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牆外之音
究竟是哪裡錯了呢？當時輸得一塌糊塗的她能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因一句話而起。聽上去荒唐得很，可從那時那刻，她做了一個連自己也解釋不上的決定﹒﹒﹒﹒﹒﹒
取出懷中帖紙將淚水抹乾，淚方抹乾，眼眶裡的卻又盈滿在臉龐上。突然之間，一切都彷彿瓦解了，她的世界、她的生活，她可以依存的只剩下一個微小的希望﹒﹒﹒﹒﹒﹒
她唯一的弟弟，只要他甦醒，所有事都會好起來的。弟弟比她有政治才幹，而自己完全不懂什麼權衡利害、調兵遣將。即使心知阿延是立心扶她上位當女皇，可是她依然覺得自己沒這素質。相比之下，御登局的影響力在前朝也不少，而這位父皇的側室夫人究竟在想些什麼，實在沒人知道，她更不懂。
她贏不到，但她還可以請託！為了弟弟，她不會放棄任何一點希望──異界之女鳳七巧！她要留住她，只要弟弟醒過來所有事都會好起來的！一定是這樣子的！心中不斷念叨著，眼淚卻滴落難止。
心頭一酸，彷彿是對自己的一個反問。眼前的堅持，值得嗎？應該嗎？正確嗎？
可，她想也不敢想﹒﹒﹒﹒﹒﹒
「傳本宮令，請鳳姑娘留在宮中。」吸了一口氣，雙手緊攥成拳，她閉上雙眼，逼出眼內最後的淚水凜然下令。用帖紙拭去臉上的淚痕，她知道這樣做等於和阿延「作對」。但她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亦沒有其他的選擇！
不一會，鳳七巧在侍女陪同下，右手拋弄著失而復得的水晶魔方，笑容自若地抬頭挺胸回到這房間內。那一地散落交錯的黑白早已被侍女收抬妥當，但不同的是，這一次竹簾沒有再次放下，二人四目交接，兩只紅腫迷離的眼瞳對上一雙飛揚明眸。
「殿下，妳召我來，是有事相求吧？」鳳七巧好像看穿她心思一樣，一矢中的地說穿了她的心事。
「本宮想請妳救回本宮的弟弟，亦即是現任的皇。」她不拐彎抹角，直接說明目的。
「殿下，我不過是個凡人，沒什麼神奇力量，幫不上什麼大忙的。」歛下眼眸，鳳七巧撫弄著掌心涼冷的水晶魔方。似是謙虛，也似推托，這個公主還是想依賴他人呢。
「鳳姑娘，請妳先試一次。」她相信書中的記載！她一定要勸得到鳳七巧的幫忙，再小的機會她都想抓住！
「好，我就試一試。只是殿下又如何回報我？」終於到題了，鳳七巧想要的是回報。
「妳想要什麼？本宮會答應妳的要求的。」
「好吧，那我就試試吧。請引路。」鳳七巧失笑搖頭，當下沒有說什麼。只請她帶路，因有身為長公主的她在旁。鳳七巧得以閉門用水晶魔方替原照中立主做了些簡單的檢查。
鳳七巧仔細端詳床榻上臉色蒼白的男子，這房間也真夠怪。天花上長滿了藤花，赤紅如火燒一般的顏色，地下卻是一地花瓣，奇怪的是這地花瓣和天花上的藤花形狀不一。彎腰揀起一瓣來看看，分明是櫻花的花瓣哪！
怪怪的！但還是先辦好正事！首先啟動水晶魔方，裡頭射出光束掃瞄她的眼瞳虹膜，以確認她的身份。
「Ｈｅｌｌｏ，ｍｙ ｓｕｇａｒ。」接下來是密碼和聲紋的確認，這種輕浮的密碼大概只有她會設定。這水晶魔方是她最甜美親愛的嘛──多方面而言都是啦～
“身份已確認。巧，歡迎回來。”水晶魔方的聲音被她設定為一把富有磁性亦輕柔的男聲，亦是她最念念難忘的故人之聲。
「將床上這個人全身上下掃瞄一次，再將其生命指數及其他資料傳送給Ｄｒ﹒Ｒａｐｈａｅｌ。把袖珍型抽血針給我。」俯視這個睡得安穩的男子，多無辜嘛！要死就死的乾脆點嘛～現在連她也被拉扯進去了唄！算了算了，還要快快拿起抽血針，在他手前臂刺上一刺，待針管自動抽了一小筒血。她將抽血針放入水晶魔方，那就完事了！
