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淵前之人
原來所有的不過是一場「夢」,她傻傻相信的竟是這般地不堪一擊。這不能責怪誰,是她自己的錯。一早已經明白,她出身皇家自然和平凡人家的女子完全不同。她不能置身在這舒適無惡的美夢之中──由奧延思兒為她築起的「仙境」,沒有凡塵俗事打擾、沒有情仇哀怨的糾葛、也沒有腥風血雨的相逼。她一直安安穩穩地當著公主殿下。
「阿延,東西是你換掉的嗎?」聲音柔婉卻冷靜,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會如此地冷靜面對。這個陌生的自己,就如眼前的人一樣的陌生。原來她也有這樣一面的。一眶眼淚漸漸轉涼,原照若櫻姬此刻不是以公主的身份去責問臣子,她只是想青梅竹馬的奧延思兒憑良心回答她。
「又或者從一開始就沒放在宮中。」鳳七巧長袖輕掩惡德笑意,落井下石的言語卻又無比真實,更勾起了人心的猜測──是信任大考驗啊!這對曾經「生死與共」的男女會如何收場呢?很令人期待!
奧延思兒的手死死握住扇柄,手腕的青筋無聲繃出,解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鳳七巧的話分明是煽風點火,然而他也百口莫辯。因為她說中了,水晶魔方一直都在他手上。一來他想破解當中的祕密,二來他不想將這樣危險的東西留在宮中。
「哎呀哎呀~人家似乎得讓出空間給兩位呢。奧大人為了長公主殿下,還請在日落前將東西還我。」嬌音魅惑且充滿惡意,看到敢怒不敢言的奧延思兒,她眉開眼笑藏不住心中的愉悅──她也沒有藏的意圖。緩緩地站起來,踏過剛剛掌握了她們生死的黑白棋子,她彎下腰枝在若櫻姬耳邊低語了一句後便搖曳生姿地離開這一室濃濃壓抑。
留下來的,一個無語、一個言盡。沉默之中,他迴避她那淚水難乾的雙眸。
「微臣先告退。」艱澀地垂首作揖,他快步轉身似要逃離災難現場一樣。這是他第一次不敢直視她,心如刀割的痛是為誰?
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背影,此刻卻陌生也教她心寒。他們已經無話可說了,他的逃避是最殘忍的回答。胸口一腔快要壓碎了她氣管的痛,把她的呼吸也碾壓成粉,飛散一室。在父母離她去世時,和弟弟在陣中出事時也都有著如此的痛感,但這次又好像是迥然不同的另一種「痛」﹒﹒﹒﹒﹒﹒
這個男人並不可信,女人,最後可以依靠的都只有女人。
腦海中響起了鳳七巧離開時在她耳畔的低語,那她可以依靠的究竟會是誰?
走出了房間,在庭園中獨自佇立。在疲憊得快將要下山回家的陽光中,鳳七巧的眼光始終落在那一座陰鬱幽森的宮室──喔?有人出來了啊?會是誰?是那位輸掉賭局可憐的公主殿下?還是那個辜負了他人信任的騙子大人?
「奧大人,你臉色很不好耶。」小跳步湊上前,她咧嘴而笑,姿態優雅完美地站在他跟前。哎呀呀~在那位公主殿下的眼淚之前,他徹底敗陣呢。嘖嘖嘖,當初她還十分煩惱要如何應對這男子呢!
「賭金這算支付了,妳不要再接近長公主。」從寬袖中拿出被墨色綢布包裹的水晶魔方,交回給鳳七巧──還附上不耐煩的嚴告。悶虧他也只能吃下了,這一局他不得不認輸!輸在他的失算,也輸在他的「算盡」!
