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與獵巫人 - 14

從小聽梅迪雅傳說的艾瑞卡一時間被震驚到啞口無言，緩了些後才說：「巫師不會感覺到她的魔力波動嗎？」

「她很擅長隱藏自己，而且只會用推拉這種簡單的魔法，除了特威斯特那種異類，沒有其他巫師發現。」

「特威斯特沒有揭發她？」

「他們本來就算不上對彼此有敵意，這種事特威斯特當然不會特別揭穿。」

德尼莫爾盤腿而坐，艾瑞卡也跟著找了顆平滑的石頭當椅子坐下，並把德尼莫爾的飛刀拋回去給他。

「他們不算敵人？」

「不算。」德尼莫爾說。「梅迪雅．耶斯佩森和特威斯特．耶斯佩森，他們是關係很好的姊弟。」

「要不是知道你的身分，我肯定會認為你腦袋有問題，雖然現在算不上有多正常就是了。」」艾瑞卡搖頭說。「既然都是巫師，也是姊弟，為什麼他們會走上不同的路？特威斯特起義的原因是什麼？」

「特威斯特是個觀星，本來當得好好的，有天他的領主把職位讓給了另一人，原因是因為特威斯特給出的推測太過精準，領主認為他可能用魔法輔助了觀測的過程。」

觀星是一個官職，負責觀察天像推測往後的天氣，在白靄城的冬天，連艾瑞卡都會是稱職的觀星。小時候她連續猜對了一星期內每天的天氣都是大雪，換到霍爾頓給她這個小觀星的零用錢。當然，這只是父女間小小的玩笑，但現在回想起來，卻讓艾瑞卡輕輕嘆了口氣。

她把注意力拉回德尼莫爾的故事，問：「太準確也有問題？」

「當時有個很小眾的說法，魔法是人類用來對抗眾神的力量，那個伯爵用這當作理由。」德尼莫爾說。「當然，誰都知道這是個藉口，伯爵就是不想用會魔法的人。」

「你不是說那時候魔法是常態嗎？」

「常態的差異，差異帶來不公。」德尼莫爾說。「魔法是少數，自然會有差別待遇的存在。」

「看來巫師們崇拜特威斯特是有原因的。」

「現在的巫師該恨他才對，是他的屠殺導致今天這種局面。」德尼莫爾說。

其實艾瑞卡挺認同特威斯特的「抗議」，她本來也不是會乖乖接受歧視的人；只是特威斯特的手段她又沒辦法苟同，她也是受害者。

「之後呢？」

「本來事情就這樣算了，結果那個觀星不長眼去挑釁特威斯特，被揍了一頓。」德尼莫爾說。「伯爵把責任歸咎在特威斯特，要抓他去關。特威斯特一惱火，把地牢中全部會魔法的人都救了出來。在七、八名巫師把伯爵招集的二十多名騎士擊退，事情變得無法收拾了。」

