了大家好,我樂意走這一趟。」做個息事寧人的好孩子,更討人喜歡。她也是一心為了他好才走這一趟嘛~才怪!反正是個順水人情,不做白不做。這種大男人,裝偉大、裝柔弱就可以討好!沒難度。
其實也說不上討好,他是對她不甚客氣──說白點是暴力,不過呢~她最喜歡這種人,直通通的!看,他連不想她去一趟的原因都已經寫在臉上了。這類人最好應付,所以說她一定會幫他!
「妳知道自己將要去的是什麼地方嗎?」他不信她的說詞。她有多愛挑釁他人,他很清楚。如果她真的惹了那陰險傢伙,他不肯定她會有什麼下場。再者,如果他們一拍即合,更是麻煩。
「我有好好做筆記的。」她花了一整個下午來向二姑娘打聽了,聽得她都頭昏腦脹!不論任何時代,皆有這種爭權鬥利的事。這次的也一樣,只是脈絡關係更為複雜而已。打開筆記本,她開始將今天下午所知的說出。
<月照盟>,現任盟主名叫木山解三郎。是險被滅族的木山族的遺孤之一,曾侍候原照一族,在當年戰亂中期倒戈連結其他受害的部族遺民,幫助他們重建勢力和原照勢力抗衡。成立<月照盟>,主要成員有葵一族、夜山一族、寧雪一族、木山一族。
「一個會合縱的謀略家呢,賭性不弱啊!可以說是一個背叛舊主陰險之徒,也可以說是一個運籌帷幄的梟雄。然,於你而言,他是個指手劃腳的蒼蠅──所以我會走這一趟的。」而且她是非走這一趟不可的!為了找回「魔方」,她一定要見到木山解三郎這個人。傳聞這男人通曉天文地理,知識淵博,「魔方」不是普通的東西,要是「魔方」隨她墜落在這片土地。那便一定有跡可尋,眼下她有的線索大概就是這個男人了!
「妳去不了。」他準備叫人將她押回<銀紅巧對>。他不會給她和木山解三郎聯手的機會!
「慢,我們是同一陣線的。想想為什麼會有這張手書出現?你是不會將自己府第被刺客入侵兼殺人的事情宣揚出去,侍者婢女也被下了封口令。那麼,為什麼那個盟主會知道我受傷了?當時我來不及告訴你,那個刺客在殺害那四名侍衛時,是曾經向他們詢問我的下落。」她叫住了侍衛,小袖輕揚,示意他們退下。真是的,三不兩下便「喊打喊殺」。
往細裡想,那夜的一切都充滿了算計、疑影。當中的可能性太多了,一時之間她下不了定案。這亦是她想走這一趟的理由,木山解三郎啊,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男人?
她不喜歡從別人口中認識另一個人,因為那並非真實。眼前她要先說服這個毛毛躁躁的可愛犬科動物吧,既然木山解三郎用合縱,那她便用連橫囉。再說,這個聯盟亦並非如傳聞中那麼牢不可破。
人嘛,會聚在一起,可以為利、可以為權、可為自保、亦可為情。只要是人,便會有猜疑。她要做的是引起他的懷疑之心。
「說明白。」
「要再明白,那得你批准我走這一趟了。怎麼說我也要和他打個照面才好說,那個人有機會是個連我也想殺掉的人哪。你不會放過這般愚弄你的人,同樣我也不會這樣容易放過意圖謀殺我的人。」手翩然拈起七彩琉璃的小酒壺,倒了一杯酒遞與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沒有壓袖,衣袖就這麼在小桌上劃一道弧線。她的眼光一直落在他臉上從未離開,憤怒和懷疑。
她兀自仰頭將小酒壺內的酒一飲而盡。還似意猶未盡的輕舔小唇,放下酒壺,手托香腮,如果可以再給她一根煙更好。這酒還不錯啊,不算烈,大約8度左右吧。淡淡金黃色的酒液,是牡丹花的味道。不難猜出是牡丹酒,他竟然會喝這種充滿女性味道的酒。
一時之間,一室沉默,她也不欲多留。該說的,要說的,她都說了。放下酒壺,微步帶醺,是真是假?留給他思考好了。
「七五,回去了、回去了。」呼喚在外面不遠處的七五,在七五的托扶下,鳳七巧先回<銀紅巧對>。對葵迦那志遲,她不會咄咄逼人,因為現在她要和他心平氣和地談,才會有二人連成一氣的機會。他這種人逼不得,把話說明之後,再讓他自己思考是最好的方法。
