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羅看著跑沒影的隨從無聲嘆息,心想著要直接離開此地。
當甘羅前腳剛踏出一步,他卻忽然停在原地。他看著掌中微微發光的玉石,認為若是瓏便會好心等他了。
於是,甘羅又不經意的陷入了回憶中,不過縱使是心思細膩他,依舊沒能發現,自從白日瓏消失後,他心中的煩躁與不安,卻比過往還要在更加強烈與激動。
片刻,甘羅漸漸地回神,他再次抬頭一看黑壓壓的夜空,眼前夜色當空,別說月光,連星點也未有半顆。他輕輕的摩娑掌中的玉石,不知不覺心中夾著憂愁與無奈,竟是不經意的呢喃而出。
「瓏。」
甘羅心想,瓏是白日望青天,夜裡盼月圓,平日裡連株地上的尋常小草也能盯視個一時半刻。她不管月是陰晴圓缺,總是會呆愣在甘羅臥房旁的窗邊下,靜靜地凝望著夜色。
儘管瓏的身影從過往模糊的黑影,到如今就似是一片水波蕩漾似的透明影子,有時光打在她身上,還會透出只有甘羅能見著的異色。瓏雖然無形體,但這個樣子,便足夠讓甘羅銘記於心。
「先......先生? 」
甘羅後方傳來隨從的呼喚,他別過頭去,只見隨從帶來了一位瞎眼老婦,老婦面容消瘦,體態如細枝,看著像大風一吹人便倒了。
隨從打了聲招呼,有條理的緩緩地向甘羅介紹老婦,老婦在一旁靜默不語,她來回輕搓著自己佈滿詭異紋身的手,一舉一動令人感到有些怪異。
「這位是當年秦楚兩方惡戰時,從楚國逃來趙國的老巫,老巫雖瞎了眼,見識卻非常人可比,且還有占卜之才,只可惜老巫不卜國事,只為宗禮祭典準備事宜。」
「所幸今日大王設宴相請,老巫亦為賓客之一。老巫不僅懂得諸國的奇珍異事,還會不可思議的法術,先生不妨讓老巫瞧瞧玉石,說不定老巫能替先生鑑別玉石。 」
甘羅聽了隨從興奮的講述,內心開始為方才沒馬上離開的決定而後悔。他心想縱使身負異能,一個眼瞎老婦又如何能看見手中的玲瓏,更不用提卜命算掛。
甘羅瞇起眼,正想著隨口打發他們二人,忽然,原本沉默的老巫突然癲狂起來,她一聲刺耳咽鳴,把原本眼帶笑意地隨從嚇得退了好大一步。
老巫咧嘴大笑,刺耳又沙啞的咯咯聲,彷彿在為她舞動的十指而唱。隨著老巫十指比弄,周遭的氣溫驟然下降,一朵又一朵由水凝結而成的花朵,四開四和的從他們三人的地面周遭生出。
「老,老巫?你說只要讓你見他就可行了!你,你說不會牽扯到我的,我,不,小的,小的家有妻小上有老母,小的要是被凍做冰塊,家裡人要如何?!」
「您,您大人有大量就當沒這回事?!」隨從看著眼前的老巫迅速施法,求饒幾句後,便連滾帶爬的匆匆逃走。
甘羅見隨從驚慌而逃也未想去追,他藍眸低垂,一下子就猜到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從方才判斷隨從的反應來看,道謝是假,受託於這名老巫才是整件事的經過。
"真是無趣的結果。"
甘羅心裡暗想,這也不過就是弱者無力的反擊,這樣的情節,他是覺得了無新意,甚至還為隨從的愚蠢之舉,感到有些可惜與失望。
當隨從逃跑後,甘羅站在原地輕蔑一笑,看著老巫開始施法。他從老巫施法的模樣與方才隨從所說的占卜意象,推敲出老巫極有可能是陰陽家之人。
"陰陽家,歷日月星辰,善占卜。"
