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與獵巫人 - 26

艷陽高照，是瑟瑞典型的天氣。

第二大道站著兩排人，圍觀緩緩駛過的馬車。五名鐵騎在最前方為箭頭，馬與騎士身上都重甲包覆。獵巫人左十六、右十六，在馬車兩邊；同樣平分成二的還有三十名刀盾兵，整齊劃一的步伐帶來整齊劃一的響聲。

本該嚴肅的場景卻因為平均三組中有一組的馴獸師帶著獵犬，十來隻獵犬們的相見歡導致場面有些混亂。好在這些獵犬平時訓練有素，主人幾聲喝斥後還懂得站時閉上嘴巴乖乖向前。

奧恩的小隊則在拉車的馬前，進行最近距離的押送。馬拉的木拖車上，維加德被關在那天見到的牢籠中，身上有黑石製成的枷鎖，少不了被群眾恥笑、謾罵。

艾瑞卡沒有跟著巫師們躲在隊伍即將通過的兩側房屋內，而是與里卡多、絲柏凌混在圍觀人群中。

騎兵也好、刀盾兵也好、獵巫人也好，艾瑞卡一眼都沒看。她全神貫注地盯著奧恩，單肩披風隨風翩舞，劍與飛刀繫於腰側。

她祈禱著幻術對奧恩有用，但她也不清楚該向哪個神訴說願望。她想到了瑪尼，以及瑪尼曾說過月神是魔法之神，就決定向月神伊蘭達祈求。

三次呼吸的時間內，喬瓦尼將維加德救出，而他們三人和躲在兩旁房屋二、三樓的巫師則是有意外時的保險。

艾瑞卡看著維加德，那是放棄了生命而視死如解脫的神情。對於維加德經歷過的人生，那些不甘、辛酸、不解，她能共感。他不該被這樣對待。她想到維加德那天的笑容，手握住了飛刀與匕首。

「準備了。」里卡多說。

她點頭。

他們光明正大地走出人群來到路中央，擋到馬車前方。群眾的疑惑和騎兵的怒斥同時傳來，艾瑞卡一手搭著一人的肩膀，深吸口氣，吹聲尖銳的哨音。

正要抽出武器的護衛如同雕塑般無法動彈；馬匹前腳踏地，後腳卻止住不動；要咆哮的獵犬張嘴，卻沒有吠出聲。

時間彷彿靜止了。

突然，街道兩旁的建築物的窗戶向外敞開，打破寧靜感，巫師們的魔法朝著獵巫人與刀盾兵們施展魔法，大量的晶體箭矢傾瀉而下。艾瑞卡嚇一跳，這可不在他們的計畫內。

她憤怒地看向喬瓦尼，喬瓦尼已經化煙，朝維加德衝去。這不只是場救援，而是再現特威斯特屠殺的計畫。

她的憤怒、巫師的襲擊和喬瓦尼的動作，這一切都只在剎那間。

剎那一過，數百人中有一人、僅有一人抽出長劍，讓艾瑞卡無暇再顧及其他。

奧恩．壞特將襲向他的魔法用長劍掃開。艾瑞卡、里卡多和絲柏凌前衝，各自拔出善用的武器。

第一次吸吐，艾瑞卡的飛刀扔出，目標是奧恩身邊的隊友，與此同時她的兩位夥伴一左一右夾攻。奧恩退後一步，閃過兩巫師的夾擊，長劍刺出，把飛刀擋開。

化煙的喬瓦尼此時已經飄到馬車上了。

第二次吸吐，奧恩僅用一劍橫斬逼開艾瑞卡三人；他像是背後長眼睛，左手摸出黑石飛刀，僅憑手腕向後扔。喬瓦尼差點沒閃開，千鈞一髮之際扭動身子閃過，但也被逼離目標。

第三次吸吐，艾瑞卡撲上前，捨身用匕首刺向奧恩。奧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里卡多身上甩，她撞上里卡多，痛呼後一起摔倒在地。同時，奧恩長劍攻向從另一邊襲擊的絲柏凌。長劍刺往絲柏凌的脖子，絲柏凌單刀直劈，忽略奧恩的劍。奧恩手腕突然一拐，由上往下，長劍躲開魔法加固的脖子，刺穿絲柏凌的胸口。

絲柏凌倒下，幻術時間結束。

獵巫人、刀盾兵和群眾死傷約莫三成，一時間慌亂、哭喊、尖叫響徹大道。奧恩沒有發表激勵人心的宣言來試圖穩定人心，像是早就接受得憑一己之力扭轉眼前頹勢；或著說，他相信他能。

