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卡趕緊把飛刀換到右手以備不時之需,卻馬上意會過來對方的身分,詫異道:「巫⋯⋯師?」
「我叫薇薇安娜.帕斯托雷。妳也是吧?」少女說,她有著古銅色的膚色,黑髮黑眼,五官輪廓深邃,體態修長。來到賽爾隆,跟德尼莫爾一樣有著科伊人特徵的人多了些。
艾瑞卡心中不由得萌生一股同為巫師的親近感。「妳是怎麼發現我的?」剛問完就想到薇薇安娜近來時的異樣感,於是又問:「巫師能感覺到其他巫師使用魔法?」
「妳在城外用了強大的魔法,恐怕半個賽爾隆都能感覺到,喬瓦尼先生要我來看看到底是誰用了魔法。」
艾瑞卡不由得有些興奮,說不定有其他巫師知道晝島的位置,這樣她就不用遷就德尼莫爾了。「還有其他巫師?你們能聯繫到對方?」
「有的。」薇薇安娜露齒笑說。「我該怎麼稱呼妳?妳要和我一起去見見喬瓦尼先生嗎?」
「艾瑞卡,叫我艾瑞卡就好。」艾瑞卡說。「你們有人知道晝島要怎麼去嗎?」
薇薇安娜掛在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說:「這裡的人大多都是在本土大陸出生的,所以沒人知道。除了⋯⋯不,沒事。」
「除了?」
「嗯⋯⋯喬瓦尼先生曾在晝島上住過一段時間,恐怕會知道關於晝島的消息。」
薇薇安娜對她伸手,她遲疑了一下。四十多年前特威斯特帶領巫師殘殺人類的歷史是貨真價實的,那段維持將近二十年的動亂讓人們至今都流傳著巫師的殘暴,艾瑞卡也是聽著這些歷史故事長大的。
她還是選擇牽住了薇薇安娜的手,一瞬間,那股親近感被放大。
她的同伴,巫師。
她的同伴。
離開旅店,兩女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艾瑞卡有滿腹的問題想要詢問薇薇安娜——關於巫師和魔法的——那些德尼莫爾可能知道但她不願問的問題。正打算開口,街道對面走來了一隊四人獵巫人隊伍。
艾瑞卡一驚,反射性地想要躲藏。
薇薇安娜握著她的手輕輕一捏。「裝作沒事就好。」
艾瑞卡惴惴不安地從獵巫人隊伍旁走過,四名獵巫人外加一隻獵犬都沒有多看她一眼,顯然不是霍爾頓派來的。等獵巫人走遠,艾瑞卡才鬆了口氣。
「大家都害怕過獵巫人,習慣了就好。」
「我正在被追捕,逃了好一陣子才來到賽爾隆的。」艾瑞卡說。「不然假裝是一般人也不會被獵巫人發現,對吧?」
「是不會,但我不想假裝成人類。」薇薇安娜問。「我們只因為跟他們不同就要被判死,我覺得這樣不對。」
按照德尼莫爾所說,導致這種狀況的罪魁禍首是特威斯特,這也是艾瑞卡想問的問題之一。對巫師來說,特威斯特是怎樣一個存在,畢竟從人類、獵巫人口中聽到的評價肯定和巫師說出的不同。
「我們現在的處境會不會是因為以前的巫師造成的?」
「艾瑞卡的爸爸還媽媽是巫師?」
艾瑞卡疑惑地看了薇薇安娜一眼。「為什麼這麼問?」
「雙親都是巫師生下的後代一定是巫師,艾瑞卡看起來剛了解魔法和巫師,顯然不是生在巫師家庭。」薇薇安娜說。「我猜應該是其中一邊假裝成人類,直到最近曝光,另外一名親人找來獵巫人,對吧?」