甘羅一聲哼笑,在確定了四下無人後,親切朝眼前老巫喊道:「地面有碎石別絆倒了。」甘羅邊喊,右手攥緊玲瓏玉石,左腳卻是故意抬起,往老巫腳下使勁一拌,老巫一個重心不穩,狠狠的摔跌在地上,痛得瘋癲哭啼。
甘羅見老巫摔跌於地,卻發現老巫施法產生的八朵水花遲遲未消失。閱覽百卷的甘羅,抑是聽過道家與陰陽家有這種奇詭又玄幻的術法。
自從上次大司命來訪,並從她口中得知玲瓏玉石為陰陽家贈與,甘羅便開始打探起了陰陽家的消息,這其中當然也包括陰陽家施術時的特性與目的。
對於這種超乎常理的事,甘羅生來便比平常人還要冷靜,就如同現在一般,當他判斷老巫不懷好意,又是瞎眼有可乘之機,一腳過去,就是讓她跌個哀鳴哭吼。
一時間,甘羅見了詭異又美麗的水花突然閃爍光輝,他不逃不跑,又是暗暗的觀察起來。
「瓏兒,你可能看出這老巫使的.....」甘羅說到一半便打住了,他落寞的合上嘴,掌中的玲瓏碧玉被他越攥越緊。
「呵哈哈哈哈,瓏,瓏?! 」忽然間,老巫大聲叫喊,她吃力的爬起,臉上的皺紋攪在了一起。
「你果然就是下任長老,玉石,把玉石給我! 」老巫瘦骨嶙峋的身子詭異地扭動起來,她朝甘羅一撲,被甘羅敏捷閃過。
甘羅聽眼前舉止陰邪的老婦大喊玉石,也不故她越發越扭曲的臉色,直接避開她瘋狂似的撲抓,欲將她制伏。
甘羅在與老巫糾纏之際,腦筋飛速轉動,當老巫不斷追著他不放時,他便立刻察覺了地上水花的用途,老巫眼雖瞎,卻是以花代眼感知周遭的一切。
於是,甘羅閃躲到一半故意絆倒跪跌於地,老巫察覺甘羅的位置,快速朝甘羅撲來。甘羅見老巫上當,從老巫的雙腳下猛力一踢,這一踢,老巫兩瞎的白眼猛然瞪大,下一刻,她直接以臉觸地,整個人可怕的摔倒在地。
甘羅藍眸往四周犀利一掃,再次確認環境幽靜四下無人後,便毫不客氣的朝腳下老巫問道:「你說的玉石是何意,下任長老又是何意?」
老巫還未出口,竟是一手直接抓住了甘羅的腳,甘羅被老巫抓住的瞬間,嚇得身子一抽,掌中的碧玉玲瓏不小心地滑落掌中。
剎那,老巫兩隻手直接捧住了掉落的碧玉玲瓏,她的臉色從一開始的欣喜到驚異,最後絕望與驚恐佔據了她的容顏。
老巫嚇得猛然爬起,身軀發出骨頭間磨損的喀喀聲,下一刻,她整隻手臂的異紋開始竄動。
原本有些受到驚嚇的甘羅,見到老巫蒼老肌膚上的詭異的紋路,像蟲蟻在皮囊下四處蠕動,頓時心裡直打了陣哆嗦。
老巫雙手顫抖間丟出了碧玉玲瓏,甘羅見玲瓏騰空,想都不想直接上前俐落地接下玲瓏。
「不!不可能?!這,這是?!我,我不要在感受這些!!!!」
老巫丟出玲瓏後一陣哀吼,她抓住了甘羅的腳哀聲苦求,不論甘羅如何掙扎,老巫的手卻是死死的抓緊毫不放手。
甘羅不解老巫得到碧玉玲瓏後,為何從一開始的瘋魔般渴求,到了現在竟要苦苦哀求他。
「旦夕歸兮天地,害其誰兮遂亡。星芒再現,紫焰復燃,他不是什麼長老候選,他是星家最後一束殘火,星念最後一縷殘魂,即使星現,無闕亦同樣,封印不可觸動,不可!」老巫開始胡亂自語,語中雖毫無邏輯,語氣卻是篤定的令人發寒。
突然間,老巫緩緩抓著甘羅的雙腳,將他的腳當作木拐緩緩爬起。他抓扶住甘羅的軀體慢慢向上,直到她站起來,用她駭人的手揪緊了甘羅胸口的衣料。她一會笑,一會哭,語中是肯定,是悲戚,是想將一切訴說給甘羅的堅持。
