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春节,破天荒恢复了三天春节假期,过个正常的春节。文化革命开始后,都是过“革命化春节”,就是春节期间正常上班不放假。其实,春节逼迫矿工上班,只是没有人性的形式。春节被赶下矿井的工人,是不会出工真干活的,工头们也不会真的监督工人出煤的。
省燃化局约有五六十个人,这是一个复杂的团队,除了一些老省级机关的业务人员,还有一些人是造反起家调入省级机关的。这些造反派,在文革初期,分别是全省石油煤炭化学三个工业领域,各式各样造反派组织的头头,大部分是有文化的极左年轻人。
业务成为了重要的日程事项,不再是革命和斗争压倒一切了。省厅局级干部不再集中隔离了,可以回家住了,老干部恢复了工作,技术人员的处境好了一些。企业开始恢复规章制度管理,生产进入正常化。军管代表主要的任务是政治挂帅,管好全省燃化系统的政治工作,父亲主要工作是抓好行业的生产和发展,处理好繁琐的燃料化学工业业务事项。郭军代表是务实的,由于战争期间相同的军队生涯,他与父亲有许多共同语言。
省燃化局两位主要领导是同心协力的,但局机关造反派势力不容小觑。父亲当时主抓生产,面临阻力重重;一方面,造反派会唱极左高调,以学习伟大思想为由,无节制地占用时间和资源;另一方面,造反派常说些不切实际的话,提出互相冲突的概念,为难局领导。每当遇到问题,不是从业务角度来解决问题,而是小题大做无限上纲。
局里造反派们,对父亲是不服气的,因为他是文革初期被打倒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现在黎政委这些将军信任,父亲又成了当权派。造反派从而常找父亲的茬子做些小动作,有一次两位造反派上班时间聊天,说因为样板戏的成就,江青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父亲听到后,觉得那么多工作不做,净说些扯皮无用的,就厉声说道,什么诺贝尔不诺贝尔,抓紧完成手里工作,上班时间不要闲扯乱侃。
造反派把父亲的这些话作为走资派言论,去郭军代表那里告状。抓政治工作的郭军代表听完后,笑笑说,是啊,啥诺贝尔不诺贝尔,还是赶快干活要紧。领导班子两位主要负责人意见一致,省燃化局的造反派们翻不起浪来。那时,业务厅局里的工作人员,都是自己做事的,没有借调过来的非编制人员,不像现在,“正式工”闲聊“临时工”做事,人浮于事。
省燃化局里的造反派,也会不时去省革委会告状,每次都被彭副主任黎政委驳回。有一次,局里造反派有人写信告状,说郭军代表和父亲等人,经常周末聚在一起,吃河豚鱼喝洋河大曲。黎政委认为,周末是业余生活时间,朋友在家自己掏钱聚餐,又没有花公款,属于日常生活,批示不予理会。
还有一次,父亲下基层一线督导检查工作,按规定向工厂食堂交了钱和粮票。天气寒冷,露天生产环境,大家受冻了,中午食堂吃饭时,多加了一锅老母鸡汤。局里吴姓造反派得知消息后,指责父亲多吃多占公家利益,上纲上线批判父亲搞资产阶级特殊化,并带人去省革命委员会告状。在省革委会大会议室里,彭冲副主任听完他们的揭发,冷淡地问了一句,“你就不喝老母鸡汤?”,然后就离开会议室了。接着,黎政委没留情面,斥责了造反派们的小题大做,表扬了父亲亲临一线生产现场,在基层靠前指挥的工作作风。
在那个“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父亲敢于任用技术人员。国家多年大学停止育人,原有的知识分子在生产建设中越发宝贵,而疯狂的政治运动又贬低知识分子。一些在外地工作的江苏籍老工程师,要求回家乡江苏工作,父亲都持欢迎态度妥善安置。例如太原重型机械厂的一位总工程师,请求回江苏,父亲亲自为他在燃料化学工业系统对口专业安排工作。
父亲也惜爱年轻知识分子,认为他们是江苏燃化工业经济增长的推动力量,亲自安排了不少文革时期毕业的大学生工作。例如一位国家老部长的子女,他们是学化工专业的,从北京致信父亲,想到江苏化工企业工作,父亲亲自安排他们在南京化学纤维厂工作。经父亲之手安排在知识分子,不计其数。
