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與獵巫人 - 15

離開亞迪姆，兩人都沒有直奔晝島的打算。在他們進到亞迪姆前，泰倫斯提到即將在古城瑟瑞舉行的公開處刑不只德尼莫爾，連艾瑞卡都想參加。

當然，她的目的是幫助喬瓦尼他們就出特威斯特的子裔。

在德尼莫爾的帶領下，他們往東南方前進，花了四天，抵達古城瑟瑞。

沿著山壁而建的瑟瑞依山傍海，能由陸路進出的道路只有一條山縫，穿過山縫，山壁與海岸線組成了三角形。這是少數受惠於特威斯特之亂的城市，易守難攻的地形成為人類的堡壘，撐過特威斯特的亂世，並在戰爭期間有良好的發展。

特威斯特的子嗣在這裡處刑的象徵意義不言而喻。

兩人排隊等著過關口，艾瑞卡看到了通緝欄上的「德尼莫爾」變成一名長髮少女，一長一短的頭髮讓人不好將她與「德尼莫爾」聯想在一起，但這點偽裝效果有限。她曾經偷溜去白靄城的地牢中和囚犯當朋友，裡面的囚犯告訴她，最好的偽裝是自信。想到這點的她於從正門騎馬而過時抬頭挺胸，甚至還故意把下巴抬高了些。

守門的衛兵稍做檢查後就放行了，顯然因為處刑的關係，他們也在警戒著巫師，關口甚至守著三隊獵巫人小隊。

德尼莫爾帶著她來到一間旅店，停下。「我會住在這，妳有事可以來這找我，別死了。」

「你打算幫助獵巫人方？」

「難不成跟喬瓦尼並肩作戰？」

艾瑞卡要離開時又被德尼莫爾叫住她，一個腰包拋來，她趕緊接住。她打開腰包，五瓶小拇指粗細、長短的藥水。三瓶毒藥，兩瓶解藥。她拿起四分之三滿的黑薔薇毒藥，端詳了片刻，將其收好。

她揮手表示感謝，騎著雪爪離開。

艾瑞卡思考起要怎麼找到喬瓦尼，在這種城市，用不掩飾的魔力波動來找人肯定會被發現。她也不知道距離處刑還有多久，只是從氛圍來看還有一段時間，於是找了另一間旅店安置好雪爪後在城裡逛著，一來碰運氣，看會不會在街上撞見喬瓦尼；二來是觀光這座出次造訪的城市。

詢問路人哪裡有觀光景點後，她來到城中偏北的眾神殿廣場。舊時的五神各自的神殿分別於五角，中間則是主神殿。神殿皆由白色的石材所搭，門口處八根石柱撐起斜屋頂，進入殿中則是個圓形的穹頂建築。

在柯拉維成為唯一神的當代，保存良好的古神殿很是少見，她好奇心起，晃入北角的月神殿。此時正值早晨，神殿裡除了她就只有另一名身高只比她高一些的少年。她來到神像旁，仰望著這尊無面神像，看不出性別，也看不出喜怒哀樂。