艾瑞卡沉默數秒,說:「我爸派人殺了我媽,正在追殺我,這⋯⋯是常態?」
「我聽過五、六名被喬瓦尼先生救下的同胞都是一樣的原因。」
「為什麼她⋯⋯不提醒我我是巫師?至少⋯⋯讓一切不會這麼的突然。」艾瑞卡問,也不確定是在問薇薇安娜還是問已經逝去的母親。
「妳相信嗎?深愛著的家人知道自己是巫師後就翻臉不認。」薇薇安娜問,艾瑞卡閉上眼,搖搖頭。「況且,如果她說了,結果妳運氣不好是個人類。她怎麼辦?」
「我絕不會出賣我媽的。」
「她如果這麼相信妳,就會用同等的信任去對待妳爸,親自將事實說出口了。真要說有什麼錯,恐怕只有愛上人類,跟人類共組家庭吧。我們是巫師,他們是人類,彼此的信任、愛情和友情都是不可能的。」
艾瑞卡長嘆口氣。「其實我本來想問的是,特威斯特對你們⋯⋯對巫師來說是怎樣的存在。」
「神唷。」薇薇安娜臉上掛起笑容。「為了讓我們能抬頭挺胸而抵抗人類,雖然最後沒有成功,但不會抹滅他的偉大。」
交談間,薇薇安娜帶她來到了剛才與德尼莫爾來過的住宅區,停在一棟三層樓,有著深紅色屋頂的白色宅邸前。薇薇安娜替她推開大門,她走進屋內。
屋內擺設乍看之下只會覺得是一名庸俗的有錢人的住處,牆上掛著用俗氣金框框著的仿畫,鑲木地板上鋪著大紅色的地毯,玄關的櫃子上用透明玻璃箱養著一條數公尺長的蛇。
剛走熱,一名坐在客廳桌前,年約二十三、四的女子轉過頭來。
「回來啦!她就是我感覺到的巫師嗎?」
「艾瑞卡。」薇薇安娜介紹道。「她是朱塞平娜.羅希。」
朱塞平娜有著碧眼銀髮和較寬的骨架,艾瑞卡一眼就認出是跟母親同樣純正的貝提亞人。貝提亞人居住在大陸西邊,沿海建城,喜愛探索未知海域的他們也被視為富有冒險精神的強悍人種。
「我就猜是個年紀跟薇薇安娜差不多的巫師,果然沒錯。」朱塞平娜說。
「為什麼會這樣猜?」艾瑞卡好奇道。
「妳知道魔力波動吧?就是會讓巫師察覺妳在用魔法的那種感覺。」朱塞平娜見艾瑞卡點頭,繼續說:「那種感覺是能隱藏到只讓周遭的巫師察覺的,大部分會這麼張揚的都是年輕不懂藏匿的巫師。當然也有膽大的巫師藉此來找尋同伴或挑釁人類的。」
「如果只有巫師感覺得到,為什麼要藏匿?」
「大部分的大城市都會奴役一、兩名巫師,專門用來搜尋不小心用出魔法的巫師,剛剛一感應到妳的魔力波動,喬瓦尼先生趕緊要我們放下手上的工作,搶先一步找到妳。」朱塞平娜說。
艾瑞卡蹙眉,德尼莫爾竟然什麼也沒說就讓她亂用魔法;隨即,她想到白靄城和普琳尼西家的領地好像都沒有所謂奴役的巫師。
「大部分的大城市⋯⋯白靄城有嗎?」
薇薇安娜搖頭,說:「普琳尼西是少數沒有奴役巫師的領主,那裏藏著挺多巫師家庭的。」
艾瑞卡知道這一定和母親脫不了關係,想到這,又有些感傷。
二樓傳來了開門聲,她抬頭,一名年約五十的男子走下。由於特威斯特的亂世造成大量的死亡,像德尼莫爾或眼前的男人這樣年紀踏入五字頭的都已經算長壽了。
「喬瓦尼先生!」「老師。」薇薇安娜和朱塞平娜同時打招呼道。
喬瓦尼童山濯濯,臉上有著體面的笑容,留有長長的白鬚,身穿一襲深紫色長袍,頸上掛著一條長達肚臍的項鍊,墜飾的樣式是一朵薔薇。艾瑞卡想到德尼莫爾其中一把飛刀的柄尾有很相似的圖案,不同之處在於這朵薔薇從中心如同被漩渦扭曲著。