來去皆如一陣風,還把他的酒飲盡了。剩他手中一杯,這一盞他乾了。反正他早已厭倦這種家家酒似的聯盟了。乾脆就一同走這一趟。
一天奔走了四場喪禮,豐都彌水羽終於回到了<青心藍>,侍女們皆迎了上去。跑了一整天,她真的累了。右手持傘,左手一串十八子瓶覗色琉璃手串,把手上東西都交給侍女們。自個兒緩步回寢室,換下一身黑色和服,拆下包頭,穿回平日的衣裳。她讓侍者報告今天在府內發生過的大小事情。她沒有貼身的侍女侍者,都是讓他們輪流值班,為的是不想發生什麼親疏有別的閒言碎語。
鳳姑娘醒過來已搬回<銀紅巧對>,二小姐亦告知其引起<月照盟>盟主的興趣。大人應該也差不多是在這時間和鳳姑娘說話了吧?待他們說完了,她再去找鳳姑娘,之後才找大人吧。
時間尚早,先用晚膳再忙。她的飲食素來清淡,一碗魚湯清澈如淚、一道梅子菠菜浸物、半碗綠瑩瑩的碧梗米飯便是她今天的晚餐。慢慢吃這頓晚飯,這一餐是她今天吃的最寧靜、最舒適的一餐。四個侍衛慘死在府第,厚葬自是不用說,安撫其家人也是很重要的事。38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e4hNKpsw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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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鳳姑娘已經醒來了,大人一定也會想處理盟主送來的「慰問」和「邀請」。其實最終還是要看鳳姑娘自己的意願,她不願,誰逼得了她。可,她不覺得鳳姑娘會拒絕。鳳姑娘心思刁鑽,很難琢磨,但,以其愛「熱鬧」、愛挑戰的喜好。說不定真的會一口答應赴約,只是,這不是大人樂見的。
理由是如果盟主扣下了鳳姑娘,或是二人聯手,對大人來說都是百害而無一利。去不去並非問題癥結所在,去了回不回、回了之後鳳姑娘又會如何?最終是在於鳳姑娘的想法,盟主縱要扣下人,也要有合理的理由。而且她信以鳳姑娘的聰明,一定會有脫身之法。
眼下大人要擔心的是鳳姑娘的「忠心」。這些日子,大人前段時間對她是有些不太友好的。她心生怨恨亦是人之常情,可,那夜她不是救了大人嗎?也許她真的如此大度,又也許她不過是看在二小姐的臉上。
總覺得鳳姑娘的臉和心從來不一,不是單純的倔性子。究竟她要怎麼做才幫得了大人呢?找二小姐是沒必要了,因為鳳姑娘整個下午都和二小姐在一起,要說的二小姐應該都已經說了。
找鳳姑娘?她不會,不知為何鳳姑娘和她總是聊不上兩句──但,她終究得去見她一趟,為了大人,她願試這一次。即使這非她意願也一樣。
在房間內閱讀中的鳳七巧,已看了「薔薇法典」一個多小時了。揉了揉肩膀,有點累呢,但她沒打算練習法術。今晚還有事要做。
哎呀~說著便來了。七五首先進場。
「我去小廳見她,備茶去吧。」闔上法典,擺手遣七五先去泡茶。嗯~豐都彌水羽會出現,意料之內,亦是情理之中。只是一個想為主子分憂的忠僕──會是這麼簡單嗎?每個人背後都有自己的故事,豐都彌水羽的背後又會是怎樣的一個故事?她喜歡一窺人們亮麗自持背後的真相。
這是致勝之道,也是一場慾望的發堀之旅。
小廳內,豐都彌水羽端坐在坐墊上,勿忘草色的眼眸凝視著掛在小廳內進退兩難的奧赤藤花染做成的赤紅色打掛。奧赤藤花染布是葵一族仍是原照王室的家臣時,王的賞賜。這是這裡最後一匹奧赤藤花染布,大人卻將這珍貴的布料做成了這一件打掛送給鳳姑娘﹒﹒﹒﹒﹒﹒
