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女兒花
皇宮之內,看似和平、日日如是,但這幾天卻忽然變天了。往日深居簡出,不問世事,任大權落在奧延思兒手上的長公主,自和異界之女鳳七巧會面之後,一改其作風。不再維持不問世事,放手內政的態度,開始關心起「政事」來,更和皇宮內庭的權力核心者御登局頻繁地來往﹒﹒﹒﹒﹒﹒
御登局,本名宗像登須理,居住在<樂須宮>,原是先皇后的陪嫁,後來成先皇側室夫人,自先皇過世後便積極參與政事。她在內庭天天都聆聽下人報告前朝事情,利用自己多年在前朝築起的人脈網來干預朝政。今天她一如往常般,靠在已用了多年仍保養得宜的脇息上,抽著短煙管聆聽侍女的「每日匯報」。
手捧著內宮的文書細細閱讀,耳聽前朝未穩的不安政事。年復一年,早已習慣,自先王和先王后崩逝。本以為新的王會好好管治這地方,唉,如今卻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如同死人一樣。
剩下的長公主又不爭氣,不親領政任由大權旁落,教她這個應退居自在的老人家心裡捏一大把冷汗。思前想後,不得不上場了──真想靜靜看著這罪孽深重的家族沒落!更想看這王權被世人唾棄踐踏!因為是王族搶奪了她的自由、扼殺了她理應到手的幸福!
可,她卻扶起了這王室﹒﹒﹒﹒﹒﹒
為什麼?因為她是先王的側室﹒﹒﹒﹒﹒﹒本是皇后的陪嫁,和皇后同為宗像一族之女。原以為待些時日,一切都穩妥了,她便可以功成身退。想不到,她劫難難逃,最後當上了王的側室。
況且若櫻這孩子,她不能不顧﹒﹒﹒﹒﹒﹒
「御登局大人,長公主殿下和鳳姑娘來訪。」一位年長的女官進來通報。
「嗯,請她們進來。」收起文書,清了清斗缽中已燃盡的灰燼。她喜歡自己上新的煙草,再點燃,輕靠在喜愛的脇息上。這陣子這兩個女娃上這裡上得很勤,奇也怪哉。撇開那個異界之女不說,若櫻終於也爭氣了!
「拜見御登局大人。」這半個月來每天做完了早課,原照若櫻姬總會來拜訪她。身後還總是跟著那個名叫鳳七巧的異界之女。儘管這女子學會了宮中禮儀,但那不馴的態度,早已在她的骨子中,掩飾不了。
「長公主,妳這些日子來這裡來得如此勤快,究竟是為何呢?」口含著銀製的煙嘴,都半個月了,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吧?這個長年無欲無求的長公主是有求有而來的,只是她不確定她求的是什麼。還有是為誰而求的!
「本宮,想御登局大人幫一個忙。」原照若櫻姬微微頷首,眼睫輕垂。不讓人看見她目光的飄移不定,不讓人感覺到她的內心有多不安。
「既是長公主殿下開口,我沒有拒絕的理由。然,這是誰的忙?長公主的?還是這位異界之女的?」她的眼光落在若櫻姬身後,看似必恭必敬的鳳七巧身上。若櫻很少主動提出要求,什麼事都是順受。無論事情是多為難也一樣!
「呵呵呵~大人聽殿下說完之後,應該自有定案。」鳳七巧聽似隱逸卻難掩泠朗的笑聲,儘管身穿最樸素平凡的紅梅色小袖和服,亦難掩俏皮刁鑽。
這小丫片子,明是在若櫻身後出主意,甚至打主意的人。只是她還未看得出這小丫頭在打什麼算盤,和這丫頭有關的人多是<月照盟>的人。但有聞月照盟盟主對她不太有好感,傳言是跟第一次見面時的一場「賭局」有關。
唇瓣吐出一呼煙圈,半靠在脇息緩緩地看她們。然後再淡淡開口:「請鳳姑娘先到隔壁房間享用些點心,殿下和我在這裡談就可以。我想鳳姑娘不會有異議吧。」
「御登局大人真是貼心,小女子自是不客氣了。長公主殿下,請好好和大人說明想說的話吧。小女子失陪了。」鳳七巧乖巧隨侍女離開,去不遠處早已準備好糕點的房間。
瓷制的有蓋茶碗,小碟上是朝顏花形狀的練切果子,旁沿還點綴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琥珀果子。侍女為她侍茶,但她婉拒了。她不喜歡繁文縟節,喝茶吃點心應是輕鬆愉快的事。況且她還想抽根煙呢!
嘻嘻~她拿回了「水晶魔方」。為何她會拿回了這東西?那就要從當日長公主答應了她的賭局開始說了。她呢,擁有惡魔們的「賜予」,只要答應了她的賭博邀請,她便可以將那人「拉入」她的「結界」之內。
原照若櫻姬幾番思量後還是答應了她的「邀約」,頃刻間空間便被隔離了。雖然眼看不出任何不同。可是這裡已經和外界完全隔絕,變成一個獨立的空間。這「世界」只有她和原照若櫻姬兩個人,在輸贏分清之前,誰都逃不出這裡!
