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分鐘前……
詹森站在旋翼機的後機艙,他盯著艙門,緊抓扶手。
「長官。」陪同他一起前來的士官長走到他的旁邊。「您真的不打算穿降落傘嗎?」
「留著吧。」詹森稍微拉開面罩說道。「多餘的東西會打亂我操殼的節奏。」
士官長以敬畏的眼神點點頭,退回機上的座位。
「少校!」不久後旋翼機的駕駛向後方大喊。「差不多了,我們沒辦法盤旋太久。」他說道。
詹森點點頭,拉緊面罩。他調整呼吸,命令集中在背上的殼片開始移動,蓋住全身。
他們出發前就想過有可能會無法降落,這讓約頓終究認同有讓詹森親上火線的必要,不過更像是替他減輕了心中的掙扎。畢竟要是讓一整隊獵手從空中落下,情況必定會十分混亂,無論穿或不穿降落傘。
即使這場行動伴隨著風險,黎明之牆的指揮官最後還是同意了詹森自告奮勇的提議,因為這可能是他們在有限的時間裡所想出最即時,也是最有效的支援方式。
詹森看了起身的士官長與駕駛的背影一眼,要是他失敗,那麼星防將會折損一名無人能取代的戰士。不過要是他成功了,那麼今天將會有很多弟兄不必犧牲。
他轉身,面對緩緩敞開的機艙門,然後縱身躍下。
詹森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雙腳伸直、併攏,以近乎直線的方式快速下墜,宛如一名專業的跳水員。這恐怕不是標準的跳機動作,不過無所謂,他甚至沒受過傘訓。詹森這麼做的原因只是為了讓身上的殼片彼此靠近,好把自己包覆得更加緊密,以防有任何殼片在高速移動下被氣流沖散。
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牠們,像那些來自宇宙盡頭的入侵者。牠們把自己藏在厚重的殼中,越過浩瀚無垠的繁星,最終抵達此處。
詹森雖然不是從那麼高(或是這麼遠)的地方墜落,他以殼片包覆自己的方式和星獸們幾乎如出一轍。少了空降艙做為緩衝,他直接和周遭的空氣接觸,感受強風劃過身體、擦過臉頰。
詹森並非無懼無畏,只是他覺得自己能夠成功。他總覺得,自己應該要信任那些和他並肩作戰殼片,如同士兵信他們手上的槍一樣。
只要他的操殼囊還在,那些殼片就會聽令於他,圍繞他、保護他,就像它們保護星獸一樣。就某種層面而言,他確實比其他獵手還要更像那些怪物。不是因為他的身上擁有牠們的一部分,而是因為他和牠們一樣,總是孤身衝入戰場。
唯一的差別在於,詹森不是為了吞噬在他下方的人類,而是為了拯救他們。
被黑色碎片包覆的男子像一根粗大的黑針,竄過空中,刺向地面。很快,他的位置已經距離地面不到一百公尺。八十、七十……接著,他身上的殼在一瞬間向四周炸開,宛如一撮黑色的低空煙火。那些黑點沒有四散消失,而是重新集結、凝聚,在男子腳下化成一塊狹長的板子。
詹森按照當初的計畫,利用殼板作為落地前的緩衝,而他成功了。他把所有殼片聚集到腳下,控制它們跟上自己下墜的步調,同時以些微的反向力道上推,好抵銷他所產生的重力加速度。
這需要極為精密和高超的操殼技巧才有辦到,因為如果只是把殼片匯集在下方,很有可能讓他撞上自己所造出來的殼板而身受重傷。那塊板子必須一邊保持跟他近乎相當的加速度,一邊向上減速。
詹森壓低身軀,他的下墜速度在正式落地前的最後幾公尺完全被抵銷了。殼板開始將他托起,讓他懸浮在空中。他命令它們將自己帶向地面,然後再次把殼片收合到背上。
詹森落在戰場的正中央,正好在四名星防獵手的身後。那四個人用吃驚的表情看了他一會兒,不過他們馬上把頭轉回前面,好擋下來自兩頭星獸的猛攻。
三頭星獸。詹森打量周圍。七名獵手。其餘的五人可能死了,也可能只是受傷嚴重而無法行動。他們會聽我的指揮嗎?他問自己。不過他很快發覺這份擔憂是多餘的,因為剛才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就是答案。他們在等他下令,不是因為他的官階,而是因為他出現的方式。
「讓開!」詹森摘掉面罩大喊,然後馬上又戴回去,這是他的習慣。正常的獵手小隊會透過戰術手語來溝通,因為戴著操殼囊的呼吸罩很難說話,加上說話會讓呼吸亂掉。
