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莉維雅便自動自發地爬起來,奧涅斯本以為她要提早出發,但她對奧涅斯道了聲早,便用左手抽出了長劍,開始了晨練。
奧涅斯上次沒看懂,現在他知道莉維雅在練習的只是最基本的魔力與動作的搭配,也終於懂漢爾頓那時為什麼會讚嘆不絕了。漢爾頓多半感覺得出來莉維雅魔力造詣極高,劍技也是頂尖水準,卻仍認真磨練基礎。
手套下的手掌想必都是劍繭吧。奧涅斯心想,一邊摸了摸自己的右手,那是張作過多粗活而粗糙的大手,卻不像習武者。他看著莉維雅,也忍不住跟那天的漢爾頓一樣,頻頻點頭。
莉維雅全神貫注,直到森林中的霧氣消散,陽光透露,莉維雅才吁了口氣,垂下長劍。
她轉向奧涅斯,問:「不練習一下?」
奧涅斯笑了笑,卻怎樣也提不起勁,顧左右而言他道:「很難想像妳會這麼認真地做一件事。」
「真失禮的說法⋯⋯好吧,好像也只有這件事我會這麼認真。」莉維雅說。「畢竟想到處旅遊,安全還是得顧慮的。」
「真羨慕妳。」
莉維雅意外地看了奧涅斯一眼,然後歪著頭,促狹笑說:「怎麼啦?有什麼煩惱要跟姊姊我說嗎?」
「我只是想到這一路上遇到的人,好像只有妳是⋯⋯滿足的?或是說不會不滿足。」奧涅斯跟著莉維雅歪頭。「桑彌耶爾、雷匹達特、特雷佛,或是伊耶蘿,都在追尋些難以獲得或是沒有止盡的東西,但我總覺得妳⋯⋯不一樣。」
「這就是我在黃靄城跟你說過的人生的答案,想知道訣竅嗎?」
「請務必告訴我。」
「你呢?你也是嗎?」莉維雅卻問。
「我?」
「追尋些難以獲得或是沒有止盡的東西。」
奧涅斯聳聳肩,說出了他曾經是為了特雷佛而活,說出了他活著的方法。
莉維雅也只是聽著,沒多做評論,等奧涅斯說完後,開口說:「那你猜猜看,就你對我的了解,你覺得我該⋯⋯為了什麼而活?」
奧涅斯尋思起莉維雅這個人——出生就有平常人努力一輩子也不會有的財富與權力,而財富與權力能帶來幾乎所有的東西,這樣的人會尋找著什麼?他第一個想到的是自由,但想起兩人在神官室的對話,其實莉維雅的父親很早就把這個東西交給莉維雅了,所以她才能到處亂跑。
奧涅斯搖搖頭。「我想不到。」
「欸?你答對了。」莉維雅一笑,說:「我也不知道。聽起來很不知足,但有了所有東西反而讓人不知道該朝什麼方向努力,該為什麼而活。」
「妳不會⋯⋯無所適從嗎?」
「所以我才旅遊阿。」莉維雅說。「我在找答案,只是我發現找答案這個過程就足夠我享受了,所以不會,我不會無所適從。尋找這個過程正是我的答案也說不定。」
奧涅斯咀嚼著莉維雅的答案,一邊又覺得莉維雅沒有把話說完。
「其實你也不想幫尼安人,所以正在迷惘對吧?」
「妳想多了。」奧涅斯起身,逃避似的結束話題,說:「我們出發吧。」
休息了這一段時間,奧涅斯猜想特雷佛與傭兵團應該追上了,但比起疲憊地被追殺著,他更傾向養精蓄銳再迎敵。他們踏出森林,左手邊,艾爾德雷德遠遠矗立,看起來還有個十多公里;而右手邊,約一公里遠之處,他看到了特雷佛與傭兵團,傭兵團人數大概五、六十,那名大鬍子則在特雷佛身側。
兩邊對上眼,均無猶豫,同時全速讓坐騎向前衝,奧涅斯與莉維雅往艾爾德雷德,特雷佛和傭兵團則追著他們。
奧涅斯邊駕馬邊回頭,突然,在隊伍最前方的大鬍子跳下馬,朝他們狂奔而來。