「殿下看來對賭博的認識不多,不如我們就來一場簡單點的對賭。」右眼的幽幽暗綠,變成了華麗妖艷翡翠色。誘惑的笑容變得深邃優雅,這位公主殿下已經不能回頭。這才好玩啊!
「可是,這裡沒有任何賭具。」若櫻姬提出問題。她連花札都不會玩,怎會有賭具在她的宮殿內?
「這問題嘛~~我想一想~嗯~請問有圍棋嗎?」眼珠子溜了一轉,這公主大概只會琴棋書畫吧。這些當中可以拿去用的大概就是「棋」了。
「有是有,妳是想以下圍棋定勝負?」下棋她會,也算有一點心得。如果是比棋藝,她自問也有勝算的!
「不是,賭博應該是刺激快感的模樣。圍棋白子一共一百八十目,黑子一百八十一目。殿下和我先選定代表棋子,再前後將棋子自棋盅朝上方潑出,我們要做的是猜對方手上究竟有多少顆棋子。以最接近數量的人為贏家。如何?很簡單吧?」下棋?別傻了,她不要冗長淡薄的鬥智。這一刻是屬於快慰刺激,讓她來看看這位公主殿下「瘋狂」的模樣吧!
「嗯,這本宮明白了。這樣的規則,本宮都能明白了解可以參加睹局。」為什麼……僅僅是看見這異界姑娘的眼睛,心裡便不期然泛起一股難以自控的恐懼﹒﹒﹒﹒﹒﹒和興奮﹒﹒﹒﹒﹒﹒
她端出一個漆制小盤,上頭兩個木制棋罐。鳳姑娘是想用這些來當賭具吧,她從未想過這些平日用來消磨時光的棋子,竟然可以變成賭具﹒﹒﹒﹒﹒﹒
鳳七巧一個一個棋罐抱出來,木質手感真好,還有那隱隱約約的甜香木質味道,嗯~是棗香!裡頭的棋子便是這次的賭具了,她看看!將黑白棋子互相撞擊、又將棋子在榻榻米上排好,白子在下,黑子在上,順便檢查棋子的數目。
「先說明,輸家如果支付不出所約定的東西。羸家便有操縱輸家人生的權利,在這地獄七君賜予的結界之中,任何存在也休想食言。殿下,請先選代表的棋子。」先小人後君子,後果先說明。這不是一個普通的賭局,是在惡魔「祝福」之下舉行。誰也休想賴帳!她數好了棋子的數量,一共三百六一目。數目對,質量好!可以開始了!
「本宮一言既出,絕不反悔!」若櫻姬挑了裝滿黑子的棋罐。也代表她選擇了先制,是的,她已下了決心,這樣一來她要一鼓作氣完成這「背叛」了阿延的行動。在她的勇氣耗盡之前﹒﹒﹒﹒﹒﹒
「那,開始吧。」鳳七巧捧起剩下的棋罐,端坐宣佈賭局開始。黑子數一百八十一目吧?嗯,她知道了。
「慢著,鳳姑娘擅長賭博,而本宮只是第一次參與賭局。以鳳姑娘的技巧自是逢賭必勝,如此一來,這賭局未免不公。」若櫻姬叫停了。這一場賭她一定不能輸,要仔細找出所有微小的可能性,她還是可以贏的!她要抓住任何的可能性!為了她弟弟、為了這個國家!她鼓足勇氣提出條件,捧住棋罐的雙手卻情難自禁地顫抖。
她不能輸!絕對不能輸,為了弟弟、為了這個國家,唯有這一場賭局!她一定要贏!如果輸了,阿延一定不會原諒她的!
「噯呀~既然殿下提出了,不如我就讓殿下選擇吧!要我在這場賭局內摒棄不用視力還是聽覺吧。」嘻嘻~這公主也挺敢嘛~和她開條件耶!也算有種,可惜還是經驗不足哪~
這公主太少看她的本事,亦太不懂世途險惡。誰都可以陷害另一個人,誰都可以背叛另一個人,完全和身份、交情、關係無關。一齊皆是緣起於「慾望」,而關於這一點,她不介意當這位公主的啟蒙老師。
「視力!」從未有如此的堅定,這一切都是她一個人下的決定。她心中實在害怕,然而她自知不能回頭了。
「如妳所願。」鳳七巧用手帕蒙起了雙眼,她是真的看不見。這方面她絕不造假,這是對對手的尊重,更是她身為「賭徒」的自尊!
賭局正式開始!先制者原照若櫻姬,捧著棋罐的手顫抖漸漸停下來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義無反顧地把棋子狠狠的往天花潑過去。天女散花般的狂亂景象是她這輩子從未見過的!儘管她曾在戰爭時代活過,也不曾有現在的感覺!恐懼和好奇、愉快和徬徨,在這幾分鐘內在腦海、心中不斷地交纏穿梭
,打成一個死結!