可惜參與有隊友在身邊的戰鬥對於詹森而言就像是上輩子的事,他幾乎快要忘了手語要怎麼比。「這兩隻交給我!」他又喊了一次,同時朝正前方奔去。
在他前面阻擋星獸的四名獵手一聽到聲音後紛紛讓開,不過沒有走遠。
憤怒的巨獸攻擊,數條觸手落下,砸向地面上的人影。詹森以驚人的速度架起殼壁,擋下攻擊,同時把自己的殼壁當成一副巨大的盾牌,向前挺進。兩頭星獸因為他的動作而向後退了幾步,留下一小塊在詹森身後的空間。「去幫另一邊!」他回頭,對四名不知所措的獵手下令。
四個人愣了一下,隨即以安靜、迅速的動作舉手行禮,然後轉身往另外三名夥伴的方向跑去。
居然還有心情在意那些無聊的軍隊禮數。詹森不敢置信地想。那些人一走,他便立刻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兩名對手上。
他把殼壁的面積減半,利用一部分的殼片造出殼槍。一槍一盾,這是操殼師操殼的基本法則。
操殼分成「操殼(Shell Manipulating)」和「塑殼(Shell Shaping)」。操殼指的是操殼師能夠隨意使喚殼片的程度,而塑殼,則是操殼師把殼片「拼湊」成不同形狀的能力。當然,這牽扯到一個人的美感和想像力。所以在多次嘗試後,片狀和直條狀的東西被認為是最容易用殼造出來的形狀,也是標準的操殼技巧之一。
殼壁是一片由殼所堆砌出來的障壁,而殼槍則是一根匯聚殼片而生的尖矛。
一槍一盾,樸實無華,卻滿足攻守兼備。
詹森站穩腳步,他以殼壁為前,殼槍在側,面對敵人。他從來沒有同時對付過兩頭星獸,不過不是因為他應付不來,而是因為上頭不允許。
他從來就沒有測試過自己的極限在哪裡。
其中一隻星獸同時揮出兩隻觸手,掃向詹森。他立刻把殼壁移到攻擊來襲的方向。比起一般的操殼師,詹森的操殼動作更為靈活,也更敏捷,他幾乎只用了一瞬間,就把殼片部署到正確的位置。
巨獸的攻擊被擋下,牠咆嘯、狂吼,兩隻觸手沒有移開,而是繼續向地面施予重壓。詹森沒有退縮,他維持著殼壁,和巨大的觸手抗衡,同時瞄準它們刺出殼槍。
詹森以自己的殼壁為中心,用驚人的速度出槍、收槍,然後不斷重複,如同一名衝鋒陷陣的騎士。鋒利的槍尖持續從他的殼壁周圍刺出,快如驟雨,在敵人的觸手上留下一個個嚇人的大洞。那些傷口不足以致命,不過卻能讓星獸退縮,或是動作變慢。
攻擊詹森的星獸收回觸手,牠的同伴隨即替補上前,同樣揮舞著兩條佈滿絨毛的巨腕。不過,牠並沒有採取相同的方式進攻,而是分開觸手,一左一右襲向詹森,打算用打蒼蠅的方式把他拍成肉餅。
同時防禦兩個方向的攻擊對詹森來說確實很棘手,他還是辦得到,只是這麼做並非上上之策。
正常而言,操殼師會盡量避免控制兩個以上的殼造物(Shell Object)。因為每撥出一部分的殼去形成另一個新的東西,就會更加分散操殼的力道,也會削弱操殼者控制殼造物的意念,甚至錯亂。
在隊伍人數足夠的情況下,攻擊和防禦可以交由不同的人來進行。有人專門操弄殼壁,有人則操弄殼槍。不過在只有一個人的情況下,倘若在身體兩側各架起一面殼壁,詹森就得犧牲自己的殼槍。所以,他沒有這麼做。
他把原先的那面殼壁挪到腳下,成為殼板。那是另一種殼造物,形狀跟殼壁很像,只是它的用途不是拿來阻擋,而是移動。
詹森踩上殼板,然後操控那塊板子把自己帶往空中,正好避開從兩邊掃來的觸手。星獸的攻擊撲空,兩條觸手互撞,發出響亮的拍擊聲。牠沒放棄,馬上把觸手往上伸,想要抓住飄在空中的黑點。
詹森不慌不忙,他前傾身子,向斜下方俯衝。他不打算等牠們都進入換氣空當再出手,那樣太危險。他得先解決其中一頭。
他貼近其中一頭星獸的被黑殼保護的身軀,一邊閃躲牠雜亂的攻擊。
另一隻星獸加入圍剿,四條觸手在空中狂掃,化作風暴,令人眼花撩亂。不過詹森也不遑多讓,穿梭在空中的人影像極了一名破浪前進衝浪手。他一腳在前,一腳在後,穩踏殼板,配合揮向他的攻擊回切、急轉,變換高度。
跟星獸戰鬥,真正的重點反而不是攻擊和阻擋的力道,而是閃躲。因為觸手的動作千變萬化,難以掌握和預測,讓人防不勝防。閃避這種形式的攻擊需要熟練運用殼板,而詹森駕馭自如。
一條觸手刺來,他閃向一旁。現在!他心想,立即以殼槍回刺,扎入和他擦身而過的巨大觸手。槍頭沒入星獸的皮肉,不過詹森沒把它召回,而是命令它繼續往更深的地方鑽。
