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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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婉兒如般想着。往昔她曾見過許多交好的宮婢，都因着時間的關係，漸行漸遠，結果變得形同陌路。是不是世間所有的情感到最後都會被時間沖淡呢？婉兒時不時都會萌生這樣的想法。父親已經走了許多年了，偶爾她問起母親：「父親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呢？」母親回答她時，模樣總是那麼平靜，似乎驚不起甚麼波瀾。1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i24a1hj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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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尋思，也許時間真的可以治愈傷痛，使人釋懷，餘下的只有思念，還有那被美化過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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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連真摯的愛情都會由濃轉淡，那麼友情呢？太平昔年出嫁，婉兒亦曾想過，或許她們的友誼會永遠擱淺在最美好的年華，往後即便重逢，兩人也會識趣地保持君臣之間應有的距離。心裏其實早有準備，可讓婉兒料想不到的是，她們的友誼竟比那些她見過的宮婢堅固，如今甚至比舊時還要濃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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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妳有在聽我說話嗎？」許是太平察覺出婉兒的心不在焉，忽地就來了那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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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婉兒連忙從紛繁的思緒中抽離，盯了太平一眼，遂含笑道：「殿下不是在說布料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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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沒錯，我還以為妳沒在聽呢。」太平應道，她不知道的是，這些年來婉兒早已鍛練出一心二用的本事。即便是在寫詔書時，婉兒也會不自覺地陷入思潮當中，可她筆下所寫的文章，卻依舊是辭藻華美、準確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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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放心，您說的一字一句，婉兒皆銘記在心。」婉兒如般說着，伸手摩挲案上訂造好的幾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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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時開始，太平每逢請少府監的人為她訂製衣裳，總會私下幫婉兒多造幾套。太平的審美觀向來不錯，她深知婉兒喜穿素雅的服裝，所以挑選布料時從不會選那些過於耀眼奪目的色彩——太平想，清逸的松綠、嬌嫩的鵝黃、輕淡的天青乃至溫柔的藕荷色，均與婉兒嫻靜的氣質配極了。1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Aacylxt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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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選擇色調的同時，布匹的材質和圖案也是十分重要的。眾觀各地進貢的布匹，以越地的繚綾 （1） 最為巧奪天工，又以蜀地來的單絲羅最為輕巧。至於圖案方面，當然要配有雲霞、聯珠團花和纏枝卷草紋，若是能加以一些印金和彩繪，豈不是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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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府監的工人聽了太平的旨意，一來佩服公主對織品的淵博，二來就是欣羨公主與上官才人的交情了。太平為婉兒選的衣料都是最上等的，婉兒就算沒有探究過不同織料的知識，把衣服穿上身時心中也感覺到絲絲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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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端起那套雲霞紋曲塵羅 （2） 背子連同天青色暗花繚綾裙來，領着婉兒到月宮鏡前稍加穿搭，隨即笑道：「婉兒明天下朝後，就不要到廊下進膳 （3）了。妳穿着這件衣服，過來公主府一趟，本宫請妳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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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好的？」婉兒側頭瞅了一眼，有點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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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太平望見她露出疑惑的神色，驀然有感婉兒那圓圓的眸子與林中的小鹿甚為相似，她止不住歡喜，往婉兒的鼻尖輕輕一點，繼續打趣說：「現下先不告訴妳，婉兒明日來了，不就知道了嗎？」婉兒聽了，不覺挑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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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又到了翌日，早朝一完，婉兒便卸下了拘謹的繡禽官服 （4）和銅龜袋 （5），將昨日太平送來的衣衫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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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公主殿下的眼光果真好極了！才人您穿上這套衣裳，簡直像天仙下凡似的。」冬雪大喜道，婉兒看着鏡中人，都快認不出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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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看來，殿下才是天仙下凡的那個......每次見到她，我都想姑射山的神人 （6），大抵就是長這般模樣的。」婉兒說罷，低頭淺笑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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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可記不清甚麼姑射山的典故，但不用猜也知道婉兒是在讚美太平，便附和道：「公主天姿國色的，恰似神都春日的牡丹！」婉兒點頭，便算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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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從轎車下來，抬頭一看，公主府的楓樹早已醉染了一片金黃。於院中踱步，感受秋風在臉頰上的淺吻，亦不失是種享受。府上的侍女引領婉兒到正堂，太平已在席間等候多時了，她一見婉兒進來，便上前牽過她的手，與之寒暄道：「辛苦婉兒特意過來了，外頭可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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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抿嘴一笑，搖了搖頭，說：「今兒天氣正好，西風輕拂，愜意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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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天公作美，那可別浪費這大好時光了。來，婉兒想必也餓了，那就快進膳吧！」太平輕按婉兒的肩膀坐下，朝著旁邊的侍女示意了一下，廚房準備好的佳餚就此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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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今天太平請婉兒吃的，正是剛從景城、平原二郡進貢到神都的新鮮糖蟹。卻說這道珍饈最早在魏晉南北朝已經出現，只是那時的叫法尚不是「糖蟹」，而是「藏蟹」（7）。要做糖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要加入糖漿、鹽和薑末以外，還要放在缸中擱置二十多天才醃製完成 （8）。所以能在金秋時節吃上糖蟹，簡直是人生一大享受。當然，太平準備的是全蟹宴，自是少不了蟹飥、蟹黃饆饠和蟹肉卷等菜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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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二人自然吃不上這麼多，所以太平又讓侍女到廂房中請了尚未出嫁的靈彥出來，連同近身侍婢春梅、秋菊和冬雪，數人一道品嚐這豐盛的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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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古人說得好：『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9）！即便我等不在船上設宴，可這人間之樂，始終是不變的。」太平囅然一笑，把杯中的燒春一口喝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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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螃蟹宴，足以驅走秋日的肅瑟，落下的只有午後陽光的和煦與恬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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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白居易有《繚綾》一詩云：「繚綾繚綾何所似，不似羅綃與紈綺。應似天臺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絕，地鋪白煙花簇雪.....」1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bmXl728NL
（2） 曲塵羅是淡黃色的絲織品。1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Ndo2fNbCg
（3） 朝中百官上完早朝後可以在宮中吃一頓午膳，因為是在廊下進食，所以又名為「廊餐」。1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CsvzyztIt
（4） 《莊子·逍遙遊》：「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六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是物不疵癘而年穀熟。」1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5ssBLN6De
（5） 武周時文官的官服繡以禽，武官則為獸。1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RZHJuYYHS
（6） 其時官員會按等級佩戴金、銀、銅龜袋，婉兒是五品女官，應該（？）是佩銅龜袋沒錯。1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ifI9Mgbxj
（7） 藏蟹製法可見賈思勰的《齊民要術》。1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v9uMpmTWH
（8） 詳見段公路之《北戶錄》。1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MbZAgjoVG
（9） 出自《晉書·列傳第十九·畢卓傳》。1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NY0rOvDN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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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說：
一打開IG，發現其他人都在吃螃蟹，然後我望了望碟中的蟹柳，頓時覺得索然無味了（擺手1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rR9tUznL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