「所以也是被逼出來的嘛。」艾瑞卡說。「梅迪雅呢？為什麼要跟自己的弟弟為敵？」

「她的父親是巫師，母親是人類。她⋯⋯希望一家四人，能再一起吃一頓晚餐。」

一個簡單到幾乎可笑的願望，艾瑞卡卻能感同身受，即便事以至此，她還是希望能再跟父母親共進一餐。

「這個願望到最後都沒實現，對吧？」

平常波瀾不驚的德尼莫爾鮮少地露出些感慨，說：「是啊⋯⋯到最後都沒實現。」

村子裡的人來告知兩人，替他們準備的晚餐已經送到各自的屋內了。艾瑞卡回到住處，看著盤子裡的魚肉和馬鈴薯，獨自一人一口口地吃著。

隔天，艾瑞卡一早醒來就到昨天的山壁練習飛刀了，先是練了一下正常情況下的準頭，接著她把拐彎用的魔法套入其中。跟昨天一樣，練習到一半，德尼莫爾就又來打攪她了。

「婆婆請妳過去一趟。」

「喔？決定要解開結界了嗎？」

「我也不知道⋯⋯如果真的要解開，妳別勉強自己。」

艾瑞卡看了德尼莫爾一眼，一點也沒有要隱瞞自己收到德尼莫爾的關心後厭惡的神情。「有什麼好勉強的？」

「有可能會死。」

「『有可能會死』的事我已經經歷不少了，等離開這裡後，恐怕還要經歷更多。」

在前往婆婆的木屋時，村上的人跟平常沒什麼兩樣，跟昨天一樣在做著自己的事。種田的、餵雞的、砍柴的。

來到木屋前，推開門，只有婆婆一人在裡面。

「坐吧。」婆婆招呼著艾瑞卡，德尼莫爾只是負責把她送來般的離開了屋內。「今天要麻煩妳了。」

「果然還是要把結界解開嗎？」艾瑞卡問。

「對，這可不是簡單的事，不要勉強了。」婆婆伸出雙手，她握住，婆婆又說：「閉上眼，感受一下。」

她依言闔眼，從握著的手，她感覺到婆婆的魔力如樹根般由體內扎入土壤，散了開來˙。順著這些樹根，聯繫到巫外的其他巫師。二十三名。她算著，比起主動放出魔力，更像是有東西在吸收著，這些鬚根盤根錯節，佈滿圍繞亞迪姆的群山。

而最終，這些樹根匯集到一個點，正好在婆婆下方的深處。

「嘗試拔斷我的孩子們的連繫。」婆婆說。

艾瑞卡在心中打了個問號，她感受得到，但要怎麼拔斷？婆婆沒教，她也不問，嘗試把自己的魔力順流而入，控制著來到其中一名婆婆後代的連接處。他想到其他巫師在攻擊時會扔出晶體魔法刀，於是想著把魔力化做刀，狠狠一砍，將連繫切開。

婆婆輕笑出聲。「也行，拜託妳了。」

艾瑞卡也不知道這件事難在哪，為什麼一定得靠她來完成。在切斷三人的連繫後，她發現她成為婆婆後代的替代品，魔力藉由婆婆的身體被抽入地底。

雖然還不至於造成負擔，但再斬斷一人的連繫後被吸收的量微微上升，如果只剩她和婆婆維繫結界時，不知道吸收量會有多大。

「被吸乾會發生什麼事？」她問。

「沒魔力時還能用生命力代替魔力用魔法，就是那樣。」

看來得速戰速決。她邊想著，又幫一名婆婆的子孫脫離了結界的控制。

「妳是可以隨時放手的，別擔心。」婆婆說。

艾瑞卡沒理會，保持著專注，操控魔力協助婆婆的後代與結界，將意識與魔力在婆婆一家織成的結界網中遊走。她挺相信德尼莫爾的判斷的，對於解開結界有著把握；至少，德尼莫爾不會要她來送命。

十五、十四⋯⋯她感覺出不只魔力被吸收的量不斷變多，斬斷連結的難度也隨之提高；甚至，在結界網中移動魔力時的難度都上升了，如同魔力從水變成黏稠液體。緩慢地讓魔力前進，期間體內的魔力也被抽取著。

結界像是知道有人打算廢棄它，開始抵抗。

解放過半的巫師，結界開始回推、干擾、加固連繫。她應付結界不知如何產生的自我防衛，速度大幅被拖慢。看著婆婆越來越嚴峻的神色，知道現在的情況對一般巫師可能是很大的消耗。

被結界困著的數量一個個減少，屋外傳來的吵雜聲漸大，剩下五名時，艾瑞卡尚存的魔力還有一半。婆婆突然露出淡淡的笑容，一道鼻血流出。

如果連婆婆的魔力都耗盡，那外面的其他巫師應該也都差不多了。結界不是一時半刻能破除的，而眾巫師的生命力恐怕都會被吸乾。

於是，她把自己的魔力灌入，憑一己之力暫時滿足著灌飽狼吞虎嚥著的結界。

「妳⋯⋯」

四、三⋯⋯二。她循序漸進，最後只剩下婆婆的連繫了。她用魔力一斬，卻發最後的連繫堅固異常，她嘗試了兩、三次都沒辦法把婆婆與結界的連繫斷開。

艾瑞卡心下慌亂，婆婆則要把手從艾瑞卡掌間抽回。艾瑞卡緊握不放。

「沒必要把自己的命搭上。」婆婆說。

「這樣我以後可不好意思用詛咒威脅那混帳。」艾瑞卡應道。

她又嘗試把魔力化成刀，猛砍著連繫，卻依然砍不斷。發現硬來不行，她很快就想出了另一個方法。她把魔力畫作十來個通道，與結界連結，這才嘗試斬斷婆婆的聯繫。果然，結界被通道的數量欺騙，讓她輕鬆地解放了婆婆。

