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森甩出漆黑的尖矛,或者被他們稱為「殼槍」的東西。
殼槍是由一部分的殼所匯集而成的利刃,目的是為了刺入星獸的身體。詹森的殼槍不長,不過矛頭處有三根倒刺,宛如魚叉,用意是為了防止它被敵人甩掉。
戴著面罩的男子調整呼吸,拉回他的殼槍。沒打中。他心想,同時命令殼片散開、重組,形成兩面浮在身側的「殼壁」。
再一次,詹森又被派往處理死環附近的星獸。只不過這一次,他落下的位置更接近環帶,因為從他所在的地方可以直接看見黎明之牆(Wall of Dawn)。那是一面橫擋在峽谷正中央的高聳壁壘,也是進入死環的其中一個哨口。一座隸屬星防管轄的巨大要塞。
詹森舉起手,挪動殼壁,精準地擋開敵人向他揮來的攻擊。這是一場出奇安靜的戰鬥,他不需要說話,甚至不必做動作,因為操殼並不是依靠口令或手勢,而是透過調節自身的呼吸和意志。
他盯著眼前的巨大黑影,感受從谷地吹來的氣流。這座峽谷在星獸出現之前就是一片荒地,四周只有巍峨的岩壁、砂石和稀疏生長的耐旱植物,只有來自遠古的死寂。
牠咆嘯,回應他的規律的呼吸。
星獸具有詭異、足以讓人心生恐懼的形體——龐大而柔軟的軀幹被厚重的黑殼所包覆,正中央則是一張看不見底的巨嘴。六條粗壯、布滿絨毛的觸手從嘴邊延伸而出,那是星獸唯一沒有被殼所覆蓋的地方,也是牠們全身上下最為致命的部位。
詹森解除一面殼壁,重新造出殼槍。星獸的觸手雖然暴露在外,可惜攻擊那裡沒辦法殺死牠們。正常的獵手小隊會透過適當的戰術相互搭配、掩護、進攻,藉此與強大的敵人抗衡。不過詹森沒這麼做,他沒辦法。
他忽然有點想念有隊友站在身後的感覺,想念團隊合作,還有當初在訓練過程中所學到的一切。那是在他還沒成為星防的實驗對象之前。
然而,那些他曾發誓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戰場觀念與行動準則對現在的他而言已經不再具有任何用處,不會有人對他發號施令、和他溝通,或尋求支援。
吸氣——吐氣——
曾幾何時,他的身邊只剩下不停變換、飛散的黑殼。
吸氣——吐氣——
曾幾何時,他的耳裡只有自己規律、濃厚的喘息。
詹森徐徐呼吸,感受來自操殼囊的鼓動,感受力量。他看著牠,星獸沒有眼睛,不過詹森感覺得到,他感覺得出牠所散發的憤怒與暴躁。
牠想要離開。操弄著黑殼的男子心想。牠想要到牆的另一邊,而我擋住了牠的去路。他微微撇頭,瞄了一眼遠方聳立的高大建築。他看不見黎明之牆的另一頭,不過他知道那座牆的另一邊就是死環,或者用比較正式的說法,叫做「死亡環帶」。
死環的存在是因為軌道投射的限制。從太空站把獵手在第一時間送至地表大幅減低了星獸造成破壞的可能性,只不過空降艙存在投射死角,即便星防擁有兩座太空站,空降艙的落點也無法完整涵蓋整個錫爾星。
沒有空降艙,就不會有獵出現。沒有獵手,就不會有人處理從空中墜落的星獸。那些空降艙無法抵達的地方被稱為死環,雖然從地面上看不出明顯的界線,不過大致上是一條環繞錫爾星的帶狀區域。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星防開始評估建造第三座太空站的需要。不過同時,官方也採取了另一個折衷的策略,就是直接派遣獵手到死環附近駐紮,好在更短的時間內收復死環之內的土地。
詹森不是第一次感覺到星獸想要進入環帶,特別是當牠們落在靠近死環附近的地方時。他知道牠們想要穿過邊界,想要前往死環裡的……某處,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好像他是牠們的一份子,卻又不是。
那場實驗的後遺症一直困擾著他,幸虧大部分的時候,詹森都能控制自己。他還能控制自己不受那股「躁動」的情緒所影響,還有辦法分得清楚自己是誰,以及自己在做什麼。
忽然,巨獸發出一聲尖嘯。接著,蓋在牠身上的殼開始紛紛剝落。
時候到了。詹森告訴自己。星獸換氣的空檔很短暫,也很危險,因為牠們會透過嘴巴吸入大量的空氣。不過也只有這個片刻,牠們的身體會跟殼分開。
詹森釋放組成殼壁的碎片,讓它們飛向自己的腳下,形成一塊狹長的「殼板(Shell Board)」。他看了一眼那頭正在換氣星獸,牠們就像是技巧拙劣的操殼師,只懂得用殼包覆自己。而人類不一樣,操殼囊在人類手中變成了一種更靈巧的工具。
詹森轉動殼槍,促使槍頭朝前,接著腳踏殼板,讓自己被氣流帶向敵人。星獸發現了他的靠近,揮舞觸手,攻勢凌厲。詹森沒有阻擋,因為他已經沒有剩餘的碎片能夠組成殼壁。他踩著浮空的殼板,在空中飛舞、閃躲,像是看穿了對手的攻擊套路,輕易閃過六條觸手的追殺。
巨獸完成換氣,巨大的厚殼開始貼回牠的身體。不過詹森已經瞄準了殼和殼之間的空隙,他刺出殼槍,就在那些殼還沒緊密密合之前。
獵人與獵物間的追逐,常常會演變成一場你來我往的拉鋸。不過能夠決定結果的,往往都只是那關鍵性的一擊。
詹森看著巨獸倒地,緩緩降回地面。他身手,召回殼槍,他的殼槍刺穿了那頭星獸的肺部。他凝望巨大的屍體,內心頓時升起一股罪惡感——牠只差了幾步就能夠進入死環。
不……詹森搖搖頭,拋開那份矛盾。他不該有和牠們站在同一陣線的錯覺。
無論現在,或者以後。他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