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閣門扉一開的瞬間,腦中靈機一動,掌中急忙凝氣下,一掌朝穹頂窗門打去,頓時雙腿一蹬,直接飛離了藏書閣。
“哎呦!”驚疼暗喊,再從窗門遁出的途中,還是被身後這個大簍子給拖累,一個重心不穩直接跌撞在樹叢之中。
「唔…差點就要行跡敗露。」我無視身上的挫傷,著急檢查竹簍中的古卷有無遺漏。
「等…等等,這是什麼?」
「道家…道家名記?還有這…這?」我拿起一份破爛的書卷,上頭的紙質堅韌卻掩蓋不住它年代久遠的痕跡,翻開一看,書卷前頭的小字盡是看不懂的古字。
「怎麼有些奇怪的卷文混進來了?」
「罷了,現在裡頭有人,我也不好再還回去,這古字稀奇也許星魂會知曉一二。」糾結了片刻,還是先決定安頓好這大竹簍子。
半晌,我將書卷全都放置到了小聖賢莊不遠處的車馬上,當我打開車門的剎那,車內裡留有一個精簡的小紙筒。
打開一看,裡頭的紙片寫著”獎勵”二字。
“獎勵?什麼獎勵?”左看右看什麼也沒有。
「莫非這字條不是留給我的?」頓時眉頭一皺,不解的將車裡搜了全遍,結果依然毫無發現。
“這紙條內容是星魂的字跡沒錯,但哪來的獎勵?騙鬼呢?”
「喂。」突然間車外傳來衛留蕸的聲音,離開馬車,只見衛留蕸手中拿著一糖串,還有幾小包紙袋。
「衛…衛留蕸,你怎麼在這?」疑惑未解,衛留蕸直接把他手中的東西塞給了我。
「此物乃星魂大人吩咐,你最好感恩戴德的給我全都吃了,一個也不准剩。」
「這是…酸梅乾?!」
只見紙包裡是多種樣式不同的小點心,暈了整路終於能夠吃點酸食緩緩了。心中暗喜下,口水也默默地留了下來,我趕緊摘了面紗,一口接一口的往嘴裡塞。
「嚼…嚼…嚼…多,多謝…嚼…嚼。」
“這獎勵還真是深得我心,沒想到當時在馬車隨口一說,他還真記下來了。”
「你要不也來一個?」我向衛留蕸遞出了一個酸梅,儘管他的容貌被幻術遮掩,還是能從他那灰白的臉色上感受到嫌棄的眼神。
“看來他不怎麼喜歡梅乾呀!”見他未有接手的意思,我只好默默收回了梅乾,收手剎那,指尖的梅乾在瞬間就消失了個沒影,回過神來,梅干早已落入了他的掌中。
「多謝星魂大人,衛無不客氣了。」衛留蕸往小聖賢莊的方向恭敬的行禮,便一口乾脆的含住了梅乾。
「啊…好…好吧。」
“這人對星魂,咳咳,雖說之前深有體會,但現在看來怎麼覺得他的態度,已經不足以用忠心來形容了。”
小嚐點心後,我便將剩下的吃食放回馬車裡,等會路上再好好享用。片刻,我戴上面紗,打算正大光明的扮做星魂的手下進入小聖賢莊。
「喂。」聽到衛留蕸的突呼,我停下了步伐,不解地回頭看去。
「那個,我有名字的,瓏,你以後直接喚我瓏就行了。」
「白娦的事…多謝,那賤婦如今的樣子比殺了她還強上千萬倍。」
「我不曉得你與她有什麼過節,但我非是刻意要讓她變成那癡傻樣的,你也不用謝我。」
「你對那賤婦就無怨無恨?」
「 說沒有是騙人的,但是,她如今會落得這般下場,全權是因為她害死了沫泣。」
我轉過頭不再答話,欲走向小聖賢莊。
「喂。」
“看來他根本沒打算叫我的名字。”聽了他這聲喂,腳步便默默地加快許多。
「我本以為你是哭鼻子的殃貨,如今看來,你的確是哭鼻子的殃貨,但你同時也是星魂大人中意之人,所以…」
快步之下衛留蕸的碎念離我愈來越遠,他在一聲”喂”後的碎語,我也沒打算用心多聽,只知道他咕噥什麼殃貨的就沒了。
半晌,我問了小聖賢莊裡陰陽家的隨從,便直奔目的地打算去找星魂,正當我走到了某處外廊之時,一聲熟悉又響亮的大喊闖入了心底。
「阿朧!!!!!」
驚詫回首,少年因怒火攪在一起的容顏映入眼簾,他一身儒袍,腰間不齊整的禮節繫的又鬆又亂,而那高束腦後的髮髻如同短馬尾般,隨著他大力跨出的步伐猛烈地甩動著。
「天…天明?!」
“天明怎麼會在此處?!”
