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誰?這些是我的地方!你又是那可恐的朱知縣派來殺我的嗎?」坐在地上的人用氣得發顫的手指著「頑石」,大聲喝罵。
「頑石」一下子就明白,眼前這個跌坐在地上、頭髮與鬍子都染上了星白、就是捱了自己一拳也能用中氣十足的聲音怒罵自己的人,就是「煉千兵」赫赫有名的主事人煉無物。
「我不認識勞什子朱知縣,也不是他派來殺你的,我早就沒幹殺人這回事了,我只是想來找一個人而已。」「頑石」走近煉無物,把鐵錘遞給了他,表示自己並無惡意。
「……」煉無物看見「頑石」把武器歸還自己,而且年紀尚少,也不像是朱知縣會僱來殺自己的殺手。
而且他若真要痛下殺手,剛剛那一拳就可以殺死自己了,根本不必要在最關鍵時刻把拳上勁力收了一半有多。
確實,「頑石」在最後時刻把「遮天葉」的勁力收了近九成,因為他在千鈞一髮之際看見來襲的人不過是一個老頭,若是自己全力使為「離蔚拳」的話,煉無物大概會胸骨爆裂當場死亡,而不是後退幾步再跌在地上。
「好吧,我相信你並不是朱知縣的走狗。剛剛若多有得罪,請多多包涵。」煉無物接過了鐵錘,拍拍身上的灰塵就站起身。
多虧自己長年在打鐵場的艱苦工作,煉無物的身體比一般老頭子來得強壯十倍有多,儘管已是七十歲高齡,但壯健程度絕對不比四、五十歲的人來的遜色。
「前輩太客氣了,我若有得罪的地方。」「頑石」抱拳回道,以應有的禮數對待煉無物。
「喔你這小子也知道我是誰?」煉無物眼眉一挑,帶點玩味又好奇的語氣問道。
「實不相瞞,小子也是昨天才知道前輩大名。」「頑石」尷尬一笑,道。
「大名不大名也沒甚麼相干,都不過身外物,死了又帶不走的。只有兵器才能長存於世。」煉無物揮揮手,眼神憐惜的看著手中的金色鐵錘。
人死為骨,骨滅成塵,誰也逃不了這個比六道輪迴還要真實的輪迴。
江湖上打滾,誰不為名氣、誰不為權勢?可是真正打出一片江山的人,一百年也未必出得了一個。
誰都沽命釣譽、誰也寢寐求權,可是拿命拿血拚回來的名氣,不過數十年就被後世人遺忘得一乾二淨。
百年前有一被譽為「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武林高手,創下了「一統江湖」這無人能再次締造的傳說。可是百年後除了被當作老一輩茶餘飯後調侃聊資之外,根本沒有人再記得他姓甚名誰了。
但是二百年前曾孤身一人挑戰朝廷「百羽軍」一千甲士的「瘋魔」手上所拿的兵器「孤狼鐧」,直至現在仍然為武林人士所讚嘆,說該鐧乃天神下送人間之神兵,才得使「瘋魔」武藝大增。
孰對孰錯,人人有不同看法。
但最少,煉無物打從心底的相信唯有兵器才是值得被人寫入青史,而非那些人人都能得之的名號。
「你剛說你來這兒找人吧?可是我的門生全都被我趕快老家了,你此行大概要無功而回了。」煉無物見「頑石」樣子也不過十六、七歲,可是手下的門生全都四十來歲了,怕不會是友人的關係。
四十來歲的男子與十來歲的少年,唯一還有機會的關係就是父子了。
「我手下門生個個都是鐵錚錚的男子漢,可不會做背妻違德之事!」煉無物腦筋動了動,誤以為「頑石」是他門生的私生子,臉就「嚓」一聲紅了,忙說。
對著不會說話的鐵塊數十年,腦袋不靈光也毫不意外。
「不,我與你的門生沒有任何關係。我父母就死在我面前,不可能會有錯的。」「頑石」扶額嘆道,他可沒心理準備煉無物會是一個如此愚笨的人。「我來是要找一個,很快就會來找你的人。」
「你是指……那個姓莫的殺手?」煉無物聽見「頑石」說他很門生沒關係不禁長噓了一口氣,可是聽得後面那句卻又警覺起來。
「是的。」
「這倒是有趣了,怎麼會有人主動找殺手的?」煉無物摸著鬍子,奇道。