工作完畢，她如今要做的是等Ｄｒ﹒Ｒａｐｈａｅｌ將報告傳回來。現在就讓她來看看這位「睡美男」──嗯，五官拼湊起來也是位龍鳳之姿的皇孫貴子，可惜命薄。其實她不用看報告都知道這位皇上是凶多吉少。有生命的便有欲望，一個瀕死之人更是會有欲望──
不想死的欲望、希望人生可以重來的欲望、把東西託付他人的欲望等等！諸如此類的欲望，而在這個「植物人」身上，她感覺不到任何欲望，她相信只有死人才能真真正正的無欲無求﹒﹒﹒﹒﹒﹒
他身上沒有任何欲望的香味，她敢斷定躺在這裡的不過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他的靈魂去了哪裡？誰知道呢！反正她現在要知道的是他救不救得回來，救不來的機率太高了！
有些人似乎一早知道這個結果，無論如何也要將長公主捧上皇座，儘管原照若櫻姬完全沒有這樣的意願也一樣。真真可憐，奧家那位大人自是不用說，想不到宮中另一位「位高權重」的人也在打這可憐的公主的主意。
不過這個人也挺有意思，一開始先給她水晶魔方的真正下落，誘她去和長公主賭一局，讓這公主一嚐慘敗絕望的滋味，進而拉扯出奧延思兒在背後算計的事情，最後還引發了他們決裂的結果──嘖嘖嘖，多可怕的盤算哪！而之後這個人只留下一句話──或該說是指示給她。
『帶她走，離開宮廷。』
嘩！很玩命的指示嘛～且是拿她本人的命來玩咩！想想東窗事發，死的會是誰？是被誘拐的長公主？是身份未明的「高官」？不用想也知道不會是她們，被拉去「處死」的工作，自然是落在出手誘拐公主的現行犯──即是自己的頭上！這未免有點過份呢～這樣算計心地善良的她！不過這樣才好玩嘛～押上性命去誘拐天真的公主殿下吧！
做完檢查後，她隨長公主先回＜願櫻宮＞。她告知長公主報告結果等候需時，亦有將自己的見解告知，好先給長公主一個心理準備，不要抱太大希望。其實長公主自己也應該知道吧？
低頭不語的憔悴、歛下的眼眸、崩塌消失的笑意。濃濃的陰霾把原照若櫻姬心中的光都遮蔽了。卻沒有折損她半分美麗，更令那不吃人間煙火的靈氣更添一份迷離。有一剎鳳七巧也看得入了迷，想將這位公主據為己有，讓其成為自己的收藏品。
「我多口問一句，剛剛我在房間看見了櫻瓣和藤花。那粉白的櫻花我猜是殿下妳的法術，那些赤紅的藤花呢？」哎呀～她起了不得了的念頭呢！轉個話題，她是曾經見過這種藤花的，還有那香味。只是想不明白哪﹒﹒﹒﹒﹒﹒
連接不起來的說！
「那是奧大人之妹，奧寸齋姬的法術。她和王青梅竹馬，早已私訂終生，本欲在平定戰事後迎娶她的。但如今﹒﹒﹒﹒﹒﹒」輕聲嘆息有如精靈的呼吸聲，這件事她一直都沒和其他人說，知道當中蹊蹺的只有她和阿延，現在多了一個鳳七巧。
「我家鄉有一句詩，『紅顏勝人多薄命』，大約合用在這位第一美人身上了。」奧寸齋姬的美她是有耳聞的，守著一個活死人，不值得！世界這樣大，頂著一張絕色容貌足以橫行半個天下，何必活這麼悶？聊的是他人的悲劇，她自是不痛不癢，笑容愜意從容。但她是有點想見見那美人就是啦～
「很傷感的詩句，鳳姑娘今晚開始便留宿在這裡吧。差不多是晚膳的時間了。」
「我有一個建議，說出來怕殿下怕了，正愁要不要提出來呢。」眼珠子一轉，鳳七巧又不知有什麼主意了！
「鳳姑娘，妳我之間自是沒有不可言說的。」如今的若櫻姬甚至喜歡聽鳳七巧說話，也許因為鳳七巧是異界之人，思考方式以至行為皆非常破格，處處都能啟發她這個在體統下忘了自己的人。
「好吧～我受不了這清淡得要死的飲食～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個晚餐？」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她一臉「投降」的樣子煞是好笑。
「這﹒﹒﹒我也拿不了主意﹒﹒﹒﹒﹒﹒」支支吾吾的，她﹒﹒﹒似乎也想出去。
「腳長在殿下身上，要走有多難？不過是出去吃個飯而已，話說外頭有幾家拉麵店是不錯吃的。」理所當然的語氣，殊不知這是誘拐的第一步！