當初聽聞墨家機關成覆滅後,輾轉已經過了快一年,眼下墨家有生還者在大秦疆土下躲藏隱匿,沒想到這其中亦有天明!
霎那,心中突鬆了一口氣,可隨之而來的不安卻再次勒緊了心口。如今墨家之勢已是風中殘燭,而今日大秦的兵將又在此地嚴加把守,更加讓人難以接受的是他與我的立場。
“天明…如今我身為陰陽家之人,不得做出與你相違的選擇,你身為大秦逃犯,我…我該如何是好?”
心頭焦慮未平,一陣迅風突地擦過身旁,他就這麼自然的急奔過了我的身側,朝我後方的十字迴廊跑去,轉身一望,星魂與他身後的陰陽傀儡正漫步於迴廊的彼端。
“他沒認出我?!是了,我都忘了我現在是女兒身,當初…猶記得當初我幻化的容貌是借鑒了…糟了!!!!”
心中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腦門,見此態勢我趕緊跟了過去,找了個隱蔽的位置躲了起來,而一場難以置信的畫面就這麼衝入眼底。
「阿朧!!!!你別裝了,剛剛辯什麼合的比試上,在對上胖大媽時我就看到你了!!!!別以為你裝的怪裡怪氣我就認不出你!」
「你…我們知道你可能是陰陽家之人,不!我們早就知道你是陰陽家之人,但你怎可以…你跟阿槿,你跟阿槿透露了我們的消息出去的對吧!墨家的大家都是這麼說的!而機關城…機關城也因此毀滅!巨子老大也被你們什麼…什麼鬼咒害死!還有…還有月兒,你知不知道她被一個紫髮怪女人帶走!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啊!」天明怒聲大喊,眼眶裡的水珠不停打轉,他大力一指眼前少年,指在了星魂的鼻頭上。
星魂被他這麼一指,微微皺眉,他眼眸低垂冷冷地打量著天明,下一刻,他手掌一抬,身旁的陰陽傀儡紛紛架住了天明的雙臂,任天明如何奮力掙扎都無動於衷。
「哦,阿瓏?墨家?」
「呵呵呵,沒想到輕鬆取勝於白馬之說的小子,竟是墨家叛逆。也罷,墨家餘孽自投羅網,倒是省了我不少力氣。」只見星魂傲氣邪笑,他從容抬手打算對眼前的天明施展咒法。
“糟了?!”
心急之下身子立馬衝了出去,須臾,我擋在了星魂與天明的正中間,直接一個巴掌往天明臉上搧去,頓時響亮的巴掌聲迴盪在我的耳中,迴盪在偌大的迴廊,他顫抖著身子,停下了掙扎發楞的瞪著我。
「你,你這壞女人!你也是陰陽家的吧?!我不相信!阿朧!阿朧,不會這樣的!」
「阿朧!!!是他們逼你的吧!少羽說你不是阿朧我就偏不信,你別以為你在臉上畫上奇怪的紋路就可以騙過我!班老頭說過陰陽家會使各種奇怪的妖法,我不管你是怎麼做的,你那張白糯米的臉就算是化作灰,我也認得出來!」天明奮力掙扎著,想將頭瞥到右方,只為了與他認錯的星魂對視。
「阿朧?」我掐住天明的臉頰,冷眸直視,緩緩地將臉靠到與他一尺不到的距離。
「阿朧早就死了,被我親手殺了,你如果不想步他的後塵,就馬上從我眼前消失。」我用力將天明推出,在這瞬間冰冷盤旋腦海,刺撓心頭,口中毫無感情的言語,手中毫無分寸的力道,每個渺小到幾乎難以感受的細節,在此刻卻在心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天明…對不起,你不能在這,你趕快跑啊!你要跑得遠遠的,否則,否則你…?!”每句擔憂,每句提醒,出了口便如同寒劍刺人,凍神凍心。
只見天明摔跌至數尺之外,他一個奮力爬起又是朝這裡衝了過來,見此情景我再次掐緊了天明的臉頰,毫無感情的對著他堅定的雙眸,冷嘲道:「不只阿朧,連阿槿也死在了我的手裡,你口中所說的那兩個人皆由我親自處死。別忘了你自己的”身分”,你若想跟他們一樣屍骨無存也無妨,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死的凄慘無比。」語畢,天明兩眼被怒火佔滿,我從未看過他如此生氣,他顫抖的身體,皺緊的眉頭,咬破濺血的嘴唇,握緊的雙拳,這些舉動皆毫無遺漏的沒入心海。
