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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一个晚上,召开批斗大会,是那个邻居小女孩陪我去的。再后来,我是自已一个人,去的批斗大会现场。经过这些锻炼,我心理坚强了,再看到父亲造反派施暴,不掉眼泪了;我心里暗暗为父亲不畏强暴,有理就不低头的人格骄傲。
看过批斗大会,目睹父亲被打,从此我再也没有了干部子弟优越感,再也不为特权沾沾自喜了,心里向往平等自由。再后来,造反派忙着内讧,互相文攻武卫,文攻什么话都骂,骂急了就动手打驾,武卫甚至动刀动枪。造反派之间干了起来,没功夫批斗会了,父亲相对轻松了。
一天,局里的一位工程师,来看望父亲。他给我带来了一本制作电动机的小册子,对父亲说,觉得我有能力,是一个工程师的料。他说,我可以按照书上的指导,自己制造一台电动机。父亲一直以来,都反对我爱好文科,不让我喜欢小说书,觉得当作家容易成为右派,过悲惨的日子。听了工程师的话,父亲鼓励我做出一台电动机,长大了做工程师。
回到市里家,我买了漆包线和铁钉,又找到了一些空罐头盒子等等,凑够了全部制作材料。那个年代,这些材料很缺乏,我很怕做坏浪费材料,就躲在房间里独自精心做零件。全部零件都做好了,我组装起来,成功制作了一台电动机。
电动机转动起来,公开展示的时候,我们院子里轰动一时。这时我洋洋得意,又幻想长大后,要做优秀的工程师。我的少年多梦,一会当作家,一会做工程师,唯独没有想过当官。一直以来,我的潜意识里,把父亲当作一个工程师看待,似乎对官没有兴趣。
那时红小兵战友,闲的无聊发慌,聚集在一起,搞破坏恶作剧找乐子。一天晚上,我从父亲那里回市里家,走到我家附近的一个胡同口,看到一群男孩,正在霸凌一个乡下少年。我鼓足勇气,大声请求他们不要欺负他。我知道这些坏孩子德性,虽然心里很虚,但是故作镇定。
趁着他们没有反应过来,我走上前,拉着那个少年就离开。一时间,那群孩子不知所措,并未阻止我们离开。我赶紧小声说,不要回头一起快步走。我们刚刚走了一小会,听见后面一阵骂声,这群坏孩子反应过来了,喊杀喊打追来了。我立刻拉着他,撒丫子跑进一个胡同,胡同里没有路灯,都被这些小孩子用弹弓打碎了。那群恶作剧小孩子,追了过来,望着漆黑的胡同,毫无办法。
过了几天,传来一个震惊消息,麻副局长不堪忍受暴力冲击和精神侮辱,上吊自杀了。麻副局长自从受到批判,特别是遭到肉体暴力侵犯,精神刻薄侮辱,就处于了精神恍惚中。当造反派宣布了几条针对走资派具体措施后,他的精神崩溃了,悄悄地上吊自杀了。
由于定性麻副局长是“自绝于人民”,除了直系亲属,不允许其他人为他吊唁送葬。父亲不能为他说一句话,也不许去探望他的家属,回到市里家中,有时候会喃喃自语,有时候会对着家人,叙说这位副局长的往事。父亲也会指责他的懦弱,选择自杀自己解脱了,让亲人和同事心碎。
也是在这不久,父亲痛苦地获悉,国家煤炭工业部张霖之部长,不堪忍受侮辱自杀身亡了(实际上是被造反派群殴致死)。新四军老旅长,不仅是老领导,也是良师益友,父亲有时含着泪花,自言自语重复着,张部长曾经私下对他讲的话,“天天躲在游泳池里,经济能搞好吗?”。
父亲参加新四军后,一直是张霖之旅长部下,部队离开苏北,父亲跟随他先去了山东鲁南,后来又去了胶东半岛。父亲在他的指挥下,参加了徐蚌大战。共产党接管大陆政权后,父亲才和他分开。以后,他们在徐州煤矿再次相遇,那天晚上,老领导拉着父亲的手,彻夜长谈。往事历历在目,我曾见父亲独自房间里,泪流满面。