造反派以太原老工程师,所谓的历史问题为理由;以这对大学生夫妻的父亲,老部长文革中被迫害致死为理由;……等理由;向省革命委员会捡举父亲的革命立场有问题。这些问题,在当时足以撤销职务。黎政委问清楚具体情况后,驳回了这些人的检举。他避开革命立场,以经济发展的需要为立场,指出,江苏燃化工业技术人员不是多了而是少了,他们是我们江苏缺少的人才,徐局长对老工程师和北京大学生夫妻等知识分子的安排没有问题。
在那个年代的体制下,这种保护是至关重要生死攸关的。因为上面只要有模棱两可的立场,就可以被加以利用,阴谋家知道你缺失了上级的信任力度,他们就可以造谣生事,直至给予你致命一击。轻则影响正常工作开展,重则可能拿出造反派文革初期高招,组织人员限制你的人身自由,趁机以你有问题,以审查名义让你停职,为他们进一步诬陷人造成既成事实。草民的生命如草,失势官员的生命连草都不如,父亲在以后两次被打倒的时候,其悲惨是难以置信的。
这段时间,因为上面有省革委会黎政委彭副主任的保护,身边有郭军代表的支持配合,发挥了父亲业务能力强、工作雷厉风行的特点。那个特殊时期的业务工作,虽然困难重重,父亲还是取得了不少成绩,全省燃料化学工业总产值,有了较大幅度提高。对于父亲这样有理不肯低头的人,没有这些领导的保护,是不可能专心业务工作,取得这些成绩的。
文革造反派,他们大多数并没有信仰,只是一帮投机分子。嘴上说是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他们的女儿侄子后代,没有一个去那里作为的。在饥荒年代,既使农民被饿死了,就是那些伟大理论的发明者,从来都没有去到那个广阔天地,看一看饥寒交迫之中的苦难人们。
那个时候,虽然发生林彪事件很久了,但绝大多数人不知道。由于对民众的保密严实,徐州会堂两边仍旧是林彪巨幅手迹,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那些年,徐州会堂演出的节目,那是普普通通人根本不可触及的,我和一帮小伙伴,眼巴巴的看着,令人向往。我跟着巷子里小伙伴们,跃跃欲试企图混入其中,但根本就混不进去。
父亲出来工作了,情况就不一样了,徐州会堂隆重上演 《红色娘子军 》芭蕾舞的时候 ,不但我们自己有票 ,母亲也能为她医学院的女学生搞到票了。这些女大学生,刚刚入学就遇上了文革,闹腾了几年,几乎没有学到专业知识。每当看演出的时候,这些大姐姐们都会兴高采烈地来到我家,集合一起去看演出。我们来到徐州会堂,走上进口的台阶,回头望去,会堂周围都是市民,他们或是羡慕或是嫉妒地看着我们。一位女大学生,指着那一群群市民,用浓浓的山东话,悄悄地耳语我,人们都是向往高品质生活的,说什么和工人农民打成一片,都是诓人的。
在1972年10月之前,进行批林批孔批周公之前,机关造反派安静下来了,全省燃料化学工业生产总值上升较快,出现了一段好的发展。 江苏省革命委员会燃料化学工业局,成立大概两年后,军代表按照中央要求撤回去了,郭军代表离开了省燃化局回到军队了。许世友司令不再兼任江苏省革委会主任,黎政委也回军队了。离开了老领导和老战友,父亲难过了好久。
彭冲任江苏省革命委员会主任,父亲主持江苏省燃料化学工业局的全面工作。每一个当权者,上面都要有靠山。父亲上层靠山,这时只有彭冲一个人了,那段时间,在抓好燃料化学工业生产时,较少有极左思潮阻力,生产形势持续向好。因此他的心情很好,常常说,我们现在就是缺钱,有了钱很快就能把投资收回来。可能父亲又想起了,当年煤炭工业部张霖之部长,想要借国外的钱,实现全国煤矿机械化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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