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static.penana.com/images/chapter/1224722/0y_IMG_6989.jpeg)
身体刚刚开始发育的初中孩子,一趟又一趟,我们在烈日炎炎的天气里,背着一大捆麦子往村里运,汗水湿透了衣服,小小年纪是十分辛苦的。我们同学都是自带干粮,中午饭时,农民为我们准备了两大桶,用酱油、菜叶和粉丝做成的汤。一天午饭的时候,突然生产队长(相当于现在自然村村长),气呼呼地走向正在吃饭的同学们,向大家喊道,不许靠近麦堆坐,弄得像乱吊毛一样。
后来大家就坐在地上吃饭,每天中午,有一个同学都拿着勺子捞少的可怜的粉丝。他有两颗小虎牙,一边捞一边解释说,他家计划不够,带的干粮不够填饱肚子,要尽量多捞粉丝。他的话引起一片笑声,这个同学有了一个绰号叫“计划不够”。“计划不够”每天只能带一个馒头作为午饭。做这么繁重的体力劳动,小小年纪又处于生理发育期,他不得已厚着脸皮而为之。其实处于这样吃不饱的同学,还有许多,只是因为自尊心没有去抢着捞粉丝。
初中干重体力劳动时,我们的老师从来不参加,更不见学校工宣队队员的身影,他们把劳动锻炼的伟大机会,都让给了这群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每次学工学农劳动,回到家中,我躺在床上,由于过度劳累,半天不能起来。有一次,我二姨娘正好在我家,看到我累成那样,听说小孩子要做这么重的体力劳动,一边给我做好吃的一边骂,说这样折腾小孩子的人不得好死。
我们还“学军”,只有一次,就一天也不累。学校扬校长女儿在近郊部队当兵,学校就组织学生自带干粮去那里军训了半天。我印象最深的是,军队厕所干净,比较学工学农的厕所有天壤之别。
初中还组织过一次忆苦思甜活动。初中生初中还组织过一次忆苦思甜活动。初中生们坐在一所小学的简易会堂里,听农村老奶奶忆旧社会(1949年前国民党时期)的苦、思新社会(1949年后共产党时期)的甜。老奶奶在台上坐好后,呆了一会,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就问坐在身边的生产队老队长,咋说呢?老队长漫不经心地抽着烟说,就回忆你过得最苦的那一段。老奶奶想了想,她真的痛哭了,一边哭一边说,那年那个惨哪。……,我们生产队家家饿得,……,饿死人,……。
老奶奶回忆起了六十年代初的三年大饥荒,忆起了共产党的苦。台下的小孩子反应有多快,旧社会哪里有生产队,老奶奶说了几分钟后,学生中就传出了窃笑声。我们老师赶紧走上台子,提醒正在抽烟想心事的老队长,老队长听老师讲了半天,终于明白了发生什么事情。老队长转过头来,对着老奶奶大喊,往前忆!往前忆!
