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與獵巫人 - 3

德尼莫爾牽著馬，排在等著受檢查的隊伍中。他換了件沒有破損、縫補的披風和長褲，戴上現在大部分夜鴉會戴的高調的羽毛帽，把頭髮染黑，馬尾盤起，藏在帽子中，一絲都不露出。

等到他受檢時，衛兵與他握了握手，問：「您是獵巫人？」

「是，怎麼？」

「鎮裡藏著一名巫師，我們正好需要獵巫人的幫忙，有沒有榮幸請您幫忙？」

「這裡沒有其他獵巫人嗎？」

衛兵面露無奈，搖搖頭，說：「聽說普琳尼西伯爵已經派人來了，但恐怕還需要一陣子才會到。」

「我剛好有事在身，給點建議倒是可以，是個怎樣的巫師？」

德尼莫爾被請到門旁，若干名本來守在關口的衛兵聚集過來。他瞥了眼鎮門，這些人辦事也很有紀律，有人補上空缺，依舊將門擋得水洩不通，檢查也絲毫沒怠慢，

「說是控制並綁架了伯爵千金的巫師。」

「擅長心控的巫師嗎？」

「對，還擅長幻術。」

德尼莫爾緩緩開口，說：「如果我是那名巫師，想逃跑，絕對不會走這條路。知道為什麼？」

「快，但容易追蹤。」一名衛兵說。

「對，所以這可能是巫師狡詐的幌子，他現在可能會從北門逃回參木鎮，我看到你們也在北門設下防備，很明智。」他撥了一下披風，露出腰帶左側的飛刀。

正在聽他建議的衛兵們點頭，均有些自豪。

「你們知道他的長相了嗎？」他又撥了一下披風。

衛兵們搖搖頭。「只知道伯爵千金的樣子。」

「如果他粗暴些，會直接利用排隊的人群製造混亂，並藉機逃跑；聰明點的話，他會利用你們沒看過他的樣子去做文章。」

「怎麼利用？」

「他會穿上鮮豔的服裝，接受檢查，通過後再找藉口，回到鎮內；之後，會有一個相同長像的人不想再次排隊而直接想從旁邊通過，記住，這時通過的是用幻術偽裝的伯爵千金，千萬要再進行一次驗證。」

衛兵們一齊點頭。

「去和北門的衛兵說吧，巫師狡詐，千萬注意。」

「是，多謝您。」一開始件查他的衛兵敬禮，接著好奇道：「能請問您，為什麼您的飛刀少了一把嗎？夜鴉不是都帶著至少六把飛刀的嗎？」

德尼莫爾低頭看相自己的腰間，露出懊惱的表情，說：「我每天早上都會進行練習，肯定是掉在旅店了，我回去找找，馬匹和先放旁邊可以吧？」

「當然，您請放。」

德尼莫爾把馬牽到鎮外一小步的距離，再回到旅店。

看到德尼莫爾回來，艾瑞卡不發一語地離開旅店，她先來到北門，吹了聲口哨，讓聽到口哨的人都把人看成小石頭，場面頓時一陣混亂。

吹完哨，她馬上往南門走去，與幾名快步跑向北門的衛兵擦身而過。

來到南門前，她又吹了聲響哨，讓聽到哨音的人把通緝令上的人看成最近見到的獵巫人。他來到衛兵處，衛兵看到她後對她行禮，把她當成了剛剛指導他們的德尼莫爾。

她裝模作用地揮揮手，大步走出了山環鎮，獨自騎著馬來到前方無人的道路等著。

衛兵全然沒想到她的詭計已經讓德尼莫爾全盤說出，一個由自己揭穿的計謀格外難以防備；加上北門的騷動既讓衛兵相信巫師如德尼莫爾剛剛的指導所說，要逃回參木鎮，又讓衛兵們對德尼莫爾更加信服，以至於沒有再次檢查。