「我與他早些時間有段過節,我也敗在了他手上,這次來是想要找他報複的。」「頑石」絲毫不避諱他與莫謙先前曾暗殺過他的事,直接告訴給煉無物聽。
「你知道那個姓莫的來頭吧?」
「『天靜會』的殺手。」「頑石」把他對莫謙唯一知道的線索說出來。
「對,也不對。」煉無物剎有意味的說:「他可是『天靜會』最強的十個高手,江湖人稱『天字十人眾』的第三位,『天殤』的莫謙。」
煉無物滿心期待的想看到「頑石」臉上露出驚嚇的表情,可是他卻只看到「頑石」一臉不解的看著自己,就像是在說他完全不知道煉無物在說甚麼屁話一樣。
「哎,你這笨蛋!『天字十人眾』個個心狠手辣,武功超絕,就是放眼整個江湖也只有寥寥數人能敵得過他們。這當中『天殤」也就是十人之中排行第四的名稱,被他相中要殺的人猶如插標賣首一般,只能等著莫謙來,卻甚麼都做不了!兩年前的他僅憑一人之力就剿滅了星林山黃麻子村二百五十六人,使他在十人眾的排名一下子上到第四名。」煉無物如數家珍一樣把莫謙在殺人上的豐功偉蹟一一列出,讓人不禁質疑他究竟是不是害怕莫謙這人。
「那又如何?」「頑石」不以為然地說,煉無物不過是聽過關於莫謙的傳言,「頑石」可是親身和打過一場呢。
「雖然莫謙說了只要我一人的人頭,可是我就怕到時候門生們會為了保護我而和他拚命才把他們通通送回老家的。現在你來了,還說要找他報仇,豈不是白白送命麼?小伙子,看你不過十來歲的樣子,還是回家好好多練十年武功吧。所謂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也許十年後你的確會有機會與莫謙一決雌雄。」煉無物把手搭在「頑石」肩上,語氣滿滿都是不忍之情。
煉無物之所以能夠成為「煉千兵」的主事人,除了因為他有著極其出色的鍛造兵器技巧之外,一雙能夠看穿世人各種特質的眼睛也是他能成功的條件之一。
他手下門生二百,每一個在不同的鍛造兵器範疇也是數一數二的高強。
有淬火從不失手的、有絕不錯誤用力打鐵的高手、有把兩種不同材料完美鍛接的能人。
每一個,也是煉無物親自挑選且加以訓練的人。
用煉無物的話來說,就是「他們每一個都是一把無人理會卻亮眼無比的銹劍,我的工作不過就是把他們重新研磨一番罷了。」
而現在,映照在他瞳孔內的「頑石」正是一把已經稍有利鋒的銹劍,只差時間的一番研磨,他日定能成為一把畢露鋒芒的利劍。
「勞煩前輩關心了,只是我這次是與一個重要的人約定好了,我不想讓她失望。」「頑石」心知煉無物是怕他這趟只會是送死,可是想起安鹿還在家中等待自己勝利歸來,心頭不禁一暖。
是啊,他還有安鹿在家等著。
「那好吧,我也不好意思多加阻撓!」煉無物微一沉吟,短短幾句說話他就知道這少年性格倔強,不容易打動,也只好順了「頑石」意思:「不如你今晚就留下來吧,反正我這兒剛好多的是房間。」
「頑石」笑了笑,他發覺自己挺喜歡煉無物這種大咧咧性格的人,又不會恃著自己大名在外而欺壓小輩,決定今晚留在這兒。
兩個男人,共處一室,有甚麼可以做?
除了喝酒,大概還是喝酒。
酒真的是一樣神奇的事物,兩杯黃湯下肚,甚麼都可以說,也甚麼都可以忘。
比世上最誠實的人還要誠實,比孟婆湯還更善忘。
一老一少天南地北的甚麼也扯一通,儘管「頑石」年歲不長,可閱歷也不少;煉無物是鍛造界享負盛名的好手,加上年長又長,多的是說話聊資。
也幸好,煉無物是一個沒有架子的人,加上健談的個性,補足了「頑石」本來就不太多話所造成的聊天的尷尬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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