或許,是他太信若櫻對他的「信任」﹒﹒﹒﹒﹒﹒她流著淚的臉,在他腦海中深深刻成了一道傷痕,太過血淋淋,以至於他不敢直視!握著扇柄的手,不禁加大了勁道。他暫時不想再和這女的有任何口舌之爭,直欲離宮回家。
「嘻嘻~哈哈哈!還是如此一廂情願呢,這次擺你一局的其實並不是我。頂多是有人借我的手來擺,反正我也剛好要拿回東西才配合一下而已。」雙手接過小小的包裹,她咯咯地笑,聲音嬌俏可人。鳳七巧真心想笑一下這男子的「遲鈍」。他再聰明,但始終只是一個凡人哪!
他或許很懂政治場上的暗來暗往,可他一定不理解女人的心,女人心哪,瘋狂起來誰都拉不了韁、絕望起來會有最痛的決心、算計起來錙銖必較。他現在的對手是兩個女人耶!
什麼?他的眼睛睜大了,宮中有人在算計他和若櫻他不驚訝,令他詫異的是此人手段的高明和行事的隱祕。事前他一點也察覺不到異樣!
「在我準備入宮之前,有人託侍女稍了一個消息給我。請我孤立長公主殿下,而且還告知了我,水晶魔方不在宮中而在你手上的事實。」看到他的反應,她的語氣溫和了些。有夠骯髒的陰謀呢~輕輕嘆息了一聲,果然哪裡也有努力生存的人,即使是眼前這個看似權傾前朝的男人都一樣。
他想讓長公主在這宮廷內坐穩天下,可是這長公主不長進。可憐哪,不論是這個「忠臣」,還是被逼上馬的「繼承人」。如果他們可以心意相通的話,或真可以扭轉這無力的局面吧!但這也只是她的假設而已!
在這權慾深淵之後還有人,且手腕凌駕在他奧延思兒之上。敢在他眼皮底勾結了鳳七巧來算計離間他和若櫻!環顧這宮中想做這件事的人不少。但敢做這件事的人卻少之又少!
「感謝妳熱心提供線報,但也請妳盡快離開這地界。」清了清喉嚨,他穩住快要在感情和理智之間失去平衡的頭腦。先將眼前這災星禍根送走,然後從長計議揪出立心不良之人,最後再想辦法向若櫻解釋。
「人家想走都走不了,很快會有人需要我啊!」指尖把玩她仍是不太習慣的長髮,她輕笑靈巧,一雙眼睛似傲似驕地直視著他隱隱無力的眼光。
果然,她話才出口,一名侍女便出現在二人之間。
「參見奧大人,殿下想請鳳姑娘今晚留宿宮中。」侍女必恭必敬地向他行禮後,便交代長公主的旨意。
亦是從這天開始,鳳七巧便留在宮中,而從第二天開始原照若櫻和鳳七巧成了形影不離的二人﹒﹒﹒﹒﹒﹒
呼一縷煙霧,鳳七巧從回想中醒過神來。眼角餘光瞄了瞄端上來的茶點,多精緻美好。有人侍候,什麼都不用煩惱的「天堂」。只要沒有「多餘的貪念」,這裡便是一個圈養廢物的好地方。
她被委託了喚醒長公主「貪念」的工作,而委託人正正就是站在權慾深淵後的人,那人連她也擺了一道。奧延思兒如今恨透了她,這樣一來她可以合作的對象便少了。這女人老謀深算得很,可是呢~人家也不是好欺負的,佔她便宜是有代價的!
可憐這次被他們所有人當成盤中棋子的若櫻姬,他們當中每個都曾經將她當成了棋子或是籌碼般擺佈撥弄。根本沒一個人會在乎她感受了吧?這位公主殿下也有自己的思想,現在御登局應該是在見識長公主的氣魄了吧?
上座的御登局聽完了原照若櫻姬提出的請求,露出了微笑,但還是慢慢抽完手上這一管煙草,清空斗內灰燼,才終於放下了煙管,從一直靠著的脇息離開,正正端坐。這個不長進的公主剛剛說的話是玩笑還是真的?
「若櫻殿下,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端坐著,宗像登須理輕輕擺弄好微微敞開的鶯色打掛。似在質疑,也似不敢置信,她真的懷疑自己聽錯了!