片刻後，德尼莫爾出現在她視線，再次染髮變裝後的德尼莫爾從裝扮上根本看不出是個獵巫人，反倒像一名普通的旅人。

看到德尼莫爾，艾瑞卡調轉馬頭，繼續往南。

趕路至深夜，道路兩側不知不覺間變成了森林。艾瑞卡停在一間開在路旁供人休息的旅店，想到已經騙過環山鎮的守衛，追兵估計一時半刻不會來，她下馬將座騎安頓到一旁的馬廄，走進旅店。

一樓的餐廳有一桌人在喝酒喧鬧，艾瑞卡一眼也沒看，跟櫃台要了把鑰匙後獨自上到二樓的客房。等在外面把衣服換回獵巫者裝扮的德尼莫爾進來後她已經躺上床了。

德尼莫爾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要了杯酒喝，儘管已經來到中北部了，外頭仍是會讓人想在長途跋涉後來杯熱飲的溫度。服務員端上他點的熱紅酒，並點燃桌上用來醞釀氣氛的蠟燭。

他小酌了一口，思考起艾瑞卡的事情。

有可能成為下一個特威斯特的巫師一定得盡早拔除，有必要時，即使詛咒纏身，他也打算拚上性命去剷除這個禍害。這是他有的覺悟。當年特威斯特帶著巫師屠殺人類的畫面他歷歷在目。

然而，強大的幻術魔法只是特威斯特其中一個恐怖之處。他認為，真正讓特威斯特成為禍害的是他的想法和理念，把不會魔法視作低等，無情的殺戮，並向巫師傳播這理念。

就跟現在的人類一樣。

想到這，德尼莫爾仰頭一口氣把半杯酒喝下。

『你得幫我，聽到沒？你得幫我⋯⋯』他想到當初他的老師死去時託付的夢想，看著老師的眼睛，他已經分不出這個夢想仍是夢想，還是已經變成執著了。

就跟現在的他一樣。

餐廳中央的吵雜聲打斷了他的思考，五名獵巫人正聽一名吟遊詩人唱著歌，一隻打呼的尋獵犬趴在馴獸師的腳邊。

「月亮懸掛於戰火上

餘燼飛揚在地面上

今晚我獨自一人，握著飛刀與匕首

緊緊握住。

在遠方的古城

在戰火沒延燒到的地方

點火人就在那

今晚我獨自一人，掩熄大火

讓噩夢成為噩夢

留在今晚。」

眾人掌聲，吟遊詩人摘帽行禮，等掌聲結束，他說：「二十多年過去了，關於梅迪雅女士的讚頌不曾少過，或許這就是偉大吧⋯⋯但就你們業內來看，梅迪雅女士真的是最偉大的獵巫人嗎？還是有其他更偉大的獵巫人？」

「那個其他人只能是奧恩了吧？」其中一名獵巫人搭著坐在位置中間的另一名獵巫人的肩膀。被搭肩的獵巫人年約三十，頭戴羽毛帽，穿著白衣黑褲，左肩單肩披墨綠色披風，肩膀處有著暗金色流蘇綴飾。

「我還遠遠稱不上偉大，甚至算不算獵巫人都有帶商議了。」那人說，臉上帶著謙遜的表情。德尼莫爾這才知道，那人就是被冠上當今最偉大獵巫人的奧恩．壞特。

德尼莫爾聽說過奧恩本來是普琳尼西伯爵訓練的近衛，說不定跟艾瑞卡相識？他看了奧恩一眼，紅髮藍瞳，身高不高，是純正的摩陸切拉人，溫溫的雙眼和柔和的面部線條，怎樣都不像慣於揮劍的人。