直到他轉過身要把監牢旁的喬瓦尼驅逐開，卻發現維加德早已不在牢中了。

「傻子。」

他又轉身，盯著嘲諷他的艾瑞卡，百思不得其解。「你們⋯⋯妳什麼時候把他劫走的？」

「自己想啊，喔！我忘了你的腦袋是裝飾品，思考對你來說太困難了。」她左手一伸，飛刀飛向她的途中墜落，掉到她腳尖前，她彎腰撿起，魔力所剩無幾。

按照以往交手的經驗，奧恩並不是不會被幻術影響，而是當有危險時，他會有超常的反射。所以她在剛剛那聲痛呼中加入了幻術，把維加德化成其他人與巫師眼中的一粒沙。此時維加德仍在牢中。喬瓦尼始終盯著維加德，自然了解艾瑞卡的小動作，而背對的奧恩卻以為巫師已經得手了。

「撤退！」喬瓦尼大喊，趁奧恩憤怒與困擾之際化煙入牢中把維加德帶走了。另外有名巫師則偷偷摸摸地來到絲柏凌身邊，帶著已經沒動靜的她離開。

巫師們開始撤退，只有艾瑞卡與里卡多沒有動作，奧恩那帶著慍怒的目光死盯著他們。

「你逃吧。」艾瑞卡說。

只要她肯斷後，里卡多是能活下去的。里卡多用動作來表示他的決定，他握緊手中兩把短劍，與艾瑞卡比肩而立。

奧恩閉上眼，然後睜開，露出勉為做出艱難決定的神情。那是艾瑞卡最厭惡的表情，她相信在她被殺死後，奧恩會每年到她的墓前露出這種表情和她懺悔。這讓她感到極度噁心。

然後，這表情和奧恩的戰姿瓦解。

有人從艾瑞卡後方與她擦肩而過，來到她面前。

德尼莫爾揮揮手，示意艾瑞卡快離開。艾瑞卡馬上拉著里卡多轉身，里卡多心領神會，化煙遁走。

「你⋯⋯」奧恩想追，向前一步又停了下來。「你到底是誰？」

「德尼莫爾。」德尼莫爾說。「一個⋯⋯整握夜鴉技巧的巫師，你是這麼介紹我的。」

「別開玩笑了！」奧恩吼道，抽出上次從艾瑞卡手中拿到的飛刀。「這把飛刀！從艾瑞卡那拿來的！是你的！」

「是我的，那你問那什麼蠢問題？。」

「右樞星，普瑞爾斯。」

德尼莫爾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說：「你知道特威斯特死後我第一件做的事情是什麼嗎？」

「追殺特威斯特的黨羽。」

「不，我保護那些被追殺的⋯⋯巫師，希望別盲目的憎恨魔法。」德尼莫爾說。「所以要替我立雕像的猶豫了，要傳頌我的歌謠的吟遊詩人不唱了；所以，僅有幾個獵巫人敢提到我。」

「你還覺得你做的是對的？」

「要成為指路星，不需要很亮，不需要引人注目。我到死都會覺得我是對的，那是我的想法。隨著眾星宿轉動，你要怎麼成為我？」

「你沒看到這裡的慘狀？艾瑞卡就是下一個特威斯特。」

「仔細聽，聽他們的哀號。」

奧恩沉默，還在慌恐的眾人喊著特威斯特來了；之中，有少數、一部分人喊的卻是另一個名字，一個謠傳獵殺著獵巫人的巫師。德尼莫爾，由他傳出的名字。

「下一個特威斯特就叫做德尼莫爾，是你們⋯⋯和我造就的。」德尼莫爾說。

奧恩沉思片刻，掃視消停的混亂。他把飛刀遞給德尼莫爾，說：「您的飛刀。」

「收下吧。」德尼莫爾說。「我需要你幫個忙。」

奧恩點點頭。

「幫我向外傳說，這場慘絕人寰的屠殺是德尼莫爾的魔法造成的。」他走到奧恩身邊，又低聲說了幾句話。

奧恩滿臉疑惑，還是點頭答應了。

德尼莫爾轉身要走，奧恩趕緊問道：「您當年為什麼突然消失在眾人面前？」

「這還需要問嗎？看看周遭，看看你，再看看我。我失敗了。」德尼莫爾輕笑聲，消失在一片混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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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卡和里卡多回到了藏身處，開門的是朱塞平娜。