「你這惡毒的妖女!我…我!我!我!要替他們報仇!!!!」天明一聲大喊穿透天際,彷彿整個小聖賢莊都能聽見他那撕心裂肺的怒吼。
“是了,是我低估了天明。”
原以為這樣殘忍的謊言能夠唬住他,讓他跑得遠遠的,但,他終究是當初那位從懸崖一躍而下護住月兒的男孩,也是那位願意相信他人,相信阿朧的少年,我這麼做可謂是適得其反了,不但沒能讓他知難而退,反而讓他被怒火吞噬。
“再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怕是會引來旁人,到時候天明可就更難脫身了。”
原本掐住他臉頰的手,直接使力掩在了他的嘴上,霎那,掌中一陣刺疼,我依然死死地摀住他的嘴不放。
“可惡,再這樣僵持下去…。”煩惱未消,遠方忽然一聲大叫。
「啊啊啊啊!!!子明!!!!!」只見外廊盡頭一個熟悉的身影急奔而來,緊隨其後的是不久前在林間遇見的儒家弟子。
「我可憐的子明!!!要不是那匹笨馬踹著你的腦殼,你…你也…你也不會!」
“是少羽?!還有那名儒家弟子?好機會!”
只見少羽急奔過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嘴裡無不是說著天明腦子被馬踹壞了,而他身旁的儒家弟子一瞬挪步,自然的插足到了我們中間。
「姑娘!」
「不知...不知姑娘可否還記得我,不久前我們才在山路上見過一面。」
見他如此殷情,我禮貌地點了點頭,他見此開始愉快地閒談起來。
「沒想到姑娘口中的要事是拜訪小聖賢裝,那姑娘今日便是小聖賢莊的客人,在下不才,願為姑娘好好介紹一番。」
聽了他這話思緒一愣,心想這未嘗不是個調虎離山之計,結果眼前的青年未等我開口,便著急補充道:「失禮了,我竟還未自我介紹,在下子慕,儒家首席弟子,還請姑娘不要見怪方才冒失的弟子子明,他不久前在百家辯合裡遭了馬蹄,如今滿口胡言讓姑娘見笑了。」
子慕溫雅的朝我們作揖,突然間,他的手朝我的手伸了過來,當我下意識地想縮手之際,在我身後未作表態的星魂,一個瞬身直接換位到了我的側邊。
“星魂?!”內心一瞬驚呼,眼前的他明明眼神陰冷,但心頭卻意外感到莫名的安全感。
此刻,星魂單手牢牢地拽住了子慕的手腕,他的劍眉向眉心肅穆而起,眼神的溫度彷彿能比擬九尺玄冰凍骨奪命。
「儒家首席弟子?」星魂冷聲道。
「哼,儒家素來講求禮法,這就是首席弟子的待客之道?」
星魂並未抬頭與子慕對視,子慕七尺身形,相比之下我與星魂都差了他一個頭的高度,而星魂一句喜怒不明的質疑,夾帶著傲氣與不容置疑的威嚴,令子慕身形瑟縮未能開口。明明眼前人一高一矮,兩人的氣勢卻是反了過來,就像是野犬對上猛虎,前者是半句都不敢在應一聲。
正當氣氛僵直,少羽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救下了天明,並用不知哪生出來的麻繩將天明全身纏得死死的,當然也少不了他那張嘴。
「子羽,將子明先帶往醫館,剩下的我自會同星魂先生解釋。」一聲波瀾不驚的沉穩忽然從少羽身後傳來。
一眼望去,一位面容清秀的男子緩步而至,他眉眼溫和,一身淺藍淡紫相襯的儒袍飄逸而動,當他走進些,一雙細長深邃的淺眸毫無懼色的面向在場的眾人,他身形略高於子慕,不只如此,他渾然天成的儒門氣質也同樣掩蓋了子慕的突兀之舉。
他莞爾一笑,舉手投足是溫和中帶著一點瀟灑,那種瀟灑就如同他未束起,而任由垂落的髮髻一般,皆在循規蹈矩之中暗藏了一絲不羈。
「三…三師公。」子慕低下頭,顫聲對那名男子喚道。
“三師公?以首席弟子的輩分喚師公…難不成他是?!”