老奶奶被吓着了,委屈的回怼道,是你让俺回忆最苦的那一段的,前面的那些没有这段苦。这就是说,在共产党领导下,才是最苦的。老队长是有觉悟的,对此有点恼羞成怒,狠狠地对着老奶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老奶奶又哭了,说,一共才给俺十个工分,俺不要了,俺不忆苦思甜了。见老奶奶生气要离开,老队长赶紧转成和颜悦色,低声慢慢劝说老奶奶。在老队长的启发下,老奶奶毫无表情,似乎在背诵,忆了一段苦日子。这时老队长不敢分神了,老奶奶说几句话,他就小声提示她。
初中时流传“读书无用论”,回家我和母亲说,母亲批评我。我回嘴呛她,“这是毛主席说的,知识越多越反动”。母亲听后,生怕我认可这个观点,由于过于心急,竟口不择言对我大声说,“那是骗人的话,毛主席的孩子是读书的,读书无用为什么让自己孩子读书”。母亲是真急了 ,说这样的话,是攻击伟大领袖,能置之于死地。我深信母亲的话,再也不胡说了,这也许是我鄙视个人崇拜的开始。以后只要我有机会学习,我都是认真努力读书,只要有总成绩排名,我都是名列前茅。
在学工学农学军学暴力中,在非常差的学习环境下,我度过了初中。 繁重的体力劳动中,我不偷懒不耍滑,积极参加从不请假。但是“学工”、“学农”重体力劳动,让我充满厌恶又无可奈何。折腾的年代,不仅要折腾大人,也要折腾小孩子,文革对小孩子的也是摧残。
初中的夏天,父亲已经在江苏省革命委员会生产指挥部工作一段时间了。父亲要去淮阴市(现淮安市),主持全省会议,落实全省小化肥厂的建设工作。我马上放暑假了,父亲来电话,让我到淮阴市会面。我坐长途客车去淮阴,中途停在一家饭店吃饭。我点了洋葱炒肉丝,饭店很黑,菜端上来我傻眼了,满满一大海碗菜里,只有几根肉丝。我吃完饭,那碗菜只吃了十分之一,当然里面的肉丝是一根没剩下。
我到淮阴市招待所的时候,父亲正在大会议室做总结讲话。晚饭时,父亲对市里领导说,明天要去涟水高沟一带转转,路况不好请他们安排一辆大卡车。第二天上午出发后,我得悉,我们要一起去父亲在抗日战争中的故地看看,然后父亲送我回泗阳王集乡下,在老家村上过几天,干上一天农活,体验一下乡下的生活。
我们计划先去当年的日本军队驻地,后去父亲新四军驻地。日本军队当年就驻守在高沟镇的一条街上,尽管日本人当年住的房子已经重建,但不久就顺利地找到了。在战争年代,父亲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不清楚原来房子的面貌,只是在高处远眺过这里。
接着,开始找偏僻的新四军驻地。我们汽车进入了土路。这时下起了雷阵雨,本来硬硬梆梆的土路,马上就泥泞不堪了,低洼地带不得不下车推车。我们汽车是没有载货的卡车,发挥了马力大底盘高的优势。近三十年过去了,原先的道路变化很大,由于兴修水利,许多河塘已经干涸消失了。一路上,父亲记忆中的地标都大大变化,我们不断下车请教当地的老人,最后终于找到了当年新四军驻地村落,这个村子还是比较大比较整齐的。
父亲十五岁的时候,瞒着我的祖父母,就是来到这个村子,参加了新四军,成为军队的一个连文书(排级干部),连长就是后来去我家喝酒聊天的张琳军长。接着,父亲带我找他突围受伤的小村子,找了很长时间,都不能确定哪个村子是的,那些小自然村落很不好区分。
那天,我们父子一起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雨后的蜜蜂在我们面前飞来飞去。父亲心情不错,笑着说,那次从被包围的村子逃出来,我腿上受了枪伤,日本人还在追,为了逃命把什么都忘了,一直跑到安全的地方,才感觉腿上有伤很疼。那时苏北的自然水塘子很多,张琳像兄长一样照顾我,到处捕捞鱼虾,年轻人又有活力,很快养好了伤。
父亲接着说,抗日战争胜利后,当地新四军分为两拨转移,张琳在去东北的那拨,我去山东,我们也是在这里分手的。分手时候,张琳对我说,这次他要走得很远,万一他战死了,要我一定去看看他的未婚妻。
我问父亲,那以后张伯伯什么时候回乡娶的她?父亲说,后来这个乡下姑娘可能嫁给别人了,毕竟战场上九死一生,战争年代信件往来非常困难,他和未婚妻断了联系。几年后,第四野战军打到广西柳州的时候,部队驻扎在那里一段时间,一位当地女学生看上了你张伯伯,他们就结婚成了家。
那天下午,我们的车驶向了泗阳老家。一进村子,到处都是黄色的低矮土墙,充满了贫瘠和困苦。父亲一面和穿着又破又旧的乡亲们打招呼,一面向我介绍他们。
我第一次走进父亲小时候长大的院子,院中间放着一盘磨,这是一个典型的苏北土墙屋院落。当年祖父就是在这面土墙里,挖出先祖积攒买地的银元,送父亲去读书的,鼓励他要成为城里人。
ns 15.158.61.1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