這匹布是用奧一族特有的赤藤染就而成的,色澤艷美更帶有獨特的媚香,產量極少,因而金貴異常。奧一族和葵一族之間的不解之恨,要從哪裡說起呢?戰爭之前,兩族皆是朝中得意的家族,一同守護這片國土。
戰爭開始前不久,奧一族家主過世,留下一雙兒女,聰明絕頂的兒子奧延思兒成為家主,而其妹奧寸齋姬更是出了名才貌雙全的武家小姐,在戰事中,對葵一族的攻勢非常的嚴苛密集,奧寸齋姬武藝出眾,和其兄一同領兵攻克不少部族。兄妹一文一武合作無間,許多部族也被殺個片甲不留。連二小姐容顏被毀也是奧延思兒策動的火計所致,她和二小姐來自不同部族,但當時同成為奧寸齋姬手下的階下囚。
大人辛辛苦苦將她們和族人救出,大人痛恨奧一族亦是人之常情。這匹布﹒﹒﹒﹒﹒﹒
「水羽姑娘喜歡這件衣服?」侍女拉開了紙門,鳳七巧和身後端著茶水的七五出現。
七五放下了一個側把壺和兩只筒茶杯,添好茶水後便躬身而退。
「打擾了。這打掛鳳姑娘怎麼不收起?」視線從打掛移開,看鳳姑娘這精神颯爽的模樣,她就放心了。這件衣服,應該是大人對鳳姑娘救命之恩的心意吧?
「哈哈,面對這令人害羞的贈禮,我也不敢收呢。」在豐都彌水羽對面落坐,笑容似是應酬式,也似是不懷它意。一雙明澈的眼睛,卻是悄然鎖定在了那略帶倦意的端靜臉容上。
「這件打掛手工有問題?」
「不是。而是在我的世界,這種紅艷無比的華衣,是女子的嫁衣。妳們的大人不是想迎娶我吧?哈哈哈。」她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說者有心、聽者猜度其意。一來一往之間,她自知必有所獲。
慾望的痕跡化成了一道輕愁帶惱的小小皺痕,落在豐都彌水羽的眉心──她看到了,是「慾望」的所在。
「說笑說笑,世界不一樣,傳統也不一樣了。彌水羽姑娘來我這裡也不是為了討論一件衣服吧?」朗朗笑聲抹去了尷尬和猜測,她大約知道這個「忠僕」的慾望是什麼了。
「夜來打擾,是為了鳳姑娘是否要出一趟門的事。」茶煙氤氳,她沒有品這一杯。鳳姑娘偏愛有焙火味道和煎香味的茶,而她卻愛清爽且淡雅口味的茶。
「出啊~為什麼不出。走這一趟,大家都好。可是呢,妳家主子,不想我出這趟門。是怕?還是疑?也許都是吧。」捧起茶杯,淺淺啜飲尚燙口的茶。喝茶呢,她愛熱熱的飲下去,在這種不能大口大口地豪飲,又要小心不要燙傷自己的情況下,方能品出茶味最頂尖的時刻。
「那,妳是決心非走這一趟不可了嗎?」鳳姑娘笑盈盈地喝茶,說得雲淡風輕。究竟是她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還是本身另有盤算?這一刻,她只能讓鳳姑娘自己回答。
「其實妳我心知肚明,不走,有麻煩首當其衝的不是我。」眼光化成利刃狠狠在豐都彌水羽心上割一刀,她是要走,但她不會說出真正的理由。既然都是互相猜度,自是有來有往的交易才好。
她不走,自是得不到「水晶魔方」的消息。而葵迦那志遲也休想脫身!
「這道理大人都一定知道的。鳳姑娘一個女子人生路不熟,不如安排幾個人隨行,既可為妳引路,也有人可以照顧妳。」這正正是她的「痛處」。去或不去,皆非最好選擇,兩個選擇也有機會傷害大人,她已不知如何是好。
垂首看著杯中色澤濃厚的焙茶,她可以做的只是盡力將風險減到最低。盟主方面,她是控制不到亦處理不來,只好從鳳姑娘身上下功夫了。
嘩~分明是信不過她,找人來監視她是吧?
「當然好啊,妳回了你家大人之後,我們擇日上路吧!」放下茶杯。圈子繞夠了,直接了結這題目吧!反正她已和葵迦那志遲也談過,思考時間也夠了吧?那就由他的心腹來給他總結就好。
這招成果如何呢?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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