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刚刚到南京省革委会工作的时候,因为长期被批斗写检查隔离审查,加之生产指挥部里各式各样的造反派分子的嚣张,父亲工作蹑手蹑脚放不开 。黎政委总是鼓励父亲放手抓业务,对这个老部下极其信任,使他较快的进入了角色。父亲像回到了五十年代,又开始不分昼夜的加班加点工作,为省领导决策提供方案,对具体问题直接下达处理决定。他走遍了全省各地的石油煤矿化工企业,全身心投入了江苏省燃料化学工业的管理和发展工作中。
文革四年多了,几近破坏的全省石油、煤炭、化工企业,正在努力恢复生产之中。在那个时候,江苏省的化肥农药煤炭油料极度缺乏,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吴大胜提出了千方百计解决的要求。作为权宜之计,吴大胜副主任要求,大量建设一批小化肥厂小农药厂小煤矿,以解燃眉之急。对省革命委员会领导的要求,父亲详细布置靠前指挥,一个点一个点落到实处。
那时,我每次假期到南京,父亲为了多和我在一起,经常带着我一起参加他的活动和会议。在路上的时候,我们有了时间交流,他喜欢给我讲历史故事,也喜欢描述规模化工业的前景,毕竟他在德国看到的现代工业化,景象太震撼了,印象太深刻了。
那时父亲常在西桥五号家中请客,与来自全省各地的同事交流。每次聚餐,酒始终是特供的洋河大曲,号称土茅台 ,又便宜又实惠。那时除非节假日,没有人贪杯。饭菜非常简单,有一次晚上请客是这几个菜,凉拌黄瓜、大蒜皮蛋、午餐肉和盐水鸭。那一次,因为天热怕菜坏了浪费,我吃多了皮蛋夜里拉肚子了,就记住了那晚吃了什么。当然也记住了,父亲半夜起床,守护着我没有睡觉。
那时常州的小煤矿建设,是由程维高具体负责的,他是常州上黄煤矿的党委书记,他后来做过省委书记。常州上黄煤矿,是父亲经常联系的一个点,那样做方便随时了解基层的情况。程维高做事有板有眼,工作勤奋负责,勇于开拓进取,父亲很喜欢他。那时程维高时常到西桥五号,向父亲汇报有关工作情况,听取父亲的指导意见。他也和父亲手下工程师们一起,讨论研究常州上黄煤矿的建设和开采。苏南以前是有煤的,不过煤矿储存量不大,煤质也不太好。
程伟高每次来西桥五号,会带一两个常州的小吃,热天还会带西瓜。当时的西桥五号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很多树和空地,每当来人工作讨论结束后,父亲会凑几个菜在院里树下聚餐。
有一天晚上,大人在院子树下吃饭,作为临时服务生的我,正在青砖小楼走廊准备切西瓜。这时有一个农村模样年轻女人走了进来,说要找父亲。我搬了一个小板凳,请这个朴实无华的女人坐下等一下,然后继续切西瓜。在她的注视下,我刚切一刀,她一下站了起来,说“不行!歪了,让我来”。依着她的手势,我把刀递给了她,她麻利地就把一个大西瓜切好了。
当我端着一大盘西瓜,准备送给大家吃的时候,她一下接过盘子,让我给她带路。我带着她走到了大人们面前,对父亲喊道,有人找你。正在和身边程伟高说话的父亲,抬起头,接着一楞,说,“啊,赵主任,你怎么来了”。父亲接着站了起来,接过西瓜盘子,对跟着站起来的程伟高说,这位是江苏省革命委员会赵桂香副主任。程伟高赶紧让赵桂香坐到了他的坐位上,然后自己跑回小楼里,搬了一把椅子在他们旁边坐下。
吃西瓜的时侯,听到赵桂香对父亲说,许司令要求我们搞好粮食增产,那说啥都是假的,有了化肥每亩多上一点,亩产马上就增加了。……。他们又对全省小化肥企业的建设,谈了一些看法,交换了意见。那时,两位领导讨论的时候,如果不问,坐在旁边的程维高就一言不发,只是认真听。
吃完瓜后,程维高和我一起收拾好餐具,我就回房间休息了。程维高又去加入了他们的谈话,那个晚上,他们谈到了很晚很晚。
那时,父亲在南京工作,母亲在徐州,平时我在徐州上学,放假就去南京的家。南京的家给了我家的感觉,这不仅仅是房屋质量好,更多的是安全感。徐州的家不仅仅是破旧的房子,更多的是文革初期的恐怖回忆,那个时候,时刻担心被抄家,担心造反派的各种暴力,这些给我留下了野蛮的记忆。