「這位是艾瑞卡。」
「妳好。」喬瓦尼對她點了點頭。「最近有個叫做德尼莫爾的巫師很有名,我本以為會是他的。」
艾瑞卡一愣。「德尼莫爾?」
「妳沒聽說過嗎?那個獵殺了十多名獵巫人的巫師阿。」朱塞平娜說。「聽說對方是個凶神惡煞,我本來還有些害怕薇薇安娜找來的會是那個巫師的。」
「但我只是用幻術,也算不上強大的魔法吧?」
「這也不好說,幻術也有分強弱的。」喬瓦尼說。「最基本的是置換,接著是無中生有,最後是空間的錯覺。」
「我用的是置換。」艾瑞卡雖然不懂,但聽這些名詞也知道她用的屬於最基本的。
「感應錯了?」喬瓦尼問。
「不可能。」朱塞平娜斷然說。
艾瑞卡想起德尼莫爾之前說過的話,「啊」了聲,說:「我聽說很少巫師能用聲音當媒介?」
說完,在場的另外三名巫師頓時陷入片刻的沉默,最後是由喬瓦尼開口說:「媒介也分三種,視覺、嗅覺和聽覺,這是天賦的範疇了。妳能⋯⋯示範給我們開開眼界嗎?」喬瓦尼雙手一張,非常輕微的魔力波動散開後一個半透明的罩子罩住整個客廳。「在這裡面用魔法不會讓魔力波動傳出去。」
艾瑞卡聳聳肩,從桌上拿了顆蘋果放在手掌心,吹了聲哨音,讓喬瓦尼等巫師把蘋果看成黃金。
「我們的導師特威斯特曾說過,能成為他繼承者的巫師總有一天會出現,這也是我一生在努力的。」喬瓦尼的聲音顫抖著。「我想,我成功了。」
「我?」
「艾瑞卡,有其他同伴跟妳一起來賽爾隆嗎?」喬瓦尼問。艾瑞卡想也沒想地搖頭,德尼莫爾可算不上同伴。「那務必請跟我們一起走,我等待您的出現太久了。」
艾瑞卡可沒想到自己突然變成了特威斯特的繼承者,連忙搖手,說:「我來這是想問晝島的位置的。」
「晝島。」喬瓦尼本興奮的表情被沖淡。「為什麼會想去那邊?」
「母親的交代,而且那裡對巫師來說也是個安全的地方。」
「那裡是巫師能自在生活的地方沒錯,但妳不想把本土大陸變成晝島那樣嗎?」他問。「恕我直言,當我們在為彼此努力時晝島那些人躲了起來,不願抗爭,是徹頭徹尾的縮頭烏龜。」
「你打算怎麼做?重複特威斯特當時的行動嗎?」
「有第二個大巫師,沒有第二個賤貨,人類不會有機會的。」
艾瑞卡一怔,才意會過來賤貨是指梅迪雅女士,她是聽著梅迪雅女士的英勇事蹟長大的,即便是現在,心中對英雄的認可仍大於特威斯特。
「特威斯特當時造成了本土大陸上三分之一的人死亡。」
喬瓦尼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一起去城市中心廣場看看?」
雖不知喬瓦尼葫蘆裡賣什麼藥,艾瑞卡仍點頭,四名巫師朝中心廣場走去。
正值中午,城市中心廣場接踵比肩,唯獨中央空出一塊圓形的空地。空地上立了根柱子,一名奄奄一息的年輕男性被黑色的鎖鏈綁縛其上,兩名衛兵站在左右,手持長槍,站姿挺拔。
「這是⋯⋯巫師?」艾瑞卡問。
喬瓦尼手指向前比,示意艾瑞卡不要停下腳步。等隨著人群走到廣場另一端的街道上後,他說:「用黑石鎖鍊綁著,讓那名同胞用不了魔法,而公開展示的原因是引誘我們去救援。」
「肯定不只有兩名衛兵,顯而易見的陷阱。」艾瑞卡說。
喬瓦尼點點頭,說:「昨天早上我們感受到城內有股魔力波動,卻沒有找到巫師,不久後這名同胞就被吊在這裡了。」