奧涅斯想起莉維雅不久前剛跟他說過,他們在短距離已經跑得比馬快了,只是長距離耐力不足,所以還是得需要坐騎。而大鬍子現在完美地在他面前呈現這點——長距離,他們不能棄馬跑到艾爾德雷德;短距離,大鬍子卻越跑越近。
「快問我們為什麼要騎馬!」莉維雅亂叫道。
「我問過了!」奧涅斯配合地亂喊,一邊祈禱著大鬍子體力不夠追上他們,可惜事與願違,大鬍子拔出砍刀,面帶獰笑地追著,沒多久就趕到了他們後方。
大鬍子目的一直很明確,騷擾並拖緩他們腳步,只要他們下馬應戰,那大鬍子的目的就算是達成了;但不下馬大鬍子肯定會對坐騎動手,馬一死,他們難逃被五十多人圍攻的命運。
「速戰速決。」莉維雅說。
奧涅斯點頭,這也是唯一的方法了,大鬍子全力跑了這麼長的距離,他們又是以二敵一,不難取勝。
兩人同時跳下馬,奧涅斯正想用拔刀斬對付大鬍子,卻見大鬍子急停,左手往後腰間一摸,在兩人的注視下將一瓶小玻璃瓶拋到空中,右手砍刀揮下,玻璃瓶一分為二。
煉金炸藥爆炸。奧涅斯與莉維雅均不解,這麼明目張膽地用煉金炸藥對他們兩人來說都不會有實質的效果,一層魔力便能阻擋。他們一人刀砍、一人劍劈,劃開撲面而來的火焰。
大鬍子卻又逃開了。
兩人一愣,回頭才發現其中一匹馬向前跑了幾步後癱倒在地,馬首已經被箭矢射穿了,而第二把箭正飛行到一半,莉維雅眼明手快,飛身過去把箭擋下。
「那個混帳⋯⋯」奧涅斯邊嘆邊罵。大鬍子衝來,扔煉金炸藥,只是為了吸引他們目光,讓夥伴放冷箭。
「你先跑,累了再換我。」莉維雅跳上馬,奧涅斯點頭,明白了莉維雅的意思。他運起魔力,在兩腳不斷交換,跑在莉維雅旁,一會兒後兩人互換。
特雷佛的傭兵團為了拖慢他們,有些人放箭,而傭兵團裡除了大鬍子外也有能靠奔跑追上來糾纏的人,這些人跟大鬍子一樣,上來嚇嚇他們,一有危險就退回去,吃定他們不能浪費時間追殺。
奧涅斯算著那些能追上他們的人,除了大鬍子外還有一名長槍光頭和兩個用劍的,這些是他們真正的敵人。如果莉維雅無負傷,多半可以以一敵二,再加上他凝聚魔力的拔刀斬,對抗四人說不定有勝算;只可惜他們一個眼瞎,一個手殘,對方還有大量的雜兵相助,打起來不會有勝算的。
特雷佛的傭兵團追了一陣,兩邊仍有幾百公尺遠,此時奧涅斯擔心的事情來了,那四個有能力與他們一戰的傭兵同時下馬朝他們追了過來。
距離艾爾德雷德還有一段距離,他們仍沒辦法棄馬逃跑。奧涅斯淺淺一笑,說:「分邊跑吧。」
言下之意是讓與此事無干的莉維雅逃,自己去赴死,但莉維雅挑眉,說:「還不急。」
「沒有必要為了我⋯⋯」
「只是為了你的話我早就逃了,我也有我的目的。」莉維雅說。「人來就打,這裡是艾爾德雷德境內,不會放任他們囂張太久的,等巡邏兵來。」
奧涅斯感激地點點頭,思考了一下,說:「等等給我提示,我看能不能一開始就解決一人。」
莉維雅知道奧涅斯在說他的拔刀術。「好,別留情。」
奧涅斯騎馬看著前方,莉維雅則奔跑著,不時回頭。眼見對方追上,距離差不多了,莉維雅大喊聲:「上!」
奧涅斯早已把魔力壓縮在左手了,聽到莉維雅一喊,他跳下馬同時扭身,眼角餘光瞥到人影就拔刀。魔力炸開,彎刀一閃,砍向四人中最右邊的長劍傭兵。
這一刀來的太快,長劍傭兵沒來得及反應,刺出的長劍和右手臂被奧涅斯從中剖半,傭兵痛得摔倒在地,哀嚎不斷。
