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
東皇太一說這便是我的名字—五君。
我原是扶桑神木的枝幹,在歲月流轉下,東皇太一以他的精血澆灌喚醒了我,他賜予我名字—他是我的主上。
我不曉得我到底活了多久,只記得我身下已有萬具枯骨,不論是王族、公侯、抑或普通百姓,但這一切對來說我無關緊要,我不曾失手過,所以也不懼怕任何事物。
東皇太一曾說,世間有種赤槿花木,名喚扶桑,扶桑艷紅如火朝開幕墜,每當我施術之時周圍便如同扶桑花海般致美致幻,但世人僅見扶桑之艷卻無察覺其背後的危險。
扶桑花開,血濺十里,所以無人知曉我的真實身分,當他們曉得的那天,便已是我腳下屍骨。
我幻化過許多容貌,扮演過許多身分,為了任務,世人覺得殘忍暴虐的事,我做過;世人景仰敬佩的事,我亦做過,但那些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的存在便是為了東皇太一,為了陰陽家,這顆扶桑木心不會有任何感情的波動,我雖能模仿一切情感,但卻感受不到。
直到那天,那名女孩的出現漸漸改變了一切。
「這孩子名喚瓏,從今往後她便交由你照顧,教導她陰陽術便是你今後的任務。」
「是。」
在我伸手接過眼前嬰孩的瞬間,便意外發現她身上有著一股龐大的力量,並且不亞於我。
從那時開始我便帶上了溫和的面具,在她面前我將過往的血腥藏了起來,抹去了所有冷漠,消去了所有殺氣,變成了一位溫柔開朗的男子。
起初,那孩子無意間叫錯了我的名字,她喚我小五,她一直堅信那是我真正的名字,於是,從那天起我成了她口中的小五。
我教導她陰陽術,她不知從哪兒學的,便徑直叫我師父,我一番講解,她才改稱我為師兄,從那天起我成了她口中的師兄。
漸漸地,我察覺到自己的內心有些許變化,但這種情感於我而言應是不該存在。
過去我曾扮演過照護者抑或夫子,在這些任務背後我都能清楚明白自己是誰,自己的使命,即便是相伴數十年的摯友,為了任務我也能一劍殺之;即使是素未謀面的女子,為了任務我也可捨己相救,在這些歲月風雨的背後,我始終明白自己是誰,該如何做,但…這次,這個女孩卻為我帶來了微妙的改變。
正因瓏微妙的力量,我頓時想起了東皇太一的囑咐,他說那孩子是引路人的同時本身也是把鑰匙,只有她才能找到三界之門的關鍵之物幻音寶盒。
撫養瓏都只是表面,實際上,這些都只是為了鞏固禁制,在朝夕相處下,禁制在瓏的身上穩固種下,我作為禁制的容器,便伴隨著她過了十二年。
隨著年齡增長,她身上的力量愈發強大,像是暴漲的洪水,一不注意就要沖破封印,有那麼一瞬,她身形改變,我瞥見了她真正的樣子,眸若玉泉,丹唇外朗,髮絲如墨飄然於身,仙姿玉色一眼驚鴻。
令我吃驚的不是她超俗絕世的美,美對我來說虛無飄渺,只因我可幻化成任何模樣,所以美醜於我來說只是表象。
能令這木石般平靜的心海濺起浪花的,是她那熟稔的氣息,雖只匆匆一瞥,便已然足夠,久遠的感覺撥動心弦,她對我來說不在是一個任務,她是瓏,阿瓏,而我是他的師兄,她的小五。
儘管記憶消逝,扶桑本源依然記得,我想,也許在久遠的過去,我們早已相識,也因此刻我才明白,為何只有她能觸動這顆靜寂的心,那源於扶桑本心的悸動。
不過,與此同時東皇太一顯然也察覺到阿瓏的力量暴走,所以他找上了我,我離開了她身邊半年只為了加固禁制。
本來,我試想著可以順水推舟的將阿瓏的禁制給破除,可東皇太一將一個殘酷的事實告知於我。
“禁制消失,瓏會死,禁制本身不只壓制她的力量,還壓制了情緒流動。瓏的本源是一塊瓏玉,此玉石無法承受人心,若瓏心魂不穩,玉則碎,人將亡。”
從那刻起,我逐漸明白了眼前這天真單純的孩子,為何在心性上會與常人不同,禁制不只壓制了她的情感,也影響到她的心智,她也許會這樣天真一輩子,但這些都不要緊,有我護著她,她只需笑著呼喚我的名字就行了,因為我是她的”小五”。
光陰輾轉,我扮演了十二年的陰陽家弟子,如今,阿瓏通過了陰陽試煉,她正式成為了陰陽家之人。
起初,我還以為我能同她一起,卻不想,東皇太一竟將她安排至左護法門下,在我不解的同時,東皇太一又給了我新的任務,那便是—會見東君焱妃。
