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一到,望疏殿外陸續出現數名巡查弟子,身著白衣的弟子與安靜的迴廊湊在一塊,就如同暗林中若隱若現的鬼影,看起來詭異陰邪。
不得不說,現在這麼一看才赫然發覺,陰陽家的弟子穿的都是些什麼啊…素白長袍拖地,雙手戴著詭異的黑紋手套,更別提那高似尖塔的古怪帽子,這一身行頭穿在外面,包準誰看誰嚇暈,白天不說,要是他們在大半夜出沒,不知道的還以為厲鬼索命來了。
不過這些打扮,也就只曾在普通弟子身上見到,其他大人不是身穿錦綢細沙,不然就是絲綢羅段,正因如此,身在陰陽家但凡看到個打扮稍有不同的,那便可輕易猜到那人地位不凡。
左看右看,眼下只有四五名弟子正經的守著大門,雖說望疏殿門外有弟子把守,卻也難不倒我,正當我右手蓄力打算弄暈那些弟子時,一陣淡淡的草木之香掠過鼻息,香味清朗忘神,一不注意,神智便開始模糊起來。
不好,這香味有問題!
剎那,我趕緊運功抵抗,所幸這香味也只是頭一開始難以防備,若是察覺後便容易化解了。
當我四處查探異香來源之時,一隻嬌巧的紫蝶從面前緩緩飛過,紫蝶飛舞間,蝶鱗如碎花輕輕飄落,宛如冰晶碎沙般奇美無比。
也不知是被這突來的異香亂了神智,抑或眼前紫蝶太過引人注目,我不經意的伸出了食指,而那紫蝶就這麼在天上盤旋舞動,最後,輕巧優雅的停駐於指尖。
細細端詳,紫蝶周身發散幽光,這般孰悉的氣息,與過去擅闖星魂臥房發現的傀儡陣法極其相似,莫非此蝶也與東皇有關?
片刻分神,紫蝶蝶翼再次開合振翅,頃刻間,紫蝶飛離指尖,抬頭一看,一名紫衣少女早已悄無聲息地立於身前。
原本注視紫蝶的視線,不經意地停落在少女的眉眼間,木然一望,那雙澄淨無比的紫眸,將我全部的視線都奪了去,霎那,心中只道是紫眸藏波光,如剪一秋水。
這是第一次見著有人同我一樣,生了一雙顯目的紫瞳,更妙的是,眼前少女不只眸色帶紫,連飄逸光滑的秀髮,也是優美的淡紫色。
她雖面帶輕紗,卻不難從她清麗的眉眼猜出,面紗之下的容顏抑是不凡。
不久前才剛想到,陰陽家在衣著打扮上的地位差距,現在眼前正好就站著一位,身穿素羅細紗,腳踏銀絲細履,容貌出塵脫俗的少女,這樣看來,她應當也是一位深藏不漏的大人了。
雖說外表年紀看起來與我相仿,但身在有違常理的陰陽家裡,又有誰能保證她不是位年過三十的女子,抑或易容幻形的男人。
突然,少女抬起纖纖玉手,向我遞上了一朵散發清香的黃花,我伸手一接,仔細端詳下,掌中花木六瓣鵝黃,散發方才聞過的忘神異香,觀其模樣,應是古書裡記載的萱草,只不過花容與香氣更出眾了點。
「這是?」我疑惑問道,少女只是一昧地盯著我,並無回答。
這位不知打哪來的大人,也太會挑時間了,此刻若我在不趕緊進入望疏殿,等等月神回來,可就沒戲唱了。
正當我苦惱之際,她不知從哪生出了一捲卷軸,硬是往我這遞,雖不知她的用意,下意識卻還是伸手接下了眼前物件,當我接過一看,上面刻著望疏殿的月紋,卷軸角落印有月神之名。
「莫不是要送與月神的卷文?」
少女點了點頭,正當我欲加詢問時,一陣怪風懸在少女腳邊,她周身忽地憑空出現數片花葉,頃刻間,一股強大氣息迸發,草木圍繞著少女迴旋而上。
「萬葉飛花?!」
驚訝間,少女的身影與滿天飛葉融為一體,不過一瞬,飛葉旋動所發出的沙沙聲戛然而止,少女就這麼消失在了望疏殿外,只留下漫天綠葉緩緩飄落,我好奇欲接,卻不想綠葉也開始消散,片刻,此地就像無事發生般肅靜空曠。
眼下,這裡就我一人,左手拿花,右手捧卷,傻傻地站在望疏殿外廊暗處,我趕緊四處張望,剛才那萬葉飛花的功力爐火純青,這麼大的動靜,也不知那些守門弟子有無察覺。
只見門外數名弟子,臉神癡傻,姿態萎靡,看來他們被剛才的異香給迷住了,這樣想來那名少女倒也不是位壞人,雖不知為何她突然出手,但總歸是幫了我一把,還有這手上的卷軸,這不正好給了我個”美茲茲”的理由,好讓我”名正言順”的進這望疏殿嗎!