最後，她再把魔力收回，她不屬於婆婆這一脈的人，聯繫不具有強制力。

兩人同時吁一口氣，鬆開緊握的手。

「妳真是⋯⋯有勇有謀，連我也不知道結界的抵抗會這麼強烈。」婆婆抹去流出的鼻血。「要是結界沒被妳騙，我們都沒命了。」

「我想這就是那傢伙要我來幫忙的原因。」艾瑞卡說。「而且我死了，他也得死，感覺就沒這麼差了。」

婆婆莞爾一笑。

「婆婆後來是怎麼決定要解開結界的？」艾瑞卡問，聽到木屋外面吵雜、議論紛紛的聲音，又問：「大家都不知道這個決定？」

「我沒跟他們說。」

「妳不是說得花上一天想想？」

「對，想想，不是討論。」

「所以村裡的大家也都不曉得？」

「當然不知道，他們不會同意的。」

「這樣⋯⋯好嗎？」

「我當時為了保護大家而設下這個自己的解不開的結界，我想只有我自己有權力選擇這個結界要不要維持。」婆婆說。「阿普是個貼心的孩子，他猜到這裡的風景我看膩了，甚至後悔了。即便會被大家怨恨，我也想再出去看看。」

「大家肯定都能諒解的。」

「聽妳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艾瑞卡想了想，問：「婆婆當初逃進來時，有恨過那些人嗎？那些⋯⋯妳曾救過的人。」

「妳是指我幫助人類，結果特威斯特之亂後他們反而想殺我嗎？」

艾瑞卡點頭。

「我幫助過的人跟想要殺我的人並不是同一群，我不會用『人類』來概括，畢竟，阿普也不會用魔法，直到現在他還惦記著我。他是個好孩子。」婆婆頭稍稍一偏，說：「至少，曾經是。」

「但我這一路上遇到的巫師都比⋯⋯人類還善良，讓我不禁開始想，是不是真的有差別。」艾瑞卡說。「那些曾經愛我的人、說過要保護我的人、我救過的人，都⋯⋯」

艾瑞卡說到哽咽，揉揉鼻子，沒再繼續說下去。

「如果這是妳所看到的情況，那妳這樣認為也是對的。」婆婆說。「不過假如今天受困在這的是個不會魔法的人，妳還會救嗎？」

艾瑞卡想了想，說：「應該還是會。」

「這樣就夠了，妳跟他一樣，是個好孩子。」婆婆伸手揉了揉艾瑞卡的頭。「我相信妳總有一天會確定自己的想法的，不論用什麼方法。」

艾瑞卡終於沒忍住，讓一滴淚水滑落。她用力搖搖頭，把淚水甩開，笑說：「跟那傢伙一樣對我來說可不是個稱讚。」她站起身，說：「婆婆妳昨天說想要去南邊看海，不過白靄城的雪景也很漂亮，我很推薦妳去看看。」

「從南到北嗎？我這老骨頭恐怕經不起這奔波，但我會加油的。」婆婆笑呵呵地說。「妳也要加油，再見了，艾瑞卡，謝謝妳。」

「婆婆再見。」

艾瑞卡起身離開了婆婆的木屋，門外德尼莫爾擋在門前，而十多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則擔憂地圍成半圈，昨天那名釣魚的女子也在其中。

「成功了？」德尼莫爾問。

「嗯，成功了。」

德尼莫爾讓開，婆婆的後代們擠進屋內，場面一時間變得混亂、吵鬧。

雖然亞迪姆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但對艾瑞卡和德尼莫爾來說他們算是任務完成了。他們帶上行李，離開這個遺世獨立的巫師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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