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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姐姐的师傅徐奶奶,听说要游街了,不敢面对歹徒,保护徒弟阻止施暴。她跑回院子里,愤愤的鸣不平,指责策划游街的青年工人,是小人打击报复。徐奶奶说,女徒弟只是崇拜技术员的才学,他们之间没有奸情,不存在搞破鞋。徐奶奶老了力不从心,恳请求院里大人们帮忙,去保护自己的女徒弟。
我们院里大人,因为工厂造反派“武斗”,就是造反派的两拨人,都声称自己是正宗毛泽东派,对方是假货,就打起来了。造反派人不多,但天天打来杀去,工厂停工停产了,工人就不用上班了。在徐奶奶的请求下,他们也去看游街,于是我们在大人的陪伴下,跟着游街队伍一起走。每当别的小孩子,向他们抛杂物的时候,我们小孩就一起上前阻止。
技术员是老实本分的知识人,但在穷凶极恶暴力下,被吓的双目呆滞面如死灰,戴着牌子低着头,步履蹒跚任由摆布。而此时此刻,漂亮姐姐面对暴徒,竟然毫无惧色,充满了自信和坚强。在她的怒视争执下,加上我们院子大人在旁边帮腔,领头的几个男青工退缩了,不敢再对她推搡了。她昂首阔步一脸正气,脖子上一双破鞋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的。
她心里知识是神圣的,根本看不起这几个可怜的家伙,知道他们是追求不成报复发泄,编造奸情是哗众取宠,满足自己肮脏的心态。漂亮姐姐也看到了我们小孩子了,目光里充满了温馨和感谢,加杂着无奈和愤怒。
不久前,我小学女同学父亲,婚外情捉奸,被女方丈夫游街示众。我正好路过,看到那对通奸男女,完全被吓傻了,任凭污辱打骂。漂亮姐姐是勇敢自信的,目光坚定中带着疑惑,深深地刺伤了我。为什么可以拿莫须有私生活发泄呢,我那时不知道通奸不犯罪,这群暴徒才是真正的罪人。
1966年春夏之交开始,不能上学了,母亲仍要求我们读书,并亲自授课,给我上的第一课是初中代数。看到別家孩子都不读书,我对母亲说,他老人家说知识越多越反动,读书没用的。这时母亲坚定地说,那是骗人的,他自己的孩子是读书的。母亲还说,不能做没文化的人,读的书越多越好。那个政治挂帅残酷斗争的年代,母亲这些话犯了大忌,我终身记住了。
父亲到德国后,投入了考察与学习中,要找到实现中国煤矿机械化的方法。事与愿违,中共中央“五一六通知”发表了,十年文化大革命拉开了序幕。中国近代史上,刘少奇主导的迈向现代化进程,刚刚起步就嘎然而止了。
国运不济,中国进入了反科学、反传统、反人类的十年浩劫时代。父亲身在德国,紧急通知,召唤立即回国。那时国内各种各样的负面血腥消息,已经传到海外,以父亲的才干,是能够在德国留下来,成为大型煤矿的高管。德国煤矿上一位华侨,悄悄告诉父亲,只要下了决心,也是有办法,将国内妻儿家属弄出来。
父亲尽于忠诚没有迟疑,立即奉召启程回国。父亲知道,自己回国后可能的遭遇,但是他感恩于自己老领导,感恩于共产党。自已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年纪轻轻受到了恩宠重用,不愿意背叛共产党。父亲不知道,忠诚将换来的是,在这个组织里,三次被打倒,残酷无情的折磨,直至以莫须有的罪名冤狱至死。
父亲一下飞机,北京到处都是乱哄哄的一片。父亲感到不祥之兆,匆匆忙忙赶到国家煤炭工业部,部里闹得很厉害。父亲获悉张霖之部长,被红卫兵关起来遭到了殴打,于是千方百计托人,想探望身陷囹圄的张部长,终究未果,看守的太严实了。
中共八千主官大会上,刘少奇直接批评了毛主席,暗示要为“大跃进”饿死的人负责。那时毛已经被吹上神坛,容不得半点批评怀恨在心。毛主席知道,张霖之部长是刘少奇最信任的新四军老部下,文革刚开始,就点名张霖之是反革命分子。在其授意之下,江青鼓动红卫兵,关押批斗中共中央委员张霖之部长,为下一步整国家主席、中共中央副主席刘少奇做铺垫。