陰陽家奇女,焱妃,她的陰陽術潛質可稱得上千年難遇,也就是這麼個奇女子,在過去竟叛逃燕國放棄任務,當時我將他捉回後,她一滴淚也沒掉,她看著我,冷笑著說道: 「烏雲蔽月,同病相憐,何人傾訴,何人道悲。」
那時的我並未理她,只想著將任務辦妥,回到阿瓏的身邊。
而再次見到她,她依然如同過去一樣冷若冰霜,面帶寒意。
這次我才明白,原來她就是第二道禁制,此次任務不為別的,就為加強第二禁制。
當任務完成,我得知了阿瓏出陰陽家為了尋這幻音寶盒。
東皇太一早就料想到了一切,她給了阿瓏條件,不只是為了讓她把陰陽家的身分區分開來,還有讓她在外頭能夠行事方便,而當幻音寶盒到手,前者的條件顯然起到了作用,她與我同樣,認為自己該為陰陽家而活,為了東皇太一而活。
那時我化作墨家弟子阿槿,只為了等她把一切關鍵都集齊了,安全帶她回去。
不曾想,月神也領了東皇太一之命伺機而動。如今,當我接觸到幻音寶盒,阿瓏觸發了寶盒之力。
我遇到了位故人,神女山鬼。
塵封已久的記憶被喚醒。過去,山鬼有顆散發神性的龍形玉石,名為瓏,她說此玉裡藏著她的希望,她的生命,而她用瓏玉輔以自身精血,以明月為媒介,創造出了—瓏月。
瓏月,便是瓏真正的名字。
山鬼並未解釋阿瓏為何會在東皇太一手上,她只說出了禁制影響,以及我身上的術法—換魂。
換魂,只有精血相連之人才可驅使的禁術,此法我亦頭一次聽說,而山鬼顯然早已明瞭此術,原本我對於身中此術不以為然,直到山鬼往我心頭注入了一道意念,那道意念飽含著東皇太一驅使我對阿瓏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此念雖只須臾一瞬,心中卻為此絞痛不已,我彷彿能聽見阿瓏當下顫抖的聲音,看見阿瓏懼怕的神情,我從未對她如此無情刻薄,她現在一定很害怕無助,那傻ㄚ頭…一定不知該如何是好。
阿瓏雖不負東皇太一所望找到了幻音寶盒,以及寶盒的鑰匙,那名叫高月的女孩,但此刻她卻是身陷險境,只因為此刻東皇太一要讓她回到玉石型態作為三界之門鑰匙,他不會放過萌生出意念的瓏玉,只有作為玉石才最好控制,此舉只為了讓一切計畫天衣無縫。
現在情勢險峻已無退路,若我在不行動東皇太一會借著我殺了阿瓏!!!!
山鬼告訴了我,破開禁制的方法,只有容器身死。
禁制被破阿瓏可能會死,但如果身為容器的我現在不死,她則必死無疑,只因東皇太一將借我的手殺了阿瓏。
所幸山鬼並未袖手旁觀,當她聽見我的選擇後,立即就幫我壓制身上術法。
一眼醒來,阿瓏的身軀早已殘破不堪,她臉上夾帶血淚,眼裡黯淡無光,彷彿失了魂般。
見此景色,我頭一次在現實中感到心痛,我毫不猶豫的徑直掏出心臟用幻火燒灼,但無奈扶桑之力,火焰能奈他何,每當灼燒一分,身心便痛苦一分,我用盡全部的力氣去灼殺,儘管這感受撕心裂肺,噬心噬髓,但這些痛楚都比不過眼前那殘破弱小的身影。
阿瓏她現在肯定比我痛上千倍,萬倍,只因在不知前因後果的狀況下,被相伴了十二載之人一刃穿心,那是背叛、憤恨、哀戚、荒唐、悲愴…這人心之苦有如肝腸寸斷。
扶桑本源在燒灼的過程中湧出許多回憶,每一寸每一分,阿瓏的身影與聲音皆徘徊在腦海。
你總是…總是這般的傻,傻的令人如此憐惜,當初化為阿槿,便沒想到這傻ㄚ頭會傻到挺身救一個相識不久之人,前後不只救了阿槿,還救了高月天明,甚至救過蓋聶,你是如此義無反顧。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化出玄鳥,我知道你通過試煉,我知道你很想念我…我也同樣,阿瓏,我也好想你,在每個繁星點綴的日子,在每個清早朝露時,過去我不曾去面對這心境的變化,直到最後…直到現在,我才了解原來…此情早已融於心,融於扶桑。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我已無力氣驅使術法,扶桑之本也化作螢光散去,看著眼前的阿瓏,我知道我必須耐心等待她歸來。
我相信她還未死,我是他的小五,最後我能做的,就是將一切告訴她,告訴那傻瓜。
阿瓏,我定會等你…等你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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