「人養玉,玉滋人,可再好的玉,抑是御不祥。你,我等了多久才等到你,你可知,黃土底下是多少具枯骨,為了這數句機緣,我受盡折磨,半生不死,一世在這心魔坎坷中打轉。」
「你不懂,你不懂,他們都會死,你要保玉或保祂,玉為一,抑或全,無玉將亡,有玉亦亡,你,你根本不曉得,你根本不曉得,瓏代表的意義,我就算死,也絕不讓他尋得月輝,使世間再度陷入災厄。」
「偽物自難比其真,真物必為無以失。妄想以假代真,竊其精,盜其本,心自滿,不明悔,到頭來,不過是求名求利的可悲之徒,終究是凡塵一縷雜念,永不可能悟其根本。」
「愚蠢小輩,萬象重疊,非彼時,非此時,緣起緣落,皆有定數。天無白賜之恩,福兮禍兮,相伴相依。世間善惡相融,正邪一體,你又怎可能夠參透其中道理? 」
甘羅胸口的衣料被老巫驚悚發顫的詭手給牢牢拽住,他試圖推開老巫,卻是怎麼用力都是無果。老巫聲音粗啞卻且誠懇的令人發寒,甘羅不解她話中之意,他眉頭皺起,直接冷聲喝問打斷老巫的碎語。
「瓏,玉石到底是何物? 」
「你知道碧玉玲瓏的來歷對吧? 」甘羅急促抓緊老巫的手,老巫手臂上的紋路受甘羅掌中的玲瓏影響,再次狂暴的亂竄起來。
「呵,呵呵,祂是一切的源頭,有祂亦死,無祂亦死,自始至終,千年光陰,諸情流淌,神玉為媒,通神醒人,蛻凡鎖念,最後.......。」
老巫頓了頓,有那麼一瞬間,甘羅的眼前出現了錯覺,他看著眼前老巫年老的面容與瘦弱的身軀,在眨眼間變成一位肌膚如雪,花容月貌的女子。
但是這幻覺只發生在一瞬間,等甘羅一眨眼,老巫還是老巫,聲音粗啞,面容扭曲,常人看了都會退避三舍的詭異老婦。
「祂在的,一直都是。」老巫頓了一剎,微微抬起了頭,白濁濁的眼睛向甘羅背後看去,明明後頭空無一物。
「你必須得做出抉擇。」
「抉擇?你說的抉擇是何意?! 」甘羅心急之下抓握住老屋的手腕,突然間,老巫身子猛力一抽,周身有股強烈的氣流亂竄,甘羅察覺老婦的異狀連忙放開了她。
只見老巫放開緊抓甘羅的手,向後連連退了幾十步,整個人痛苦的差點便要趴伏於地打滾,甘羅見到老巫駭人的模樣,下意識的將碧玉玲瓏緊貼於胸口。
這是他頭一次見到人的軀體能夠扭曲,如結繩一樣簡單纏繞打結。
半晌,老巫彎曲的四肢伴隨著她骨頭的摩擦聲緩緩恢復,她虛弱地站了起來,駝著身子,就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般,一瘸一拐的離開此地。
甘羅見了這般詭異驚悚的情況,頓時嚇得的楞在原地。
片刻後,當他赫然回神,便趕忙追了上去。他跑沒幾步,想到老巫心神不穩,給出的答案不只讓人摸不著頭緒,也無法獲得任何有用的情報。況且原本舉止平常的老巫,見了碧玉玲瓏才變得如此瘋癲,甚至是有些恐怖。
甘羅鎮定下來後,嘆了一口長氣,便不再理會老巫去向。他看著遠方隔了幾座樓閣的王宮,心想他眼光當真是好,好到選了這種偏避無人的庭院,偏僻到方才那名老巫哭喪叫喊都無人察覺。
片刻甘羅抬起手,五指張開,他出神的看著碧玉玲瓏的光芒漸漸消失,剎那間,有一抹溫熱從他左側臉頰慢慢滑過。他一愣,發現淚珠滴在了玲瓏上頭。