「絲柏凌呢？」里卡多問。

「多虧瑪尼，命保住了。」朱塞平娜說。

艾瑞卡鬆一口氣，發現眾巫師已經聚集在客廳，她與里卡多一起走過去。看到她回來，大家送上掌聲與歡呼。

艾瑞卡穿過巫師眾，來到被圍繞在中間的維加德身邊，在他耳邊低聲說：「我會配合你，弄個假幻術，之後再想辦法將你帶出這裡。」

「謝謝妳，艾瑞卡，我非常非常慶幸能在那個情況下遇到妳。」維加德說。「妳知道為什麼我要妳別來救我嗎？」

艾瑞卡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維加德輕推開。維加德來到眾巫師之間，站上圓桌。本來還在鼓舞的眾巫師頓時安靜下來。她退後幾步，怔怔地看著維加德。

「我厭倦躲藏了。」他抬頭挺胸，俯視巫師群，一個字一個字說：「我不會魔法，一點魔法也用不出來。」

安靜依舊，但氣氛漸漸凝結。喬瓦尼這時笑出聲，說：「您真愛開——」

「我叫維加德，不是那個誰的孫子。」他打斷喬瓦尼。「我不會魔法，但總有巫師要我繼承誰的豐功偉業，我那個白癡老爸說什麼要為巫師盡一份力，死了；那瘋婆子老媽整天說我會繼承特威斯特的偉大，也死了；還有你們，一個個來找我，要我做些什麼，害我整天被追殺。

「人類跟你們一樣，全都想要殺我，說我是下一個特威斯特。人類認不出來我是人類，巫師沒發現我不是巫師，荒謬至極，你們都一樣，盲目，從內心向外腐爛——」

喬瓦尼閃身到維加德身邊，手掌劃過，鮮血噴灑，維加德的頭顱掉下。

一陣靜默。

「他，是冒牌貨。卑鄙的人類害怕我們會成功，已經在牢中私下將導師真正的孫子處刑了。」喬瓦尼宣布。「但，我們今天的行動也證明了人類的害怕是正常的，今天，是我們的勝利。」

喬瓦尼高舉維加德的頭顱。開始有巫師拍手，有人拍手；有巫師歡呼，有人歡呼。

艾瑞卡腦中嗡嗡作響，喬瓦尼似乎繼續說了些什麼，讓氣氛更加瘋狂。薇薇安娜、里卡多、提娜、吉兒、博比、亞迪姆的巫師眾⋯⋯全部，都陷入瘋狂。

有人握著她的手，非常用力，些許的刺痛把她拉回現實。馬尼臉上有著茫然，看著她。

艾瑞卡拉著瑪尼上樓帶上自己的背包，任憑巫師們喧鬧，在要走藏身處的大門時，還在看門的朱塞平娜一臉不解地詢問他們狀況。

艾瑞卡搖搖頭，不發一語離開藏身處，拉著瑪尼來到馬廄。她這才想起瑪尼根本沒有答應她要一起離開。

於是她抬頭看著瑪尼。

瑪尼看看她，又看看雪爪，說：「我⋯⋯不會騎馬。」

「什麼意思？」

「要請妳教我了，但我學很慢——」

艾瑞卡擁抱瑪尼，非常無力但又抱得非常緊。她終於忍不住流下眼淚，不只是因為維加德，還因為對巫師的絕望。

瑪尼笨拙地站在原地，直到艾瑞卡鬆開雙手。他們來到德尼莫爾下榻的旅店，德尼莫爾已經牽著馬等在門外，看起來隨時可以出發了。

德尼莫爾看向瑪尼，又看向艾瑞卡。

「不介意多帶一位去晝島吧？」艾瑞卡問。「他叫瑪尼，我應該有跟你提過。」

「巫師？」

「人類沒事去⋯⋯你說呢？」

德尼莫爾多看了瑪尼幾眼，瑪尼被盯到有些不自在地扭捏。「你們該多買一匹馬的，南邊海岸線很長，共乘會多花一點時間。」

瑪尼這才鬆口氣。

「慢就慢，我才不在乎。」艾瑞卡說。「海岸線很長？意思是在靠西側？」

「嗯，走了。」

各方勢力都處於混亂之中，沒有巫師追來，也沒有獵巫人擋路。

他們離開古城瑟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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