迷亂之間,她最終伸出了手接住了黑子。她的輸贏,就在她掌心之中。漫天黑雪「答沙、答沙」落在地上。
「公主殿下已經準備好了?」聽到那棋子散落一地的聲音,鳳七巧急不及待想要參與了!
「是的,請猜本宮掌中的黑棋目數。」伸出握成拳頭的右手,素來纖細清雅的手,此刻掌握了即將改變她一生的機會!手心中的棋子,會把她帶到哪裡?一切會如她所願嗎?
「一顆,妳掌心中只有一顆黑子。」解下蒙住她雙眼的布條,鳳七巧一眼都沒有看過她的手,直直地回答她。臉上本是欣喜將狂的笑容消失了,半垂的眼簾,和不願多說的嘴唇是對無聊的抗議。
勝負之間,原照若櫻姬的心跳一直急速狂跳,難以平息的狂亂卻教她欣喜。這輩子她從未試過如此的感覺,那令全身戰慄卻興奮的奇怪感受,教她忘卻手心中的勝負。
攤開掌心,一點烏亮的漆黑在掌心間成了一顆痣,一顆刻了在她心頭名為「輸」的一顆痣。難以抑制的高速心跳教她呼吸急速,猜﹒﹒﹒中了!?她要輸了嗎?
「嘻嘻﹒﹒﹒哈哈哈!妳以為我是猜的?哈哈!不可能啦~人家呢~是『聽』出了妳手中黑子的數目啊!只要將一百八十一減去我聽到落地棋子的數目,便是妳掌中棋子的數目。非常簡單的加減數學題。」鳳七巧雙手穩穩地抱住棋罐,輕輕別過頭,略微尖長的耳朵,白晢貼首也靈敏異常。她是個「天生的賭徒」吧?
讓她華麗地結束這場賭局吧!眼睛不曾從原照若櫻姬那寫上了錯愕的臉上移開,這張精緻如骨瓷製造的臉上還未刻上名為「絕望」的色彩呢。她要這朵在宮殿中成長的櫻花感受到希望的凋零!
「這就換我了,請看明白、聽清楚了!」惡德的笑意,自信的眼神,鳳七巧將一直雙手捧裝滿了白子的棋罐往上一撥,頓時疑是一室飛霜。一雙手卻沒有離開過棋罐,這﹒﹒﹒﹒﹒﹒
鳳七巧放下棋罐,伸出握成了拳的右手。這不就擺明了是什麼都沒有了嗎?但真的如此簡單嗎?
「來~說出妳的答案吧~」艷紅色外掛散發出理應是高雅的藤花幽香,可為何此刻在她感受到的惟有濃烈噬人的血腥味?鳳七巧鬼魅般的右眼更是幽碧,笑容似是一彎血紅裂痕將這空間也要撕裂的恐怖美艷。
是零!應該是零的﹒﹒﹒﹒﹒﹒但為什麼她心中泛起了不祥的預感?要相信自己的決定!對!她看到的是零!
「沒有,是一顆都沒有!」交疊的雙手不安地緊緊握著,深呼吸穩住飄移不定的心神,平靜也堅定地說出她的最後答案。
「嘻嘻嘻嘻!讓人刮目相看的勇氣,可惜,奇蹟並沒有出現。」攤開掌心,無聲地打碎了這場「極上之夢」的是兩顆無辜的白子。鳳七巧手心中是兩顆不知何時竄進去的白子,宛如是惡魔的魔法般充滿惡意的「神奇」!
「是何時﹒﹒﹒」一股寒意自腳掌心直衝上腦門,若櫻姬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量,頹然地半伏在榻榻米上。沉靜的眼睛內不知何時堆滿了淚水,是心有不甘?還是難以面對後果?。輸了﹒﹒﹒她輸了﹒﹒﹒﹒﹒﹒
「先支付賭金再說吧。」賭桌上她就是不可一世的女王,眉梢眼角藏不住贏家的得意囂張。她不想在賭博手法問題上糾纏,新手總是在這話題上糾纏不清──看不穿對方的手法是自己的問題。
若櫻姬勉強回過神來,把身旁的漆盒撥至鳳七巧跟前,空洞的眼睛滿滿未落下疑是被冰結了的淚水。
看了那個之後,也許她會哭得出來。鳳七巧一言不發地打開了漆盒,內裡空無一物,和原照若櫻姬那難以置信得近乎絕望的眼睛一樣空洞。
她被騙了﹒﹒﹒不只是鳳七巧,就連她最信任的人也欺騙了她﹒﹒﹒﹒﹒﹒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的!彷彿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不好意思,也許現在說會有點殘忍。在日落前妳支付不出賭金,妳將成為我的奴隸啊~」收起結界,她無情地宣佈著。出現在她們之間聽到這消息的還有一直企圖突破結界不遂的奧延思兒。
地上一個空空如也的漆盒,兩個曾經的「戰友」,這一刻相對亦只餘一眶憤恨的眼淚﹒﹒﹒﹒﹒﹒
為什麼連你也要騙我!
無聲的指控在這木香四溢的房間來縈迴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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