頓時,一抹月光輕輕灑下,甘羅赫然抬頭,一輪又大又圓讓人出神的望月高懸在夜空,方才的濃雲不知何時消散得無影無蹤,獨留一片星海與明月。甘羅凝視了滿月許久,久到他好似忘了時間,忘了過往發生的種種。
忽地,一陣清涼的夜風拂過,甘羅收起視線往前一看,眼前竟有一位女子背對著他,佇立在他的正前方二十尺處。
女子一身青紫相襯的衣裳在月色下如夢似幻,她肩膀旁垂落的髮絲任由清風拂起放下,常人望去只道是哪位月下仙子遺落人間。
甘羅見著此景心中大驚,他完全沒察覺到這名女子,也不知道她到底看見了多少,畢竟他方才還對趙國的老巫"禮尚往來"一番。
甘羅凝神一觀,細細地從背後打量她。只見女子的身形不高一米六有餘,從背後看去身形不似弱柳扶風,反而纖稱中度,身姿婀娜。她身穿靛紫色的薄紗綢緞,長髮未簪盤起,而是任由墨色的髮絲輕柔地垂落在她的背上。
甘羅對女子一番打量後,心裡謹慎念叨尋常人皆愛美景戀美人,卻不知,在一片美好的背後,藏著怎樣的危險。這樣的夜晚,這樣偏僻的暗角,這樣巧合到詭異的令人心慌的機遇,唯獨代表一件事—此女的出現絕非巧合。
"孤僻暗角,奇女徘徊,當是來者不善?"
"呵,我就不信這世上除了瓏這般無形的鬼,還有有形的女鬼不成?"
甘羅默默嘲諷兩句,深吸氣,咽了一口水,快速整理好衣容後,便大方的走上前向女子打探。
「姑娘也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尋得靜謐好處欣賞月色? 」
女子聽見甘羅的聲音,身子一顫,愣了半刻,方才緩緩地轉過頭來。
剎那,一聲孰悉的不能在孰悉的語氣,細小又沙啞的輕語,如同驚蜇雷鳴震響甘羅緊繃的心。
「我全都想起來了。」
「羅兒。」
甘羅原本沉穩的腳步驀然停下,他雙目瞪大,腦海中不斷迴盪的是眼前絕世佳人輕喚地一聲"羅兒"。
此刻他藍眸中的情緒糾纏在一起,他彷彿能夠聽見自己心臟急遽跳動的砰砰聲,如同小鼓敲打一刻也未曾停歇。
在這瞬間,瓏月的樣貌烙印在了甘羅心底深處,她杏眼動人,碧玉如潭令人挪不開眼。她山根淺,鼻樑挺,似高低有序的小丘看著有些許可愛,一雙豐滿小巧的可口紅唇,有如軟糯蜜桃令人無法忘懷。
「瓏.......?」甘羅呆愣呢喃,絲毫沒有察覺他此刻的語氣與過往任何時候都不同,此時的他語中除了難以置信的驚詫,還多了幾分年少男兒的癡傻。
瓏月眉眼輕顫,嘴角微動,似笑似悲的凝視甘羅,剎那,她的右眸泛出淚光,她咬著微微發顫的紅唇,紅脣輕微抽動,神情複雜的朝甘羅露出苦笑。從頭到尾,在她碧眸中打轉不停的一滴朱淚,悵然的從她眼角無聲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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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當空,當甘羅身處趙國之際,千言閭的頂閣中一紅一藍的身影,在月色下無聲對峙。
半晌,身穿藍袍的男子從容開口,對面前十尺外的紅衣美人出言打趣。
「啊呀!今日都怎麼了這是,前有大王身側陰陽怪氣的紅毛鬼,後有陰陽家出手狠戾的血衣艷魅,不得不說,我的運氣還是有幾分驚人的。」