但他的第六感就發出了警告，要是眼前這名頂多三十歲的男子加入追捕艾瑞卡的行列，他們肯定逃不了多遠。

「奧恩先生呢？您怎麼想？梅迪雅女士嗎？」吟遊詩人問。

「梅迪雅女士確實很厲害，她是唯一一位能對抗特威斯特的人。」奧恩說。「但偉大嗎⋯⋯」

吟遊詩人眼睛一亮，當代最偉大對英雄的豐功偉業提出質疑，是最好的故事了。「請說。」

「造就偉大除了實力外得要有與之相襯的品性，據我跟她共事過的獵巫人老師說，梅迪雅女士是個混蛋，徹頭徹尾的混蛋。」奧恩說。「她會當面把剛認識的人從頭到腳貶低一遍，絕大部分關於她團結人心，帶領人類反抗的故事都是假的。」

不只吟遊詩人，連另外四名獵巫人都一臉詫異。特威斯特之亂在二十五年前就被平定，也是梅迪雅死的那年，真正有機會與她共事過的獵巫人早就死得八、九成了，近代的獵巫人對梅迪雅的認識完全是從故事聽來的，自然沒聽過奧恩的說法。

「但總有一個人這麼做了，不然獵巫人的興起以及人類團結的反抗又從何來？」吟遊詩人說。

「那是她的徒弟，普瑞爾斯．奧狄托雷。」奧恩說。「一個富有熱忱、理想的領導者，就是聽老師說太多他的故事，讓我有了從劍客跨足獵巫人的決定。也是剛剛問題的答案，對我來說最偉大的獵巫人。」

聽到奧恩的回答，其他四名獵巫人或不認同，或遲疑，只是礙於奧恩的面子，他們僅僅表現在表情上。吟遊詩人發現了這點，於是問：「那外面怎麼會沒流傳他的傳說？那個年代可有不少被人傳頌的故事，像我，我連梅迪雅女士有徒弟都不知道了。」

「他躲在梅迪雅女士的陰影中，讓梅迪雅接過他所有的功績，只有經歷過那個時代的獵人了解他的偉大。」奧恩說。「有人稱他是永遠掛在東邊的右樞星，指引著人們方向。」

「這位普瑞爾斯在戰後去哪了？」

「不知道，有一天他就消失了。」奧恩說話的聲音小了些，滿是遺憾與難過。

話題結束，幾人閒聊了一陣後隨著酒杯見底，這個酒桌前的小團體也解散了。四名獵巫人和吟遊詩人各自回房，而奧恩則到櫃檯說了幾句話，之後拿著一杯啤酒和一杯熱紅酒來到德尼莫爾的桌前。

德尼莫爾抬頭，用眼神詢問奧恩的意圖。

「我們剛剛太吵，打擾到老先生休息了，希望您別放在心上。」奧恩說，坐入德尼莫爾對座。「老先生也是獵巫人吧？怎麼稱呼？」

「德尼莫爾。」德尼莫爾說道。「那傢伙亂唱一通。」

「我認為他唱得還挺好聽的。」

「那天下雨，哪來的月光？」

奧恩啞然失笑。「您當時在場？」

「跟特威斯特和巫師眾的最後一場戰役在場的人很多，活下來的很少。」德尼莫爾說。「連她都戰死了，又有多少人能活下來？」

「老先生也認識梅迪雅女士？」

德尼莫爾盯著蠟燭，火光沒有照亮他黯淡的眼瞳。「認識，就像你說的，是徹頭徹尾的混蛋。」

「我不理解，為什麼這樣的人會成為大家口中的英雄？」

「因為只有她能停下特威斯特，而且，大家會忽略強大的人的缺點。」德尼莫爾說。「我不確定你有沒有這種缺點，但你一定能理解展現出天份後身邊的人的愛戴。」

奧恩苦笑，說：「有是有，但比起理解梅迪雅女士，我更希望朝普瑞爾斯先生的方向邁進。」

「那為什麼還成為獵巫人？」德尼莫爾問，奧恩還沒反應過來，德尼莫爾已經起身，奧恩請的酒他一口都沒喝。「而且，他已經死了。」

「普瑞爾所先生死⋯⋯了？」

「死了。」德尼莫爾說，離開了餐廳1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t4e91Ck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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