星獸掙扎,縮回觸手。然而詹森造出的殼槍有倒鉤,沒有這麼容易被甩掉。他追上那條觸手,跟上它的動作。操殼師沒辦法離自己的殼片太遠,否則聯繫會斷開。他一邊在被他刺中的觸手附近飛舞,一邊憑藉感覺控制殼槍,使其順著觸手往星獸的體內移動,像是某種受控於他的寄生蟲。
那頭星獸察覺進入身體的異物,開始抗拒,動作變得狂暴。這是最考驗獵手實力的一刻,如果詹森在這時候被擊中,那麼他剛才所做的一切將會白費。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打向自己的攻擊,因為他只剩下一半的殼片能夠自保,還得同時維持另一半的殼片繼續深入敵人的體內。
無論如何,這都不是普通操殼師會採取的策略。幸好詹森早已不是普通人,把注意力分散到兩個地方只是讓他稍微力不從心一些。不過他也更加謹慎,他已經很久沒有在星獸換氣空檔以外的時刻嘗試了結牠們。
終於,詹森感覺到他的殼槍刺破了星獸的肺。巨獸悶吼,觸手癱軟。毀掉星獸的重要器官會直接殺死牠們,不過最容易的做法是瞄準牠們的肺部。因為當星獸吸滿氣體時,肺部會鼓脹,變得比其它器官還更突出。
此外毀掉星獸的肺部也會切斷牠們跟操殼囊的連結,讓殼下的身軀暴露在外。
詹森等待厚殼落地,然後召回自己的殼槍。晚點在處理屍體。他心想,接著命令殼槍在空中快速旋轉了幾圈,好甩掉沾在上頭的膿汁跟黏液
停在空中的男子轉身,面對剩下的那頭星獸。
牠對他發出幾聲呼嘯,卻沒攻擊。接著,一股強烈的氣流突然從後方捲向詹森,將他拉向巨獸敞開的大嘴。糟糕!他咒罵,完全沒料到牠會在這個時候換氣。
他試著避開,可惜半空中沒任何地方能夠抓握。他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殼片做為支撐點,因為那些殼片是跟著他移動的。於是,他被連人帶殼一起吸往星獸的嘴巴。
在只和一頭星獸對峙的情況下,詹森總會特別留意牠們進入換氣的時間,因為星獸排氣的動作並不明顯。一旦牠們透過身上的氣孔排出廢氣,就會張開嘴巴吸入新鮮空氣。這時候如果距離星獸太近,就很容易被捲入牠們的口中。
同時應付兩頭星獸確實讓詹森措手不及,不過他很快便強迫自己恢復冷靜。星獸換氣時身上的殼也會剝落,對於一般人而言,這是牠們變得「比較脆弱」的時候。不過對於獵手來說,這是置牠們於死地的最佳時機。
詹森以飛快的速度被拉往星獸張開的嘴。他在途中重塑殼槍,然後計算時間射出殼槍,如箭矢般射向前方的血盆大嘴。
再一次,他把自己移動的速度跟殼槍飛離的速度考量了進去,好確保殼片仍在自己的控制範圍之內。
星獸進氣的時候沒辦法閉嘴,也比較無暇顧及被牠納入口中的東西。詹森的殼槍飛入巨獸口中,擊碎牙齒、刺破食道,直抵牠的體腔。
敵人哀吼,吸力停止,正好在詹森快要撞上牠的下顎時。突然消失的拉力令他跌向地面,他拍拍緊身衣,重新站起。
就差這麼一點。詹森注視近在眼前的巨獸。牠的嘴仍半張著,裡頭的利牙一清二楚,像一頭撲倒在地的猛獸,沉沉睡去。
「少校!」一個陌生的聲音忽然傳入耳裡。詹森回頭,看見一名獵手站在身後,他沒穿戴操殼囊。其他的獵手也活還活著,就在不遠處。那裡躺著另一頭倒地的星獸。
做得很好。詹森心想,可惜卻說不出話來。他稍微摘下面罩,大口喘氣。應付突發狀況加上長時間聚精會神操殼已經讓他的呼吸開始紊亂,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等待殼槍從敵人的體內鑽出,飛回自己身邊。他重整殼片,將它們收攏至背上。
「少校!」那名獵手又喊了一次,同時指著遠處的山丘。
詹森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搞什麼鬼……遠處的畫面令他難以置信。不久前墜落的那頭星獸停在牠落下的山丘上,沒攻過來。難怪我覺得不對勁……詹森盯著牠。那頭星獸明明面向哨站的方向,卻遲遲沒有行動,像是在觀戰。
不可能……詹森瞇起眼,就算星獸不是群居性的動物,也不可能會對周遭的騷動毫無反應,況且牠本來的樣子就像是要衝過來。
他又看了一下,忽然發現那頭星獸的旁邊有個微小的黑點,像是……人影?