「更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陰陽家的大司命會裝神弄鬼,喬扮雲遊方士騙我這癡傻男兒。看來江湖所傳"血衣媚骨,無活路",不過都是玩笑罷了。」
「甘櫟,我且警告你,我這人沒什麼耐心,你敢在囉嗦半句,我就焚了你的爛嘴。」大司命眉眼一抬,露出騰騰殺氣。
「唉,我可憐的好玉奴,好玉奴啊!當初定是因為遇到你這潑辣的赤掌妖女,才被嚇得吃不好,睡不好,整日神情陰沉地跟被施法似的。」甘櫟苦苦哀道,大司命聽聞鋒眉怒蹙,紅掌凝聚內力,直接朝甘櫟打了過去。
甘櫟原本抬起衣袖假裝泣啼,見大司命紅掌襲來,上身向後一仰,完美的躲過了大司命狠戾的掌勁。
此刻一藍一紅的兩抹身影在月色下大打出手,一會兒的時間,彼此就過相互過了十來多招。
甘櫟原本以拳掌相會,見大司命再度凝神聚氣,雙掌纏繞熾熱焰火後,他心中一冷,瞇起細眼,五指朝一旁收瓏,頓時頂閣廂房的精木裝飾突然飛出一鋒利長劍。
「陰陽合氣手印? 」甘櫟冷笑一聲,緊握住劍柄朝大司命刺去,只劍鋒在空中精巧旋畫,劍氣無形,精細如絲,紛紛化解大司命兇猛的進攻。
剎那,二人劍掌交鋒,十招過後,大司命的掌狠狠的掐住了甘櫟的脖頸,而甘櫟的劍直接抵在大司命胸口。
「難怪文信侯武功平平,卻能權傾朝野,無人敢敵。」大司命臉色陰冷,殺氣外放,就好似下一刻她墨色且尖銳的指甲,便會隨著焚身的怒焰貫穿甘櫟的喉頸。
「陰陽家高手雲集,卻鮮少出手,背後目的恐是驚天動地。」甘櫟的冰冷亦不落於大司命,他劍尖漫不經心的在大司命胸口上輕輕旋轉,是挑釁,是對脖頸上的紅掌利爪豪不在意。
「簡單一句,江湖規矩,我們彼此何不以性命立誓,你方才所言若有半分虛假,即九族盡滅,血脈無存,無處可依,心死人亡? 」甘櫟冷肅說道,手中的利劍微微刺入了大司命的胸口,而大司命的墨色指甲亦嵌入了甘櫟的脖頸。
「好。」大司命勾起妖媚的紅唇,果斷答應。
二人狠戾對視半晌,半晌過後,他們皆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收起奪命的架式,各向後退了大步。
甘櫟頸上濺血,大司命赤衣暗紅,兩兩相視的片刻,大司命一聲不屑悶哼,隨即轉身走到房內偌大的圓形窗台。
「贏政與陰陽家均已出手,甘家與甘羅都是你的心頭肉,你且想好了。」大司命離開前刻意嗤笑幾句,隨後嫵媚的身影,從窗台輕輕一躍,隨即消失在了夜景之中。
「鷸蚌相爭。」
「兩不全。」
甘櫟冷冷地自語呢喃,隨後見了千言閭之主一面,便快馬加鞭的趕往甘家。
半夜三更的甘家的大廳中,甘羅父母神情悽苦的看著地上冷面獨跪的甘櫟。甘羅母親雙眼浮腫,甘羅父親臉部青筋浮起,方才他們二人各自的思緒,都因甘櫟帶來的一席話,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你可想好了。」甘羅父親沙啞地向甘櫟問道,甘櫟眼眸低微微頷首,剎那,甘羅的母親身子顫抖,再也沒能忍住淚水,她雙腳一軟,差點昏倒在地,好在她的丈夫在旁迅速的接扶住她,她脆弱的四肢才沒撞上堅硬的地板。
「甘櫟對甘氏先祖起誓,九死不悔今夜抉擇。」甘櫟閉起眼,猛力朝冰冷的地板三大叩首,一聲,兩聲,三聲,震耳的撞擊聲在寂靜的夜裡厲聲宣示。
