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米洛一號太空站上,一個緊張的身影坐在空投準備室裡。
一名穿著緊身衣的女孩。
墨綠色的短髮盤在腦後,幾條髮絲垂下,掛在她精緻的臉蛋兩側。
女孩盯著被她捧在手上,一個圓筒狀的密封金屬罐,裡頭裝滿液體,而內襯的玻璃沒被金屬包覆的部分則揭露了液體內的東西——一顆囊泡狀的器官,或者用他們比較習慣的稱呼,叫做「操殼囊」。
屬於她的操殼囊。
操殼囊是獵手的第二生命,所以星防用了特殊的複合金屬來打造容納它的裝置,使整個容器更為堅固、耐用,卻不笨重。
她翻向它的另一面,幾條粗背帶和扣環從容器的兩側延伸而出,為了讓使用者固定在背上。女孩以兩手穿過背帶,扣上扣環,調整鬆緊,然後緩緩起身。
忽然間,她不敢相信自己已經置身於此。她不敢相信自己曾在腦袋裡幻想過幾千幾萬遍,也曾害怕過、夢過、聽別人描述過的時刻,終於來臨。
像是身為一名披荊斬棘的騎士,歷經重重考驗後,她總算贏得屬於自己的頭銜、盔甲和武器。而現在,她唯一剩下的事,就是證明自己配得上那些東西。
「哈妮絲特,你怎麼還在這裡?」一名同樣打扮的女子把頭探進準備室裡,她跟她一樣,都已經把操殼囊穿上,不過面罩垂還在臉頰旁。「別發呆了,快點!」她催促。
「賈蒂娜。」哈妮絲特叫住準備往外走的人。「妳都不會緊張嗎?」她輕聲問道。
賈蒂娜聽完後愣了一下。「傻瓜,妳怎麼現在才說這種話?」她走向她。
「我……不知道,我只是怕我又會跟之前練習的時候一樣……」
「嗯……」賈蒂娜沒立刻回應,而是挪開視線。「妳記不記得我們搭火箭那天,我怎麼跟妳說的?」她問道。
「妳說我們……不是要來送死的。」哈妮絲特回想。
賈蒂娜點點頭。「還有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妳說妳不會死,記得嗎?」她說道。
「你說妳會……」
「我會證明給所有人看。」
「不要忘記妳對自己的承諾,哈妮絲特。」賈蒂娜再度點頭。「還有妳對我的承諾。」她伸出手,替她把面罩帶上。「走吧,大家都在等我們。」
「嗯……」哈妮絲特隔著面罩回應。幾絲殘存的疑慮在她眼中打轉,不過比起不久前的樣子,她的神色堅定了不少。
她拾起一旁收納殼片和操殼囊的金屬箱,她的殼片還在裡頭,接著和賈蒂娜一同步出準備室。
她們位於第四環的空投甲板,門外是一條通道,直通其中一坐投射站。
「喂,妳們未免也太久了吧!」一名男孩靠在通道盡頭的門口抱怨。
「用不著你擔心,杰倫特。」賈蒂娜走向他。「如果你有心情站在門口發呆,還不如再去檢查自己的裝備」她經過他,走入後頭的房間。
「呿……」杰倫特小聲嘟囔了幾句,不過沒有多說什麼。
哈妮絲特跟在兩人後頭,也進到房間內。那是一座環形的封閉空間,比準備室大很多。一整排精密的電子儀器與螢幕沿著弧形的牆面設置,幾名服裝相同的人坐在螢幕前的位置,目不轉睛地盯著上頭的數字與影像。
「士官長。」一名監測員忽然開口。「目標大概十分鐘後通過太空站軌道。」
「落點有變動嗎?」
「報告,預測落點相同。羅丹薩東北方一百四十三公里,納維德區(Navid Region)。」
「我知道了。」巴爾德回答。他結實的身體曲線在緊身衣包覆下一覽無遺。「哈妮絲特還有賈蒂娜,我以為妳們不打算要來了。」他轉頭,注意到踏進發射站的兩名女孩。
「長官。」哈妮絲特舉手行禮。「抱歉,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她稍微撥開面罩說道。半小時前她跟其他人在準備室聽完最後的任務簡報後,就開始莫名緊張起來。
「總之,我很高興妳沒放棄,哈妮絲特。」巴爾德發自內心地說道,接著回頭跟一旁的監測員講了幾句話。「哈妮絲特、賈蒂娜,來吧。」他很快把頭轉了回來,領著他們走向環形發射室的另一側。
幾個人蓄勢待發等在那裡,杰倫特已經加入隊伍,四名男孩並肩站在一塊。在他們腳邊,屬於每個人的殼片收納箱整整齊齊地排列,包含賈蒂娜的箱子。