「我還未走出去便會被攔下。」
「只要殿下說一句，我立即幫妳想法子。問題是，妳敢不敢、想不想、有多想。」胸有成竹地保證，自是因為有人在後撐腰了！
「鳳姑娘，好奇心會不會害了我？」不自覺地，她說出了心中所想。
「好奇本身無罪，所謂罪行都是被人加之。只要沒人知道，便不會有後果。戰後的所有，妳不想親眼看看嗎？」
鳳七巧那猶如聖訓般的低語，教她難以拒絕。的確，她很想去看看，弟弟闖出來的禍如今是由誰來收拾？還收拾得了嗎？歉，她當年已道了。可，不原諒的仍舊存在，這些分裂的局面她一直想親自收拾。她知道這是她的不自量力，所以她一直不敢說，更不敢做﹒﹒﹒﹒﹒﹒
可是那一天鳳七巧讓她記起了勇氣﹒﹒﹒她為了弟弟敢以身去賭一局，完全陌生的賭博，喚起了她的冒險心和好奇心。
對，一切都是由那一天、鳳七巧而開始的，一場屬於她原照若櫻姬的冒險！身為長公主也好、身為原照中立主的姐姐也好，更重要的是她是一個名叫原照若櫻姬的人！
她一定要說服眼前的御登局才能長時間離宮做自己的事，上一次她能走出去吃一頓晚餐。這一次她要走出去做更多的事！說真的，關於御登局的事，她知道的並不多，只知道她和母后同時進宮，本是陪嫁，亦是同宗姐妹。小時候，在母后身邊時御登局也總在旁。
「恕臣僭越問一句，殿下還認為陛下會再次醒過來嗎？」御登局嚴肅地向她提問。
「陛下醒不醒過來，本宮都必須走這一趟。萬一陛下醒不過來，一切便是身為長公主的本宮的責任！當然，如陛下醒過來，若能先梳理好亂局亦更有利於陛下的親政！」頭頭是道地分析，握扇的手卻仍是禁不住微微顫抖。面對如此厲害的御登局，她只能陳情，這是她心中由衷之言。
「殿下，妳這一出去沒人保護得了妳。妳的生死只能自己負責，妳敢嗎？」
「御登局大人，從小我便見您跟隨在父王和母后的身後，一直到陛下親政您亦在陛下身後守著。如今，這家族也許只剩我一人，如我這次出來有萬一。這國家本宮必將託付於奧一族，那時您將是顧命的家老。」像是交付遺言一樣，她已做了最壞的打算。她向御登局鄭重地行了一大禮。
從前她不會去想最壞的局面，是因為有人會為她打點好一切，不需要她去想！但以後沒有這個人了，她要學會自己去打算，要獨立。可能這次是她最後一次為自己打算。
長公主終於真正「長大」了！御登局鼻腔一酸，也第一次向長公主行了大禮。
「若櫻，我希望妳早日歸來。妳放心，前朝後宮有我在，放手去做想做的事。祝殿下武運昌隆。」眼前原照若櫻姬眼眸神采飛揚，不再是那總是低頭無神地飄盪在皇宮內的一只人偶。她沒有找錯人，鳳七巧的確有本事！
「謝謝您。」
原照若櫻姬等摒退了＜願櫻宮＞的侍女，換上藍墨茶色櫻花紋和服，下配紅消鼠色女袴的素系裝束，靜待御登局安排好的時間。鳳七巧早已出宮並遠離了＜原照一族＞的地界，等她出宮會合，二人再一同去＜月崖＞。
兩名由御登君安排的侍女終於來到，其中一個手提琉璃燈籠，另一個則什麼都沒有拿。掌燈侍女示意她跟在其身後，而另一位侍女則開始換了公主的衣飾。一看她便知道這是御登局為她安排的影武者！
掌燈侍女為她引路去偏僻的三之局，再往運貨的小門區走去。一路她都不敢抬頭，心跳加速地走在路上生怕被認出來。幸而這一路都沒有人在，御登局似乎已安排好一切！
她們平安無事地走到宮門前，守門的侍者也剛好是換班的時候，趁這小小空隙，她們開了門。
「殿下，奴婢送到這裡了，燈給殿下。殿下從西門出去。自是一路無人看守，鳳姑娘已在那處等待殿下了。」侍女將燈交給她後便轉身回去，免得惹人起疑。
原照若櫻姬回頭看了一眼後，便提起琉璃燈籠往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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