「少校,卡維爾少校!」另一個聲音傳來,詹森轉頭,以為是其他獵手。
然而來者卻沒有穿著獵手標準的緊身衣,而是一般的布面星防制服。那人手裡握著一副望遠鏡跑到詹森面前,然後舉手敬禮。「我叫佛洛斯,是哨站的通訊官。」男子主動報備。
「什麼事,下士。」詹森摘下面罩問道,瞄了一眼佛洛斯臂章上的軍階。
「有人在那頭星獸旁邊。」佛洛斯說道,指著山丘上的巨大形影。
「我知道,我看見了。」
「長官,我認為他就是破壞電波塔的人。」
「你說他一個人破壞了所有電波塔?」
「呃……我不確定他們來了多少人。」
「他們?」
「荒地牧羊人……我是說他們是這麼稱呼自己啦。」佛洛斯連忙解釋。「那是一個在死環內活動的拾荒集團。」他停頓了一下,然後遞出手上的東西。「長官。」
詹森接過望遠鏡,他用望遠鏡朝原先的地方看去,站在星獸旁邊的東西的確是個人,只是……
「他為什麼沒有被攻擊?」詹森舉著望遠鏡問道。
「我……不知道,長官。」佛洛斯回答。「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那些人不是操殼師吧?」詹森再度問道,不過答案其實很明顯。
望遠鏡裡頭的人沒有被黑色的碎殼所包覆,他的上半身雖然蓋在一件斗篷之下,臉上卻沒有戴任何呼吸罩,證明他並沒有在使用操殼囊。
「你確定他是拾荒集團的人?」詹森放下望遠鏡,然後把東西交還給佛洛斯。
「錯不了。」通訊官點點頭。
「也許他不是敵人。」詹森想了一下後說道。「你們留在這裡待命。」他看向佛洛斯以及那名尚未離開獵手。「別輕舉妄動。」他一說完,立刻帶回面罩。
詹森喚醒殼片,造出殼板,朝山丘飛去。他以低空掠過地面的方式前進,另一半的殼則留在背上。
他一邊飛一邊回想,越想越覺得納悶。因為他完全沒有從那兩頭被自己殺死星獸身上感覺到任何東西,他以為牠們至少會跟先前交手過的同類一樣,想要前往某處。
他什麼感覺都沒有,彷彿有東西屏蔽了他和牠們之間的聯繫。當然,也有可能只是牠們沒有產生類似的情緒。畢竟那些星獸襲擊哨站的舉動也很不尋常,因為牠們很少群起圍攻某個地方,好像那不是牠們本身的意志,而是在執行某人所下的命令。
格殺勿論的命令。
詹森吞了吞口水,腦中浮現的猜測令他背脊發涼。真的有可能是這樣嗎?他問自己,看著越來越近的山頭。如果真的是那些拾荒者在命令星獸,那麼他現在的行為將會讓自己身陷極大的危險之中。只是如果他不這麼做,很可能永遠不會知道答案是什麼。
詹森繼續前進。
他調整殼板的角度,順著山丘的坡度往上飛,最後來到頂端。他跳下殼板,打量不遠處的陌生人,他就站在星獸撞出的坑洞邊緣。
詹森試著往前走,不過視線卻難以忽略匍匐在那名陌生人身旁的龐然大物。那頭星獸蠕動著六條手臂,沒有攻擊,也沒有發出任何叫聲。
如果說攻擊哨站的星獸看起來太有敵意,那麼現在這一頭很明顯又太過溫順。無論是哪一種,都不屬於牠們在一般人認知當中會有的反應。
「你是什麼人?」詹森最後選擇和陌生人保持距離。
那名男子身上的斗篷很破舊,他的頭上戴著一頂圓形、傘狀的笠帽,雙眼則被護目鏡所蓋住。「我們是『荒地牧羊人』。」
「這是你做的?」詹森看著陌生人,指了指他旁邊的星獸。
陌生人點頭。
「是你命令牠們攻擊哨站的?」詹森繼續問道,不過陌生人沒有回答
「你是星防的敵人嗎?」
陌生的拾荒者依舊沉默,幾波風勢夾帶沙塵掃過兩人,除此之外,四周只有怪物令人毛骨悚然、晃動觸手的聲音。
片刻後,陌生人開口:「你不是我們的一份子。」