整理好思緒,右手一卷軸,左手一朵花,一卷一花一人就這麼光明正大的邁步向前。
到了殿門口,我平靜的說道: 「親送月神秘卷。」說罷,我遞出右手卷軸示意。
只見眼前弟子各個瞪大眼珠,神色驚詫,他們此刻的神情讓我冷汗直冒,該死,心跳得好快!他們不會把我給攔下來吧?!
「少…少司命…大..人?!」
「大,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誰?少司命,大人?
只見數名弟子慌忙低頭,身姿低伏,語氣驚慌打顫。
「你給我閉嘴,大人最不喜喧嘩!」
「大,大人,不知我們犯了何錯,竟讓大人,大人出聲…」
「噤聲!」
只見眼前弟子身子壓低,膽戰問道,卻被站在最前頭的弟子壓聲痛罵道:「你個沒眼力見的,大人剛剛說什麼了,你都沒聽仔細嗎?!」
「現在頭要緊的,就是讓大人入殿覆命!」
「而你個不長眼的,還敢在少司命大人跟前糾纏?!」
「大人您要如何處置我們,我們...我們絕無二話!」
現在這又是在鬧哪出啊?
此刻,面前弟子一個個的神色都驚慌害怕,像是犯了什麼迷天大罪般,依其中一名弟子所說,讓他們口中這位少司命大人出聲,就是罪大惡極之過。
不過,這幾名弟子早都身中幻術,他們也許就是將我誤認為”少司命大人”了。
這少司命的名頭也太孰悉了,若我沒猜錯,這應當是五部長老中的其中一位,但,是哪位來著?
都說火部大司命,金部雲中君,最後還有水、土、木這三位長老,分別叫什麼來著?
正當我腦中糾結之時,紫法少女的術法閃過腦海,莫不是?!
木部!!!
五行之中,萬葉飛花之術就屬木系,那位清雅嫻靜的少女就是木部長老?!
陰陽家的每位大人還真是深藏不漏,不對,我驚訝個頭啊,我的身旁不是早就有一位心思縝密,位高權重之人了。
星魂那冰塊也不過就是個總角少年,這樣年紀的孩子竟就是堂堂陰陽家左護法,尊貴無比的大秦護國法師?!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難以置信的呢?我想是沒有了。
現下疑惑解開,我也不同這些弟子糾纏,而是趕緊進入望疏殿,在進入之前能明顯感到身後弟子放鬆嘆氣之樣,看來他們真的是被嚇得不輕,待我回去後再找星魂好好問問,這位神祕優雅的”少司命”究竟是何許人也,為何她金口一開,每位弟子的魂就被嚇飛了。
當我進入了望疏殿,左手萱花突然綻放異光,剎那,花瓣化為片片金芒,咻地往門外飛去,回頭一看,金芒就這麼不偏不倚的刺入弟子腦門。
此時,門外弟子就如同無事發生般安靜了下來,許是因為此花緣故,他們再次變回了頹靡不振,神色恍惚的模樣。
「怪哉,怪哉,這花當真如此神奇,木部長老還真不是叫假的。」
雖說好奇術法作用,但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於是,我也未多作停留,一步兩步就這麼直奔正廳而去。
好在望疏殿與辰極宮一般,若無要事尋常弟子也不可擅入,拜這規矩所賜,望疏殿現在除了月兒一人以外,便是空無一人安靜得很。
在前往正廳的途中,周遭環境的佈置著實驚艷到我,只見身旁一條又一條的迴廊穿插,迴廊細長蜿蜒,行走於上稍有不慎便會墜落,而左右兩邊石牆上被打磨的晶瑩透亮,上頭懸掛多塊白淨玉片,並且排佈整齊綿延不絕,從遠處看過去就如同天邊雲彩,片片皚皚,片片輕盈。
這望疏殿的構造與辰極宮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與前者的大氣嚴正不同;後者給人的感覺就如幻境般如幻如夢,如同身處雲端,雖是立身高處近明月,卻也離地千里,一有閃失便是萬劫不復。
縱使身旁是彎曲迴廊,真正通往正廳之路卻已在腳下,望眼看去,高廊之上便是一輪冰晶玉雕的明月懸於穹頂,穹頂之下,一座巨大的天行球立於正中,只見球上著一輪又一輪的金銅細環,環上鑲著大小不一的球體。
「這是…星辰運轉的軌道?」
我朝著天行球上下打量,抬頭一望,一個壯觀的景象懸於眼前。
「黃道星圖?!」
只見天花板雕滿了星辰軌跡,立於此地就如同身處銀河,一眼望去,每顆星星於四季中的變化接詳記於此。
「占星律,洞悉人世,推演命軌…。」
小五過去所傳的語句浮現腦海,這占星律即便是我,也只能夠有樣學樣的推演幾回,過去要不是得山鬼指點,我亦不得其中要領。
只是,這律訣玄機果然不是常人可掌握的,要是預測未來真的那麼簡單,那東皇與月神便不用煞費苦心排弄一切,未來既定,現路依行。
即使參透了未來,也必須在當下有所行動,否則那些未來也不過就是萬千機妙中的一個分歧點,隨時有可能偏離正軌,不過,為何這些想法會如此自然的浮現呢?
