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利和汉森又来到了街市。街市的状况如同上次,还是那么热闹和人山人海。但他们这次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过夜的,上次是因为临近黄昏才决定留在那里的,而且汉森也要补充物资。汉森虽是养狼人,但是生活方式与人类无异。他需要钱来解决所有事务。用许多果子换了一袋铜币之后,汉森补充了许多物资,包括肉干、水源和衣物,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搭车。
其实汉森从不搭车,原因是许多人类非常嫌弃养狼人,但这次是为了赶路也没办法。而且,汉森和索利从路人或商人打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他们说南方城镇出现了疑似索利它们的牧羊人的踪影,他们觉得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为此,汉森出了这个下下策。
在跟许多车夫洽谈之后,汉森和索利终于可以以极低廉的价格搭上一坐木车。条件是,要跟其他乘客挤在一起,这些乘客还包括一些畜生。在等了几刻钟后,他们总算可以出发了。
车内许多味道夹杂在一起,如动物的腥臭味、人类的体臭和货物的味道。这让味觉灵敏的汉森相当难受,他拉高披风遮住口鼻,隔绝那些使人相当不舒服的味道。索利还是只小羊,会对所有东西都感到好奇。它东望望,西看看,满足自己那小小的好奇心。它还看向外面,看着逐渐后退的风景,向那些只有一面之缘的东西告别。热风一阵一阵地吹来,把木车吹得更加闷热。索利与汉森的旅程就这样随着热风、仙人掌和货物进行着。
他们穿越过一站又一站,看着旅人上车下车。汉森看着那些旅人,回忆起了那些曾在他前进的道路与他并行却又分离的伙伴们。他又看了看旁边的索利,它很快也会跟自己道别,然后踏入下一段旅程。他们是时间,又是一场雨,只去不回。汉森渡过一次又一次的雨天,道别一个又一个的伙伴。
自己的日子向来都是起伏不定,仿佛海上男儿的生活。但汉森也已经学会镇定地越过每一道波浪。生活摧残着人生,却也滋补着人生。汉森看着迎面而来的波浪,弄清如何穿过波浪的方法,威猛的海浪是平静的海面,他淡定地滑行着。
但是,就在某一夜,汉森感觉自己遇到了无法跨越的波浪。
那是在他们抵达第四站时候的事。车夫招揽的客人里有一个跟汉森打扮差不多的男人,他背了一个大布袋,布袋里不知装着什么。他坐在汉森的斜对面,开始闭目养神。汉森细细闻了木车中的空气,不安戒备地移去更远的一边。他把索利拉了过来,索利恋恋不舍地看着陪伴了它四站的窗口,依偎着汉森。而汉森仔细观察了那个男人,动物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不能惹。木车中的空气更是警示着他,是汉森的天敌。
汉森戒备地看着那个男人,直到木车穿越一片沙漠。白天时特别炎热的沙漠在夜晚不知为何特别寒冷。索利的身子微微缩了起来,埋在汉森的怀里打了几个哆嗦。汉森见状,马上把披风盖在它身上,以免他着凉。在照顾索利的空隙还瞄了几眼那个男人。
闭目养神的男人在刹那之间睁开眼睛,貌似被惊醒。汉森被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给震撼了,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在黑暗之中亮出自己的爪子。动物的直觉暴露出他的秘密。他与男人对视,对方的眼睛仿佛倒映出他内心最深处的黑暗。汉森好不容易回过神,藏在身后的爪子默默地收了起来。男人稍微观察了情况,便瞌上眼睛继续闭目养神。汉森不确定他是否看见了他藏在黑暗里的爪子,要是他看见了,那便是战争的爆发,食物链的冲撞。但是,对方也有可能是碍于木车狭窄不好行动,便静待时机。如果这个猜测没错,那么这将是一场持久战。汉森继续戒备地看着男人,保持着一百八十分的警戒,七上八下的内心没有给他休息的机会。就这样到了晚上。
即便是平和的夜晚,汉森也不休息。他不敢保证他入睡时男人会不会用猎枪抵着他的太阳穴。突然,索利又从远处听到了不祥之音。从那场灾难开始,索利的听觉就比一般动物敏锐,甚至抵得过汉森。不,在那场灾难发生之前,它就拥有更加灵敏的听觉,就算是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可以听到。它以为这是每只羊都有的。直到那场灾难,它才知道这是它独有的天分。跟汉森旅行的途中,这项专长也得到了很好的发挥和训练,尤其是躲避危险时。但是每次在发挥时,它总会想起昔日的长辈和同辈。要是它们知道它有着如此天分,心里该是欣慰和嫉妒。父母也会引它为傲。然而那一切再也不可能发生,一切将是过眼云烟。本是现实之物,却如此缥缈虚茫。这可真叫羊黯然神伤。