父亲又去找熟悉的老领导徐今强等,以及其它部委里新四军老领导老战友,也不见踪迹,有的躲起来了,有的关起来了。父亲当时就后悔了,没有听从张部长的建议,先组建总公司,把家搬到北京,然后再去两德学习。父亲走投无路,只有自投罗网,赶快回到徐州,向原来单位徐州矿务局造反派报到。
父亲知道回到原单位,要接受野蛮的批斗,残酷的折磨。一念之差半生磨难,冥冥之中注定的,如果我们一家人先搬到了北京,这时父亲只要靠边站回家就行了。父亲就不会被批斗被打伤了,也不会因为工作上的原因,遭受一次次报复,受尽了人世间折磨。
在北京火车站,到处是一拨又一拨,大串联的红卫兵;到处是大喇叭高音广播,声嘶力竭的革命口号。父亲意识到,又要搞那些根本行不通的,花里胡哨的东西了,生产和学习都是修正主义的罪恶了。父亲带着行李,挤上了回程火车,坐在拥挤的硬座车厢,久久不能平静。火车开动了,父亲思来想去决定淘汰行李,扔掉一些物品,这些东西在造反派那里是罪证。
行李中件件都是心爱之物,父亲真的舍不得扔掉一件。辗转反侧左思右想,深夜,父亲终于跨出了第一步,第一批扔出火车车窗外的,是照相机手表等物品,这是在德国几个月省吃俭用购买的。多年以后,父亲对我说,最舍不得的是那个拳头大小的照相机,在西德为了拍资料买的,花了一大伙食费,狠了几次心才扔掉。
睡了一会,想了想,还要继续扔。第二批扔掉的,是在德国煤矿和工厂的学习笔记和照片等。这是在德国,白天上课参观交流,晚上回忆整理出来的,是几个月心血之作。父亲想留下来,以后运动结束了,也许还有用。但是一旦想到,这可能是里通外国的证据,狠了狠心从车窗扔了出去。
当火车快进徐州火车站的时候,再三犹豫又痛下决心,最后一刻,把给家人买的衣物巧克力等,还是扔出了火车窗外。这一扔,我推迟了几十年,才吃到原汁原味的德国黑巧克力。看着已经空下来的行李,父亲难过的犹如万箭穿心。
火车刚进站台,还未停稳,父亲就看到了前来“欢迎”的队伍。造反派们举着横幅,十分醒目呛眼,呼喊着革命口号。已经轻装了的父亲,从失去珍贵物品的难过中,回过神来。父亲走出车厢,向着那群造反派,无奈地自投罗网。
在“打倒反革命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 的“热烈欢迎” 声中,父亲被押解上了一辆“解放牌”卡车。车厢上,十几个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围着一个刚刚从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回来,且也想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卡车驶向徐州矿务局机关所在地,造反派们不断地呼喊口号,任意对父亲的随身物品翻查。闹腾了一阵子,造反派们累了,静了下来。
卡车行驶在颠簸的路上,一个人慢慢靠了过来,在站立不稳的摇晃车上,顺势给了父亲一拳。父亲定眼看去,是那个姓袁的煤矿工区长,多年前父亲下煤矿,发现他在坑道饮酒睡觉,被父亲踢醒痛骂一顿。这个袁工区长不但认错好,且工作表现也不错,一段时间后调入了局机关。
卡车缓缓驶进了矿务局机关大院,这里已经为父亲的归来,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反革命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批判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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