「原來是儒家三當家,張良先生。」星魂抬眸而視,眸中多了幾分冷意。
「儒家以禮為尊,但依我方才所觀,你們這位弟子似乎對於男女授受不親的禮節,有什麼誤解啊。」星魂奮力甩開了子慕的手腕,轉而牽起我的手,當他牽起的那刻雙手忽地疼了起來。
仔細一看赫然發現我的兩手,左手被天明咬了一口血流不止,右手因攥拳的力道太大,導致指甲直接嵌入皮肉。
只見星魂無視張良與子慕,從衣袖中拿出了潔淨棉布,熟練的替我的手包紮起來,不到一會,雙手的傷口便被包紮的妥妥貼貼。
「星魂先生,子慕弟子心懷惻隱之心,因察覺了姑娘手上的傷,方才一時失了分寸,還請星魂先生莫與弟子計較。」 張良面帶微笑溫和道。
「是,是的,因察覺了姑娘…姑娘玉手見紅,所以…是,是…子慕莽撞了。」
當子慕結巴賠禮之時,眼珠子則悄悄的往子慕臉上一望,只見他的臉頰再次染上了紅暈,再次變成了兩顆大紅桃子。
見了子慕這兩顆紅桃,一股腦兒開始浮出桃子與桃乾,片刻,貪嘴一念並未持續多久,星魂一句嗤聲冷笑,直接將腦中的桃子全給吹沒了。
「惻隱之心?」他轉身面對張良等人,負手而立下,一副不怒而威的態勢對上在場眾人。
「我記得儒家裡頭有這麼一句,嘶,是什麼來著?」
「巧言令色,鮮矣仁。」
「這位弟子你可知我是何人?」星魂冷聲朝子慕問去,子慕一楞,自信答道: 「子慕不材,大人乃是李斯大人特邀而來的貴客,您不只是陰陽家左護法,亦為大秦的護國法師。國師大人,子慕說的可對?」
子慕恭敬有禮的向星魂作揖,星魂聞言後傲氣的輕笑幾聲,聽他這般淺笑,心底便默默地為了這子慕捏了把冷汗。
“這…雖然這子慕回答的是毫無破綻,但總覺得好像還有什麼是我漏掉的。”
正當內心為星魂的問題感到怪乎的同時,他早已漫不經心的勾起那淡粉的薄唇,輕視道:「甚好,既然你知曉我的身分,那麼不用我多做解釋,這巧言令色欲指何人了吧。」
「適才,才有弟子無禮在前,你卻是盛情同我的弟子自舉起嚮導來,更何況我亦在此,你還只同她這般熱切,一言一行是別有用心啊。要是我沒記錯,你們孔老師祖曾言,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別的不談,就憑你略過了我擅自私言而起,即失了禮,違了規矩。」
子慕一聽兩眼直瞪,支支吾吾難以辯駁,張良見此也未露驚色,而是令子慕向星魂與我賠禮,再將其發落下去抄寫倫語三百遍以做警示。
星魂聽了張良的處置未有反駁,只因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擺在了頭,那便是剛剛天明口中張口閉口的墨家。
對於天明脫口而出的墨家,儒家必須給出個合理的交代,否則不止暗地裡逃亡的墨家,連同儒家也將遭遇到空前絕後的劫難。
過去我曾偶然瞥見星魂卷文之中的律法,那時無知的我不解其意,也未打算多想,現在…腦中回想起令人冷汗直流的明文峻法,卻是在此刻狠狠的砸在了心坎上。
“大秦律法,暗中結黨叛逆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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