“汉森,汉森。”它小声叫唤身边人。而汉森并没有露出跟父亲一样不耐烦的眼神,轻声回应它:“有什么事?”平静的声音掩饰不了汉森内心的焦虑和担忧。在听到声音的同时,索利瞅见了汉森自额头流下的冷汗。它想汉森肯定又是在和什么东西做斗争了,这次说不定是和木车里的炎热。虽然抱有怀疑,也没有多问,就算是很焦灼可怕的问题;强大可靠的汉森也有本事处理好。“我听见了有东西在叽里咕噜的声音。”“叽里咕噜?”汉森纳闷。然而就在此时,木车剧烈地震动,简直就像地牛翻身。木车里的人和动物不外乎地慌乱起来。母子紧紧拥抱在一起,动物慌张地在木车里跳动,使木车的震动更为剧烈。倒是那个男人淡定自若,不紧不慢。他冷静地从布包掏出一样东西。汉森只是微微看见了那样东西的身影,差点就像受惊的猫一般跳起来。男人掏出来的是一把猎枪,养狼人的天敌。原来他是一个猎人,这下可是中大奖了。汉森现在比起木车的震动,更担心他刚才是否看见了汉森露在黑暗中的爪子。与胡思乱想的汉森不同,索利在用全身心感受木车的震动。在感受的同时,索利听见了不知名者的惨叫声,还有狂暴野兽的嘶吼声。这样狂暴的吼叫声又激起了索利的心理阴影,索利恐惧地趴在地上,用蹄子盖住耳朵隔绝那名为“恐惧”的声音。
一群沙豺就在刚才找寻了可乘之机袭击木车。拉木车的骆驼被沙豺的爪子扑倒在地上,脖子被沙豺的利爪和尖牙刺穿,血淋大地。司机也不免其难。很快地,沙豺就会侵入到内部,再为这片沙漠添加恐怖。沙豺约有几十只,但是男人还是不畏其难冲到外部与沙豺搏斗。汉森不知该不该随他而去。养狼人为了战斗的高灵活性,通常都会变成巨狼。要是汉森就这样冲出去了,他应该也会变成那些沙豺的一份子。而他的假想敌阔步走出木车,欲与沙豺大战三百六十回合。经过汉森的身边时,他仔细地打量了汉森一番,像是审讯犯人的法官。他又把一把猎枪给掏了出来,放在汉森的手上。
汉森的心脏跳动速度瞬间加快。天敌会安安稳稳地躺在被捕食者的手上,简直就是天下一大荒谬之事。汉森感受着猎枪的温度和重量,猎枪冰冷而沉重,它承受着生物的死亡和生存。让汉森感觉猎枪如千斤重的不只有用以制造猎枪的材料,还有它所承受的生命重量。屠杀生物的同时承受着生命的谴责。汉森冷汗直流、呼吸急促、瞳孔放大,他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视角观察自己的天敌。光是把天敌捧在手上这件事就把汉森的胆子给吓得不轻,更不用说猎枪会突然走火。男人似是没有察觉到汉森的异状,粗重地拍了汉森的肩膀,用低沉至直击人心的声音说:“振作一点。”汉森这才从对猎枪的恐惧里回复过来,但是他的表情还是难以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淡,抬起头,他的表情是难以置信带有惶恐。男人不以为意地转过身离开木车,命令道:“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他只留了一个背影给汉森,用他壮硕,仿佛可以单身杀死一只巨狼的背影警告汉森。汉森想肯定只因为车上除了男人以外只有他一个男丁,不然他怎么就做了这个冤大头。汉森又瞧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猎枪,大口地吞了口水,跟着男人走了出去。出去时还差点被沙豺缠上。当然就是这样的紧急状况汉森也没有忘了把车门关上。他可是还承担着一只羊的性命。
木车外沙豺横行,沙暴肆狂,一大下又一大下地冲击吞噬人的心灵。汉森向上望去,男人早已不畏俱难地站在木车上。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好像不怕掉下去。“砰砰砰”的声音响起,沙豺被木车拖在了身后,有些甚至卷入了轮子。“咕噜咕噜”的声音响着的同时,轮子拖出了血迹。拉车的骆驼在被沙豺咬住时,依然狂乱地跑着。它们努力挣脱沙豺的攻击和缓解疼痛,但这只是无用功。司机早已血流满身,奄奄一息。他被拉进车内。没有人控制骆驼,骆驼失控地跑向不知名的方向,沙石尘土扬漫在空气之中。男人用他强壮的手抓住绳子,操使着骆驼。在这当儿,他还用单手扫射沙豺。如此高超的技术和尚是菜鸟的汉森完全不同。快速的木车把多只沙豺抛在了后头,要重点对付的沙豺已经变少了。汉森学着男人的样子,手忙脚乱地上膛,随后乱枪扫射。空气中弥漫了火药味和血腥味。沙豺见帮手来了,也不敢太放肆。骆驼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倒在了沙地上奄奄一息。沙豺见状一窝蜂地扑了上去,爪子放肆地抓在木车后门上,抓出一条又一条的抓痕。木车里的老弱妇孺害怕地紧抱在一起。男人瞄准了最大的一只。最大的一直紧随在木车后,对前面的沙豺发号施令。只要干掉它,沙豺们就会失去秩序,手忙脚乱,匆匆离去。只是最大的那只一直被其它沙豺保护着,难以攻击。男人不忿地咬了咬指甲,甩起一旁百发不中,只达到了威吓地步的汉森,把他抛到首领之上。汉森的惨叫声并没有随着被抛到越来越远而减弱。直到被抛到了首领的正上方,即将成为首领的盘中餐时,男人大喊:“直接往它嘴里射!”“什么?”汉森很困惑,但是紧要关头也只能这么做。汉森在半空中勉强瞄准首领,首领张开血盆大口,子弹直接从嘴里穿至脑门。首领很快便倒在了地上。汉森平安着陆在一只沙豺上,手忙脚乱地乱枪扫射。被踩在地上的沙豺发出至今为止最难受的惨叫声。“走开走开!”汉森彻底乱了,只能让身体顺着感觉行动,全无思考和规律。汉森想遇到这样的状况是第一次。失去了首领的沙豺乱了方针,最后落荒而逃。男人毫无预警,胡来疯狂的举动竟然成功击退了沙豺,这是汉森从未体验过的事。只是这么冒险的举动汉森再也不会做了。他两脚发软,脸部呈青紫色、双眼失神。就在与沙豺正面对峙时,他感觉自己看见了冥界之王哈迪斯。不,那说不定不是错觉。
汉森在好不容易回过神后,像只刚出生的小羊,颤颤巍巍地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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