「是的,本宮要離宮一陣子,想請御登局配合一下。」原照若櫻姬清晰地再次重申自己的意願,沒有半分迴避,直接回應御登局的提問。努力地穩住呼吸,其實她心中也是怕的,御登局那一臉嚴肅﹒﹒﹒﹒﹒﹒
「那敢問殿下離宮往何處去?」這小丫頭,她從小看著她長大,若櫻姬從來都是逆來順受,今次怎麼突然這麼有主見?不用想也知道有問題,但她希望這次真是她的個人意願。
若櫻已經是原照一族的最後一點血脈了,她沒有說錯,王再不會醒過來的了。
「本宮先去<月崖>處理事情,然後再去看看外面現在的狀況。」她纖白十指不自覺緊緊抓住撫子色小袿袖子,把她的身材顯得更嬌小。但她篤定的語氣卻沒有半分怯場。
「殿下,這是妳的個人主意,還是其他人為殿下籌謀?」咄咄逼人地追問,她要這小妮子露出端倪。這小妮子的依賴性一天改不了,她一天都不能成大器!以前依賴弟弟原照中立主、之前依賴奧延思兒那小子、現在便是鳳七巧那刁鑽丫頭!她何時才可以獨當一面!
「這次是本宮的主意,本宮自戰後便再沒有離宮,外面的世界變成如何?本宮想知道。再者,之前本宮遇上一位故人,<月崖>就是為她而去。」淺淺地吸了一口氣,她有條不紊地回應提問。她想再見玖玖姬一面!還有,外面究竟變成怎樣了?她想親眼去看看。
的確一開始她沒有走出去的念頭,可,自從那個小姑娘出現後﹒﹒﹒﹒﹒﹒還有那隻鹿,令她肯定那個叫七五的小姑娘是失蹤已久早已被斷定已死亡的玖玖姬!她曾經教過玖玖姬讀書寫字,一定不會認錯。不過玖玖姬似已完全記不起她,當中一定有緣由的。
她想幫助玖玖,而且鳳七巧的說話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令她想用自己的一雙眼去看看!
「明白了,請容我先考慮一下。殿下要私下離宮,安排起來是一件大事。」既然殿下都說到這份上來,她也沒有其他疑問了。只是她也有自己的考量,不光要調動的人手、物資──最困難的部份還是瞞天過海。而且要瞞的是一群狡猾的小傢伙,稍有差池便會鬧得闔宮不寧。且,她說要去<月崖>?那風險更大,有出人命的可能!
身為最後的繼承人,她的決定未免輕率。
「請御登局現在決定。」
「如果有任何差池的話,對整個皇室的血脈傳承會有多大的影響。殿下,妳知道嗎?」輕靠回柔軟的脇息,眼前的公主終於也有點皇室威嚴。
「正因為我是皇女,更該去看清楚,和幫助保衛皇室盡心盡力的臣下。也許現在的我仍未有如此的能力,可是我想將有這樣能力的人聚集在朝中。」這是她應該要做的事,她一直逃避著,是因為一直都有人助長她逃避!如今她不能再依賴他了,所以她要試著去面對。
多動聽的說法,有撼動人心的潛質。但世事從來都不會這麼順利的,這小妮子雖勉強算上過戰場,可是卻總未見識過「人心」。讓她去正正是一個好機會,可同時冒的風險也高。
只是一切要開始的話,若櫻姬便得先要相信一個殘酷的真相﹒﹒﹒﹒﹒﹒
「恕臣僭越問一句,殿下還認為陛下會再次醒過來嗎?」御登局淡然提出一個非常現實和她一直都忽視的問題。如果她真的要跨出去,便要有面對這問題的覺悟,不然什麼都是白說!
若櫻姬臉色刷地白了,哽在喉間的回答是什麼?咬緊牙關,她必須忍住痛苦!是的,她一定要面對,就如當初鳳七巧所說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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