我明明不孰悉占星律,腦中卻生這般感嘆之意,像是自然而然憑空萌生,或許在過去,我也曾如今日般念過同樣之事。
正當我分神之際,一聲熟稔溫婉的聲音傳入耳中。
「何人?」
驀然回首,那溫柔的身影觸動記憶,只見她肩旁暖絲飄動,雙眼澄淨含光,淡然地望著我。
眼前少女暖橙柔髮及腰,頭頂兩旁對稱的髮髻系上了花紋緞帶,一層白紋綉花紗遮面,一襲白淨若雪的廣袖長裙拖地,外邊點綴著淺藍色的月紋飄帶,一股與生俱來的高雅氣質油然而生。
此刻佇立於此的她,彷彿不是曾經孰悉的溫柔少女,而是高雅端莊的燕國公主。
「月...」當口中月字道出,剩下的字語便擱在喉間打轉。
星魂的一席話在腦中盤旋,此時只道是相識不相識,就怕脫口而出過去親暱喚道的”月兒”,便會給月神留下蛛絲馬跡,以至於察覺任何細微的異常;又或者這麼一喚,曾經封藏於心底的感情,便會義無反顧的擊潰理性,果斷將她送出陰陽家。
不論如何,原本焦急擔憂的情感在此刻早化為愁思苦惱,我思索了一會,最終忍住了過往之情,說道: 「月……月神秘卷在此。」
說罷,我遞出秘卷向她示意,她並沒有接話,而是默默看著我。
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lhmn88o8s
*
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dU30prvn0
巳時之刻,當瓏月於望疏殿在遇故人的同時,辰極宮內一場明爭暗鬥的戲碼早已上演,兩名位高權重之人相視而談,互相試探。
「方才星魂大人於太一殿上先行離開,如此作為可非尋常之舉。」
「既然東皇閣下同意,月神大人便不須太過擔心。」
「這麼說來,我倒不知月神大人平日是這般關切我的舉動,那我在此可要謝過大人費心留神了。」
月神聽了星魂之意,面容依舊平靜無波,她跽坐於席,雙手疊起正放於腿上,若是尋常人看到定覺得高雅非凡,端正無比。
但此刻星魂銳利的眼色,早已將月神細微的動作盡收眼底,雖然月神語氣、態度、面色及坐姿均無任何異常,但她雙手交疊下下手掌緊握的動作,依舊是被星魂捕捉到了;即便只是須臾一瞬,對於在陰陽家以至於整個帝國下,以頂尖洞察力著名的星魂便已足夠。
星魂注意到了月神的不滿,於是嘴角開始默默上揚,打算看看眼前人接下來會作何反應。
只見月神端起前方案桌上的酒盞,長袖遮面後輕酌了一口,並緩緩說道: 「星魂大人不必見外,你我同貴為陰陽家護法,本應互相約束砥礪,所以我多留點心思關注你,也算是關注大半個陰陽家。」
「呵,此言甚是有理。」
「既然月神大人有這番美意,那我就不客氣的借問一二了。」星魂說罷,便也拿起了案桌上的酒盞,優雅的淺嚐幾口之後,才故作從容地問道:「關於姬如千瀧,幻音寶盒之事,月神大人打算如何處理?」
此時,月神眼前的薄紗飄動,她的寒眸盯視著星魂,雖月神眼前有輕紗遮掩,但對星魂來說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他依然敏捷地察覺了月神的警惕,正因如此,他原本嘴角優美的弧度,便開始張狂了起來。
“月神難得冷眸以待,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她,竟在此刻面露寒意。”
“瞧她這般反應,我果然沒猜錯,她對於此次的任務還真是煞費苦心,不論是那女孩抑或幻音寶盒,在我的試探下都令她急了幾分。”
星魂心中暗想道,於是,他欲趁著這個勢頭一探到底,即便他早知月神會避重就輕來迴避每個問題,卻依然還是出聲試探,只為了抓到月神細微的破綻。
「自然是教導千瀧陰陽術,讓她體悟寶盒之秘。」
「月神大人相信那女孩的功力,能在短時間內就達到占星律的高度?」
「星魂大人有疑慮?」
「如今朝堂上下,誰人不知皇帝陛下已多次提及長生之法,若要煉得長生仙藥,則必先前往海外仙山尋找仙草,求取仙丹。」
「現在大秦所費不貲,只為了建出寶船”蜃樓”一登仙島,而如今蜃樓即將完工,如若寶盒之秘再無進展,那帝國、公輸家、陰陽家這般費心謀劃也是徒勞,況且皇帝陛下的脾性您是最清楚不過的,若到時出海未有所獲…。」星魂並未將話講完,而是頓了頓,嘴角揚起地看著月神。
星魂將話語打住,欲待月神的回答,半晌過後,月神一句話也沒說,星魂見月神這番模樣,心中便暗自打起了另一番主意。
「此次我有個提議。」星魂一改傲然邪笑,斂容正色說道。
月神觀星魂之態,心中略驚便愣了一瞬,腦中思索片刻後,才冷著臉答道:「星魂大人有何高見只管道出,不必有所顧慮。」
ns 15.158.61.12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