「妳知道為什麼月神沒有臉嗎？」離她數步之遙的少年開口道。

艾瑞卡瞥了少年一眼，紅髮藍眼，身材矮小，是會讓她想到霍爾頓的純正摩陸切拉人。身上穿著南方的服飾，淡色系的寬衣寬褲，用一條繩子束在腰部。「不知道。」她說。

「月相分⋯⋯八種，這尊神像剛好在雕朔月時的月神，所以沒有臉。」少年說，伸指捲了捲本來就卷曲的紅髮。「我叫⋯⋯瑪尼，妳呢？」

「艾瑞卡。」她淡淡地說，瑪尼雖自己上來搭話，卻有種生澀與害躁感。

「妳是⋯⋯夜鴉對吧？」

艾瑞卡點了一下頭，在遇到喬瓦尼前她都打算用獵巫人的身分在城裡過活。

「最近城裡來了很多獵巫人，也不知道為什麼。」

「你不像是不敢問原因的人。」

「那些獵巫人凶神惡煞的，又帶狗又養狼，我哪敢上前問。」

「只有巫師會怕獵巫人呢。」

瑪尼趕緊猛揮雙手，辯解說：「妳別誣賴我，會死人的。」

「是會死巫師的。」艾瑞卡不忘把手縮入斗篷，佯裝握住兩把武器。

「說真的！別開玩笑了。」

艾瑞卡忍不住輕笑一聲，本來還在慌亂的瑪尼愣住，呆呆地看著她，隨後別開頭，扭捏地一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角。艾瑞卡以前也是有和同齡男性相處過的經驗，知道瑪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只是從前她的社交圈都是些貴族子弟，個性都落落大方；又或是替他們家工作的人，視她為主人般尊敬，很少看到這樣扭捏的男性。

她也不說話，拉大笑容，笑瞇著眼看瑪尼，等瑪尼從脖子到耳根都脹紅後，她才開口道：「其實我也只是聽說獵巫人都聚集在這了才跟過來的，想說如果有什麼大事情就能參與一下，瑪尼，你幫我問問，好不好？」

「當然好！我現在就去！」瑪尼說完就要衝出神殿。

「喂，等等。」艾瑞卡等瑪尼煞住已經奔出的腳步，說：「如果你問了一個早上，我不就要在這等一個早上？」

「那⋯⋯怎麼辦？」

「明天同一個時間在這裡碰面？」

「好！」瑪尼一口答應，剛奔出神殿又轉身看著艾瑞卡，四目相對後臉一紅，加快了些腳步。

艾瑞卡好笑地看著瑪尼離去的背影，等少年完全離開視線後，她卻輕輕一嘆。等他知道我是巫師後，又會怎樣呢？想到這，頓時沒了欣賞神殿的興致。

隔天同一時間，她來到了月神殿，看到正翹首盼望的瑪尼。瑪尼先是臉一紅，才說：「我問到了。」

「喔？為什麼？」

「兩個月後要處刑特威斯特的孫子，巫師們可能會來阻撓，所以獵巫人也聚集了。」瑪尼說。

「還挺久的。」艾瑞卡詫異道。「看來我沒來錯，謝啦，有緣再見。」

「妳打算參與嗎？」瑪尼急道。

「為什麼不？」

「那個⋯⋯很危險，還有⋯⋯」

艾瑞卡等了一陣子，瑪尼似乎想不出除了危險外的說詞，她淡淡一笑，說：「我沒少遇過危險，比危險更困擾我的事可多了。」

瑪尼眉頭皺成一團，在艾瑞卡又準備要離開時，說：「艾瑞卡是第一次來瑟瑞？」

「嗯。」

「那要不要一起⋯⋯那個⋯⋯」瑪尼深吸口氣，「一起到處逛逛？」

艾瑞卡神色複雜地看著瑪尼，她不討厭這名少年，甚至還挺願意和他做朋友的；但理解與感情產生衝突，她就是沒辦法不聯想到霍爾頓。其實兩人也長得不像，但那紅髮藍眼怎麼看磣麼不開心。

「你也不是這裡人吧？」她問。

「我爸是商人，前幾天坐船來這裡貿易的，可能會待上一段時間。」瑪尼說。

「所以你也沒辦法當導遊嘛。」

「但⋯⋯比起有人當導遊，艾瑞卡妳應該更喜歡自己發覺吧？」

「為什麼這麼認為？」

瑪尼搔搔頭，說：「就⋯⋯只是這樣認為。」

艾瑞卡沉默不語，瑪尼慢慢低下頭，就在少年的下巴快戳上自己的脖子時她才嘆口氣，說：「走吧。」

「走⋯⋯去哪？」

「我怎麼知道，自己發覺囉。」

瑪尼喜出望外，跟上頭也不回走出月神殿的艾瑞卡。艾瑞卡一路向海岸走去，海灣形成的天然港口停泊著大小船隻，捲起帆布的桅杆林立。她嗅了嗅，總覺得比白靄城港口的海水味還鹹；海水也更深、更藍。