「你說……」詹森皺眉,不過他還來不及說完,立即瞧見那名陌生人從斗篷下掏出一把槍。
頃刻間,山丘上槍聲大作,不過子彈沒擊中任何東西。
詹森維持著殼壁,等待槍響結束。金屬子彈打不穿星獸的殼,所以當然也對詹森的殼壁毫無作用,它們畢竟是同一種東西。
「為什麼要開槍!」詹森隔著殼壁對前方大吼。「立刻說說你的來意,否則我——」他的話再次被打斷,不過這一次不是因為槍響。
就在一瞬之間,詹森的殼壁朝四面飛散,像是被某股力量從中間扯開。什麼!他瞪大雙眼,視線穿透分裂的殼壁看向開槍的男子。他以為這是他做的,但他的動作沒有任何變化。
不過下一秒發生的事情證實了詹森的懷疑。那些散開的殼片沒有落到地上,而是向前飛去,飛往陌生男子的身邊。「你是個冒牌貨。」他淡淡說道,同時舉起手,迎接飛來的殼片。它們順從地集結到他舉起的手掌前方,接著以驚人的速度折返,砸向詹森。
詹森迅速拉引另一半的殼,造出新的殼壁。不過那團被陌生男子偷去又被射回來的殼片不像子彈,它們本來就不小,且數量驚人。
兩打殼片相碰,力道之大,直接把詹森彈飛丘頂。他重重落地,掉在山丘的底部附近。怎麼可能……他試著起身,不過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向他抗議。獵手所穿的緊身衣並不是設計用來抵抗重擊的,而是為了讓殼片更易於貼合身體。
詹森發現自己站不太起來,不光是因為身上的傷,而是因為迷惘,因為錯愕——都是他在戰鬥中鮮少有過的情緒。他做了什麼?他問自己。他從來沒聽過有人可以不靠操殼囊就使喚殼片,就連他也必須……
一陣劃破天際的吼聲從山丘的頂端傳來。詹森抬頭,那名陌生人已經消失了,只剩下原本在他身邊的怪物。他一走,那頭星獸似乎立刻恢復成原本該有的樣子,宛如被拔掉項圈的獵犬。
完了……詹森以手撐地。戰鬥還沒有結束。他咬緊牙,意識卻逐漸恍惚。他把面罩壓回臉上,嘗試吸吐,感受殼片的所在。跟他一起飛下山丘的黑色碎片散落在附近,它們晃動了一下,回應他的召喚。
然而,即便肺部還能正常運作,意識不清的狀況下也沒辦法流暢地操殼。
詹森試了一會兒,最終嘆口氣,放棄掙扎。他真的玩完了,況且厚重的疲憊感緊勒著他,像是索命的討債人。
他只想好好休息。
他躺在地上,盯著憤怒衝下山頭的敵人,感受地面被踐踏所引發的震動。哈……
他看著牠越靠越近的身影,不禁在內心苦笑。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殺了多少牠們的同伴,不過他很確定現在道歉有點太晚。
巨獸沒有停下腳步,即將西落的夕陽懸在牠背後的天空。泛紅的橘光打在星獸漆黑的外殼上。詹森看著這一幕,逕自發出詭異的笑容,總覺得服役生涯的最後一天能目睹這番末日光景,也算值回票價。
他閉上眼,坦然接受即將到來的死亡。
意外的是,生命的終結似乎比他以為的還要「盛大」。因為他聽見了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接著更多聲音出現,由遠而近——吶喊聲、腳步聲、引擎聲,以及……
詹森張開眼睛,正巧目睹數十面殼壁飛過自己上方的天空,撲向狂奔而來星獸。那些殼片彼此並靠,形成一條浮空的黑色圍欄,成功擋下來自敵人的衝撞。
抱歉了……詹森看著那頭星獸,以及一個接一個奔過自己身邊的星防獵手。我忘了提醒你我也有同伴。他微笑,接著安心把眼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