哈妮絲特與賈蒂娜見狀立即靠過去,在其他隊員們身旁站妥。六名見習獵手抬頭挺胸,同時看向巴爾德,而他則回應他們的眼神開口:
「今天,今天是你們身為獵手的第一戰。第一次,通常也是最危險、最困難的一次。」巴爾德說道。他說話的方式沒有米勒中隊長那種激昂的特質,卻多了幾分忠肯。「記住你們上過的課、受過的訓練,記住我說過的話。你們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此刻。」他停頓,眼神掃過眾人。「不要自滿,也不要膽怯。撐過今日,你們將脫胎換骨。」
「杰倫特,你很有天分,也很優秀。但我要再提醒你一次,把重心放在團隊,而非個人。」巴爾德看著站在隊伍第一位的男孩說道。
「伊萊,既然你是獵手,就不要懷疑自己。善用溝通,其他人才知道怎麼協助你。」他看向第二名男孩。
「羅傑,還有丹尼爾。技巧不是戰鬥的全部,發揮你們的信賴和默契。凝聚隊伍、領導隊伍。」他看向身為雙胞胎的兩兄弟。
「賈蒂娜,妳的資質不差。放下偏見和堅持,不要吝於出手。」巴爾德繼續說道。
「最後……哈妮絲特。」士官長來到她前方。他注視她,卻沒說話,而是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胸口。女孩點頭,顯然明白長官的意思。
光頭男子回到隊伍前方,低頭看了看手環上的時間。「好了,我們兩分鐘後出發。所有人,現在把殼甲穿上!」他下令。
話一說完,眾人隨即動作。他們以整齊劃一的動作拉緊、調整臉上的呼吸面罩,接著拾起地上的收納箱,打開箱子。
濃重、清晰的呼吸聲紛紛傳出,六個人背上的操殼囊開始規律收縮、鼓脹,喚醒仍躺在箱內的漆黑殼片。它們接連震動,如集體振翅的蜂群。
那些殼片很快飛散而出,一片接一片,貼到附近的六名操殼師身上。
哈妮絲特閉上眼,靜靜調節呼吸,隔著緊身衣感受每塊碎片。「殼甲(Shell Armor)」或是「殼裝(Shell Suit)」是他們最早學會,卻是最少使用的操殼技巧,因為只有在空降時才會用到。
女孩站直,手臂和雙腳微開,透過呼吸、透過背上的操殼囊傳遞出腦中的念頭。屬於她的殼片開始旋轉、移動,它們不再只是毫無規則地依附在她身上,而是配合她的想法飛往最適當的位置。
形狀不同的殼彼此併攏、拼湊,貼合在她的胸口、肩膀、前臂、大腿與小腿,完美地包裹住脖子以下的緊身衣,化為一層甲冑般的漆黑裝束。那是獵手要進入空降艙前的程序,目的是為了讓他們不被敵人發現。
當然,很多經驗豐富的獵手會直接省略這個步驟,不過對於新兵,特別是進行第一次空投的新兵而言,每一項標準程序都將攸關整趟任務的成敗。
一旁,巴爾德同樣被黑殼所包覆。他比他們晚動作,拼湊出殼甲的時間卻沒差多少。理所當然,他對這些流程早已駕輕就熟。他站在其餘六人面前,檢視他們形成的殼甲。
「伊萊。」巴爾德撥開呼吸罩說道,不過很快又戴了回去,改以手勢繼續。他對男孩指了指向自己的手肘。
伊萊緊張地舉起手肘,發現那裡有一小塊地方沒被殼片蓋住。一般來說,即便殼甲沒有完整覆蓋住全身也不會出現什麼大問題,不過巴爾德相當謹慎,對他而言,沒有任何馬虎的餘地。
男孩再次深呼吸,按照長官的意思調整覆蓋在身上的殼片,確保它們完完全全地與身體密合。
巴爾德滿意地點點頭。他讓手環附近的殼分開一個小縫好確認時間,接著帶領眾人走向投射室中央的機械平台,那裡是空降艙的升降井。數具空降艙圍著機械平台的軸心,排成圓形。
它們一共有八具,一次能將最多八名獵手送往錫爾星的地表。不過常規的獵手小隊配置是六人,除了某些特例,譬如現在。
新任獵手們的首次空降會由資深獵手隨行,目的在於給予最後指導,同時見證他們履行使命。
巴爾德上前一步,來到其中一具金屬艙體的前方。「記住,落地前不要擅自改變殼甲的形狀。」他再次取下面罩提醒,接著示意眾人躺入空降艙,直到艙門緊閉。
很快,投射室的內部頓時警笛大噪。接著正中央的機械平台向兩側分開,讓原本在平台上方的空降艙緩緩下降、通過地板,進入太空站的空投系統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