在当时极左思潮气氛下,省革委会生产指挥部造反派的势力很大,破坏性极强。每当生产指挥部里,造反派讲些大话空话,指责父亲不突出政治业务挂帅的时候,黎政委就大包大揽说,是我让他那么做的。这些造反派,尽管当时很猖狂,但对黎政委许司令这些现役军人,还是惧怕三分的。造反派对文革初期被打倒的走资派,包括彭冲副主任等,都颇为看不顺眼不尊重。生产指挥部造反派争着拍军队干部马屁,而黎政委这些军人又看不起造反派,重用懂业务的人员,而造反派又瞧不起地方业务派。这种情况,一直到军代表撤离各级政府机关,才慢慢的发生变化。
黎政委对父亲说,做好业务工作也是突出政治,我调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抓好生产搞业务的,光说些不合实际情况的话,他停下来,指着那些造反派又接着说,有他们就够了,他们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黎政委的这些话,大大的鼓励了父亲。黎政委对于父亲组织专业人员做出的各种具体业务方案,几乎不做修改,就以省革命委员会生产指挥部名义直接发出。
那时,原先体制的一些管理机构已经瘫痪,为了让经济恢复发展正常运行,按照国务院的要求,要重新组建新的机构实施管理。全省的化工煤炭石油企业,要建立这些业务的统一管理机构,父亲在省革委生产指挥部的工作重点,转为了组建江苏省革命委员会燃料化学工业局。
那时,一方面,父亲对过去的同事“走资派”重新出来工作,做了大量工作。无论我们在南京的家,还是我们在徐州的家,都是人来人往。另一方面,为了落实燃料化学工业企业各项生产任务,父亲跑遍了全省,他觉得只有靠前指挥,了解生产一线情况,才能把工作落实。那段期间,父亲每天只能睡很少的觉。
那时,赵桂香是父亲的上级。她是在农村基层岗位上,被江苏省革命委员会主任许世友司令看中,直接提拔到省革委会副主任的。文革中,赵几乎与父亲同时到南京上任,赵没有省里工作经验而一脸茫然,父亲则经过文革折磨而小心翼翼。他们都是实干的人,为了提高全省粮食产量,抓好化肥的管理、生产和分配,他们有了上下级工作的交集,工作促成了他们之间的友谊。
那时,程维高是父亲的下级。他是有魄力且责任心强的年轻干部,工作中不惧困难敢想敢干雷厉风行。程维高是常州市上黄煤矿主要负责人,在煤矿建设与生产中,努力开拓进取,千方百计提高产量降低事故。父亲是煤矿机械化方面的专家,程经常向父亲请教和切磋有关业务知识,父亲经常向他了解基层情况,因此他们之间心心相印。
父亲初回南京的时候,他们都经常与父亲讨论业务工作,讨论日常生活的油盐酱醋。他们都是父亲促膝谈心的好同事好朋友。父亲与赵桂香程伟高等人,在特殊时期促成了一段真挚的友谊。
另一方面,“走资派”张子西仍在隔离审查中,他的夫人李阿姨,会频繁到我们徐州会堂对面的家。李经常回忆我父亲和张子西的老同事之间深厚的情谊,常和母亲长时间谈心。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觉得反感,一个医生和一个行政人员能有多少共同语言。
李阿姨每次来都要谈几个小时,李阿姨特别能说,而且母亲并不烦她。我觉得,她们一个是整天忙于坐门诊查病房和上手术台的务实人 ,另一个是机关整天看风向察苗头的投机人 ,风马牛不相及。
1970年10月,江苏省革命委员会燃料化学工业局成立。军代表郭振民任局负责人兼党的核心领导小组组长,父亲任局负责人兼核心小组副组长,他们是省燃化局的主要负责人。
江苏省革命委员会燃料化学工业局,位于南京市北京西路,一座三层的青砖民国建筑办公楼里。省燃化局一共有三辆小汽车,一辆北京吉普一辆华沙轿车和一辆仸尔加轿车,这也是当时省厅局单位的标准小车配置。
省燃化局,管理全省石油化工煤炭三个行业的业务工作。在五十年代,协助省领导管理这些领域具体事务工作的,是省政府父亲所在的一个处,位于总统府行政院楼里的一间办公室,全处大概有七八个人。到了七十年代,仍然是这些工作,但全省燃化工业经济总量增加了许多倍,管理这些工作,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厅局了。从这个角度来讲,父亲七十年代初调回南京,是回归了自己五十年代,在省政府的工作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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