我们市里家大杂院门廊,住着一位老奶奶,是卖开水开老虎灶的。她的一个儿子,是徐州灯泡厂的副厂长,那时也靠边站了。他身边许多人,被造反派抓去关起来折磨,为避难他躲到了老自已母亲家。父亲回市里家,有时就一起聊天,一对一的偷偷聊。他们语言相通,给父亲带来了些许安慰,互相鼓励要挺过文化大革命运动。
随着文革运动愈演愈烈,要怀疑一切还要打倒一切。母亲医院一些人也造反了,他们先是打倒了院长书记,接着斗争矛头指向了各个科室主任。一时间,停课停工停产还不够,似乎还要停医停商。母亲是徐州医学院附属医院科室负责人,不在门诊病房就在手术台上,作为医学院兼职教师,还要到教室讲课。
这时母亲担心,一方面是医院造反派,会把自己作为反动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批斗;一方面是徐州矿务局造反派,随时来市中心抄我们的家。母亲开始焦虑不安了,虽然家里的有关物品都处理了,但还是担心造反派的粗暴,对孩子们造成进一步伤害。暑假开始了,学校正式关门了。想来思去,只有对乡下和矿区亲戚打招呼,为了孩子的安全,把他们分别送往你们那里避避风头。
母亲安排我,前往徐州贾汪的二姑家,我二姑父在那里的夏桥煤矿,做矿井掘进工人。我十周岁,第一次独自乘火车出远门,按照大人教的方法买了火车票。徐州到贾汪的客车是闷罐子车,也就是货车车厢配上一个列车员,车厢里放上了一些稻草,供旅客席地而坐;火车开的慢腾腾,站站都要停。
上车的时列车员大妈很友好,半抱半推地帮助我上了火车。我进入车廂,看到地上的麦杆,整个车厢只有四个一尺见方的通气口,弥漫着怪怪气味。一位坐在通风口旁的老爷爷,见我独自一人,主动挤出一块地方,示意小男孩靠着他坐。他是一位穿着补丁加补丁衣裳的农民,皮肤晒得黝黑,不善言辞只是用慈祥的目光,微笑地看着我。火车开动了,车厢铁门关上了,我是靠着通风口,一直吹着外面的风,没有遭受闷罐车恶劣空气侵扰。
一个小时到达了贾汪,下了火车我徒步走向新工区二姑家。所谓新工区,就是煤矿在大路旁农田中,买了一大块地,为矿工盖的一排排简易的平房。走进新工区,我的问路,招来了看热闹的小孩。快到二姑家时,小孩子更多了,有的在前面给我带路,有的大声喊叫谁家来人了。
我走进二姑家时,屋里屋外都是人了。进屋后,按照母亲的嘱咐,我把缝在衣服里的钱票取出,递给了二姑。四十元钱和五十斤全国粮票,这是我暑期的生活费用。这个举动,引来一阵赞叹,“人家城里医生就是出手大方”,……。
他们只提到母亲,要知道,看过批斗走资派血腥场面,我害怕别人提到父亲。这座矿山是徐州矿务局的一个下级单位,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提二姑的局长弟弟,只说我的医生母亲,让我舒了一口气。慈祥的二姑,马上给我摊油饼吃,这是一种稀稀面里放入葱花和盐,二姑还特意在面里打了一个鸡蛋,然后用油煎熟的薄饼。在二姑这样的人家,算得上高档食品了。
一个城里白净斯文孩子的到来,引起了二姑邻居家“野”孩子们的兴趣。这些野孩子不穿上衣和鞋子,被日光晒得黑黝黝的,个个都是骂人好手。他们感兴趣我的皮肤、凉鞋和衣服,接着发现这个城里孩子,除了会大声朗读毛主席语录,其它时间说话都是软语细声。“野孩子”经过讨论,给我起一个外号,叫“软面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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