「你們打算救他?」
「我們是巫師,即便知道有埋伏仍會犯險去救出這名同胞。人類嘲笑、利用我們這種舉動,但這就是我們種族擁有的大義,也是導師傳遞給我們的精神。人類無法理解。」喬瓦尼說。「在感應到妳之前我們已經在觀察埋伏者了,妳要加入嗎?」
她雖沒打算成為什麼第二個特威斯特,但救巫師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當然,但我幫得上忙?」
「肯定可以。」喬瓦尼說。「我們打算傍晚準備入夜時行動,在這之前教妳個逃跑用的魔法,有危險也能逃跑。」
聽到能學不同的魔法,艾瑞卡興致就來了。「怎樣的魔法?」她問。
「薇薇安娜妳回去教艾瑞卡魔法,記得阻擋魔力波動。」喬瓦尼說。「我們繼續調查埋伏的人,四點半在廣場正北的街道口會合。」
於是艾瑞卡跟著薇薇安娜回到了喬瓦尼的根據地。進屋後,薇薇安娜突然化成一道白煙,迅速地在客廳內繞了一圈又在艾瑞卡面前現型。
「這叫做化煙術,通常是用來逃跑的魔法。」薇薇安娜說。「我先帶妳感受一遍,再跟你說明方法。」說著,她朝艾瑞卡伸出手。
艾瑞卡握住薇薇安娜的手,薇薇安娜再一次施展了化煙術,艾瑞卡感覺到自己身體異變、解離成一團煙,重量與型態上的變化一時間讓人難以適應,思緒也有些模糊飄渺。
一股力量輕攬住她們,推動向前一段距離後解除了魔法。腳踏實地,艾瑞卡甩甩頭,讓腦袋清醒一些。
「那股推動我們的力量是什麼?」艾瑞卡問。
「魔力,用來施放魔法的燃料,妳能感受到嗎?」薇薇安娜問,這時才張開遮蔽魔力波動的屏障。
從逃亡開始,艾瑞卡用了不少次幻術魔法,也越來越能感受到魔力如同深吸一口氣後堆積在胸口的空氣,隨著施放魔法慢慢消耗。她見屏障張開了,於是照著感覺嘗試化成煙霧。很快,她化為一縷輕煙,並開始嘗試用魔力推動自己,瞬間,她失控衝出,重重撞上了牆壁。
她變回人形,摔落在地,痛得說不出話,看到薇薇安娜調皮地吐出半截舌頭,她狠狠瞪了薇薇安娜一眼。
「大家第一次都是這樣的。」薇薇安笑說,伸手把艾瑞卡拉起,在看到艾瑞卡的瞪視後替她按了按肩膀,以示贖罪。「將自身形體化成其他無機物有很大的風險,曾有巫師把自己化作空氣,從此就消失了。最好的就是煙和影子,其他的都有前人嘗試過後留下的慘痛經驗。」
雖然那位前輩巫師的經歷很淒慘,但艾瑞卡總覺得有些好笑。
「變成煙時被碰到會現型?」艾瑞卡問,剛剛撞上牆後額頭還在疼痛。
「對,也會被打傷,所以戰鬥時要小心使用。」
艾瑞卡點點頭,為了等等的營救計畫開始練習化煙術。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了德尼莫爾,如果待會有什麼三長兩短,德尼莫爾恐怕也會跟她一起陪葬。
似乎該回去告知一聲?這個想法閃過,隨即就被她否決了,畢竟她不欠德尼莫爾什麼,真的一起死了也是德尼莫爾活該。
她將心思收回,專注在練習魔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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