艾瑞卡與瑪尼逛起清晨最熱鬧的港區。依附在港口旁的市集、商店、酒館和倉庫圍繞出一片鬧區，從清晨開始就紛紛攘攘，直到入夜都不會消停。

「妳比較喜歡這種熱鬧的地方？」瑪尼拉大嗓門，以免自己的聲音被周遭的吶喊與喧囂淹沒。

「算不上喜歡，」艾瑞卡也拉大音量。「我家那邊比較安靜，吵的地方有趣些，幹嘛？嫌吵嗎？」

艾瑞卡聽不太清楚瑪尼回答了些什麼，人潮不僅把聲音所淹過，連瑪尼的身影都快看不見了。她拉住瑪尼的手腕以防走丟，走出了港邊鬧區。

「好吧，確實吵了些。」艾瑞卡說，看著紅著臉的瑪尼，好笑地鬆開手。「你有想去的地方？」

「其實我只參觀了月神殿，其他五個神殿都還沒參觀過。」

「你對舊神信仰有興趣？」

「嗯，」瑪尼大力點頭。「不管什麼階級身分，男女老幼，除了柯拉維還是柯拉維。妳不覺得很無聊嗎？」

「很巫師的言論。」

「也不能這麼說。」瑪尼出乎艾瑞卡意料地認真。「很久以前，柯拉維只是——」

「獵人之神，只是特威斯特肆虐時當時不熟悉獵巫人的大家把獵人與獵巫人搞混，於是開始向柯拉維祈禱。」艾瑞卡把話接了下去。

「對對對！」瑪尼欣喜若狂。「艾瑞卡也對神話有興趣吧！難怪妳也參觀了月神殿，太好了！」

「沒有。」艾瑞卡潑了瑪尼一桶來自白靄城的冷雪水。「只是剛好聽人說過而已。」見瑪尼的欣喜轉為惋惜，她笑說：「不過去神殿逛逛也好，走吧。月神有什麼傳說，說來聽聽。」

「月神是⋯⋯妳不要老是說我是巫師唷，不然我就不說了。」

「開玩笑也不行？」

「總覺得妳某次的玩笑會伴隨飛刀飛過來。」瑪尼嘟囔道。

艾瑞卡哼了聲。「說吧，月神怎樣了。」

「伊蘭達是月神，也象徵著魔法之神，是第一個被人遺棄的五大神。」瑪尼說。「很久以前人類並不——」

「人類並不畏懼魔法，那時候的巫師是用魔法為惡的人類。」艾瑞卡說，聲音輕了些。

瑪尼一愣。「從獵巫人口中說出還真違和。」

「這句話不論人類也好，獵巫人也好，甚至是巫師，說出來都很奇怪吧。」

瑪尼思考著，艾瑞卡總覺得瑪尼在想事情時的表情格外有趣，靦腆的神情被認真取而代之，食指不自覺地捲著已經很捲的頭髮。

「我沒有從其他角度想過，妳這麼一說確實都很奇怪。」

「其他角度？人類和獵巫人的嗎？」

「對⋯⋯不對！」瑪尼慌張地改口，艾瑞卡忍不住哈哈大笑。「妳真是的⋯⋯一直胡鬧。」

「好啦。」艾瑞卡喘了口氣。「你覺得哪種人說這句話不奇怪？」

「嗯⋯⋯」瑪尼又陷入沉思。「我也不知道，只覺得妳好不像獵巫人喔。」

「要試試看嗎？」她掀起斗篷一角，露出秘銀飛刀。

瑪尼忙搖頭。「我們快點去參觀神殿吧，等等人就多了。」

看著加快腳步的瑪尼，艾瑞卡在心中一聲嘆息。她會向瑪尼坦承的，可能在他們得道別的時候，屆時，所有的回憶都將被破壞。

「艾瑞卡？」瑪尼轉頭，看著落後的她。

她微微一笑，跟上了瑪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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