甘櫟抬起頭,額間一片血汙染紅了他消瘦的容顏,甘羅母親顫抖上前,輕輕地抱住了甘櫟,她雙脣劇烈顫抖,泣不成聲地想說出心中之言,可當她開口時喉間卻似有細針卡住,她一試再試,卻是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甘羅的父親凝視著甘櫟,他長嘆一口氣,連他自己都不由得為此長嘆感到心寒與無助。
「你嫂子與你一樣心肝都碎了,道理雖說不清,卻是與我同個意思。事到如今,命也,運也,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去吧。」甘羅的父親蹲下身子,紛紛環抱住了眼前滿是愁容的兩人。
半個時辰過去,甘櫟整理好情緒,他堅決站起,待三人鄭重別過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甘家。而甘羅爹娘二人緊緊相擁,臉上不斷滴落的淚水無聲的目送著在月色下漸行漸遠的孤寂身影。
此刻,三人是斷腸悲戚,是堅決不悔,是坦然接受,儘管他們神情各有不同,但他們的內心卻是百慮一致的肯定,三人今夜相聚,將會永遠成為他們心中刻骨銘心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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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身處雍城的長信侯嫪毐,在面見趙高派出的密探後,隨即便以趙太后御璽調動軍衛,並且聯合咸陽城同黨勢力,當日即刻在雍城宣布叛變。
翌日,嫪毐領數千兵欲攻咸陽,卻不知,秦王贏政在此時竟令昌平君與呂不偉等人率兵拿下嫪毐。叛亂過後,大秦損兵數千,死傷數百,嫪毐遭擒,贏政當眾下令徹查嫪毐之亂的罪魁禍首。
又過了十日,暗市與千言閭中開始流傳著許多真假參雜的言論,有人說嫪毐叛變是因一月前,嫪毐在宴請賓客之際,與他人起口角,不小心口出狂言說他乃贏政的義父。
隨後,此狂語間不脛而走的傳入贏政耳裡,惹得君王震怒立刻徹查此事,才發現嫪毐原非宦者,且還與趙姬生下二子,隨後嫪毐又怕贏政興師問罪而來,於是當機立斷起兵謀反。
不論傳言真假,有兩件事實早已在朝堂上傳的狒狒揚揚。
頭一件乃甘氏甘羅此番遊說趙國,不費一兵一卒拿下趙國五座城池,且與趙國聯手,來日大秦亦可攻燕得數十座城池。
第二件是長信侯嫪毐被以車裂之行五馬分屍,誅盡三族。趙太后被幽禁雍城,不可擅出,而他與嫪毐所生的二子,則被趙高的鬼蛛親手毒殺在她眼前。
當初進獻嫪毐的文信侯呂不偉,受嫪毐之亂牽連,被剝奪國相之位,其中凡是間接或直接造成嫪毐之亂的罪者,皆須被處死無一例外。
這其中包括長年受呂不偉恩典的甘氏宗族,但不知為何,秦王贏政卻始終未將甘氏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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