奧涅斯臉一抽,左手還沒好的傷口又被炸開。鮮血灑下,敵人在前,他也沒時間處理。此時他魔力總量少了五分之一,本該謹慎行事的,但他以進為退,第二刀緊接著砍出,目標則是大鬍子,想趁著對方被震懾時再拿下一人。
大鬍子確實被他的拔刀斬所嚇,不敢接這刀,退步閃躲。奧涅斯再砍兩刀,把另外兩名傭兵也都逼退。三刀一過,大鬍子識破了奧涅斯的虛張聲勢,再無畏懼,搶身而上。奧涅斯跟莉維雅穩住,他站右側而莉維雅左邊,兩人保護著彼此受傷後的弱點。
大鬍子居中,奧涅斯前方則是那名拿長槍的光頭,莉維雅那側則是餘下一名用劍的。莉維雅雖然右手無法使用,但單靠左手,擋下長劍傭兵外也接下了大鬍子給的大部分壓力,而奧涅斯倚靠著她,等著自己魔力的恢復。他不敢在魔力有缺少時用壓縮魔力的拔刀斬,生怕餘下的魔力無法負荷拔刀時過強的力量。
在傭兵團主隊還離他們約半公里遠時,奧涅斯感受到魔力的充盈,想要收刀卻抽不出空,於是說:「幫我。」
莉維雅心領神會,因傷閒置在一旁的右手從腰間摸出一把小刀,也不抬手,伸指一彈,射向主要糾纏著奧涅斯的光頭。
光頭偏頭躲過,卻給奧涅斯了個空檔,收刀。
大鬍子臉色一變,往後跳,邊喊:「退!」
大鬍子退得遠遠的,不像是被奧涅斯嚇退的。奧涅斯雖不知道原因,還是回身準備上馬,剛轉過身,只見有三人正朝他們奔來。那三人都身穿精甲,胸甲前雕著兩把交錯的單手劍。
「班蒙特、艾德、伯娜黛德!」莉維雅大喊。
三人認出了莉維雅,或喊:「小姐!」或喊:「拉格茜爾小姐!」
「量力而為!且暫且退!」莉維雅喊道。
布拉班特精銳兵們紛紛發出笑聲,其中一人笑道:「我們只是被派來詢問狀況的,回去要我們搬救兵欸。」
「麻煩你們了。」莉維雅說。
「沒問題。」精銳兵們無所畏懼地迎向人數二十倍之多的傭兵團。
兩人繼續一人跑,一人騎馬,朝艾爾德雷德前進。傭兵團被精銳兵一阻,稍微混亂了一下,接著分出了二十人的隊伍重新追上來。
奧涅斯回頭望去,大鬍子和用槍的光頭仍緊追在後。「我們分頭,妳去幫精銳兵找援軍,好了後來第四區找我。」
「不一起走?」
「跟妳一起走一定會驚動艾爾德雷德的衛兵,特雷佛被抓到能用資格者的身份做為庇護,但我不行。」奧涅斯說。他可不能篤定塔納托斯會跟海多米雅一樣款待他,如果被拘留或監禁,那他找神劍並幫忙尼安人的計畫可能就告吹了。「五和四區幾乎沒有衛兵,在那邊解決不會被發現的。」
莉維雅看了奧涅斯一眼,她也不是猶豫不決的個性。「別死了,等我到。」說完往左側,也就是艾爾德雷德的城門騎去。
奧涅斯則獨自奔向艾爾德雷德東側,那二十人都追著他。他來到城牆邊,走進一角的廢棄下水道末端,移開地板上的水溝蓋,有個向下的梯子。
他邊等,邊包紮左手的傷口,邊想:特雷佛背刺他、挑起愛匹特羅與兩國間的爭端、害死伊耶蘿,於理,他該殺他。但他從來都不因此而行動。
於情呢?
莉維雅曾問過,如果特雷佛追上來他該怎麼做?
奧涅斯向前看去,特雷佛出現在下水道的出入口。
「如果你跟上來,我會殺了你的。」
奧涅斯說完,縱身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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