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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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能讓眾大臣得知李顯回京一事，武曌便接納了狄仁傑的意見，決定在遊幸龍門時舉辦慶祝儀式 （1）。恰逢皇儲李旦一而再、再而三的請求母親把太子之位歸還七哥，武曌考慮了好些日子以後，便遂了他的願。在聖曆元年（公元698年）九月，陛下下旨重立廬陵王李顯為太子，並赦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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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龍門位於神都的南郊，那裏不單山明水秀、雲水蒼茫，更是難得一見的佛教聖地。早於北魏景明年間（公元500年），宣武帝已經下召要在龍門一帶開窟造像；而武曌篤信佛教，在稱帝後不久便接納了侄兒武三思的建議，於龍門東山修建香山寺，並分別建了望春宮和望春樓兩座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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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迎李顯的儀式完結後，武曌領着一行人站在奉先寺的佛龕上，抬首觀望着盧舍那大佛的尊容。這尊大佛乃唐高宗於咸亨時期所興建，當年尚是天后的武曌亦出資了兩萬貫來協助這項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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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二十六年過去了，這尊由石灰岩製成的大佛依舊屹立在山腰上，模樣莊嚴而肅穆，可武曌身邊卻再也沒有丈夫的陪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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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這等舊事，武曌禁不住長嘆一聲。身旁的太平窺見了，也不在群臣面前道破，她只是默默伸出了手，把手心覆在母親那血管微凸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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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母女之間，有時連一言一語也不必說出，亦能會意對方的心情。武曌往太平的方向朝了一眼，又往她的手輕拍了數下，她們總還記得，當年盧舍那大佛建成時，李治陪伴着她們觀賞佛像的時光。太平凝視着母親深邃的目光，瞳仁裏邊似有化不開的濃愁，默默靜候丁香盛開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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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不知如何排解母親和自己的滿腔憂思，她把目光投射到大佛身上，努力尋思着盧舍那大佛，又是如何拯救它腳底下的芸芸眾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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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太平幾乎翻遍了所有佛教經書，由最初傳入中原的《四十二章經》，直至現在陸續被翻譯成的《華嚴經》也罷，她都試圖從中悟出離苦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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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太平越深究下去，便越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逃脫眼前這個困境——畢竟這朝堂上太過險惡，稍一不慎，就會跌進無底深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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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又何曾不想在死後到達極樂淨土呢？只是以她大周公主的身份，她深知自己是不可能放棄現在擁有的權力；而來生又如般遙遠和虛妄，她又怎敢奢望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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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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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婉兒注意到太平這沉鬱的目光，這才開口道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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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太平轉身望向她，幽幽地說：「本宮困守於無明（2），不得正覺，唯恐他朝身死，墮進三惡道 （3）裏受苦受難。倘若我又偏生進了無間地獄，那又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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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不知太平為何有這麼大的感觸，一時反應不過來，太平只見婉兒眼中的光如同火苗竄動，再後來竟變得黯淡無光了。太平原想問她這是怎麼了，卻見得婉兒垂下頭來，喃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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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連殿下這麼好的人，也要下無間地獄的話，那婉兒就一直陪着公主，共同承受那無止境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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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抬首，眸中自帶着一種莫名的堅定，太平忽然覺得，此刻的婉兒恰似涅槃過後的鳳凰——那般無懼、那般耀眼，讓人好不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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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曌聽見她們方才的話，總覺得現下的氣氛有點陰沉，便轉換話題道：「我等既然來到龍門，何不到望春宮中賦詩一番，各位大臣認為如何？」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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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子們聽了陛下的話，均紛紛應和，眾人甫進宮殿，武曌又道：「這樣好了，誰的詩寫得快，朕就把錦袍賜給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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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曌金口一開，所有的臣子都連忙取過案上的毛筆，一沾墨便洋洋灑灑在紙上寫滿了詩句。太平見婉兒僅僅站在一旁，倒沒有任何提筆寫詩之意，心裏懂得她還在想之前的事，便上前向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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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適才我不該說這些的，現下倒掃了妳作詩的雅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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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搖搖頭，輕喃道：「妾沒事......婉兒不過在想，如果生命真的會流轉，那到了下輩子，我等還會相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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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上的一切皆是因緣和合而生，我跟婉兒妳是有緣的，下輩子，我總該能在人群中找着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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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還能相遇，妾還是怕，殿下會認不出婉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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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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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沒有人注意到她們，太平和婉兒彷彿自成了個空間似的，說着他人不解的話語。太平尚未想到該如何回答婉兒的話，一名喚作東方虯的左史隨即引起她的注意，只見他把詩作遞到御前，武曌唸完了上頭的詩句，便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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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朕就把錦袍賜予卿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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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和婉兒見狀，也不再說私底話了。那東方虯高高興興的接過錦袍後，便打算回去席前坐下，哪知他還未坐穩，官員宋之問又把詩作呈給武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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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曌一看，只覺宋之問才思敏捷、字字珠璣的 (5)，按捺不住就下了御座，親自把東方虯的錦袍奪回，轉送給宋之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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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看見，全場人聲沸騰，遂爭相去看宋之問的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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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見《舊唐書》：「（狄仁傑）奏曰：“太子還宮，人無知者，物議安審是非？”則天以爲然，乃復置中宗於龍門，具禮迎歸，人情感悅。」
（2） 簡單來說，無明可解釋為煩惱或愚癡。
（3） 三惡道為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的合稱。
（4） 這裏作者因應情節而把時間線調到秋天了，其實龍門奪袍應是某年春天的事，見《唐詩紀事》等書：「武后游龍門，命群官賦詩，先成者賜以錦袍。左史東方虯詩成，拜賜。坐未安，之問詩後成，文理兼美，左右莫不稱善，乃就奪錦袍衣之......」
（5） 宋之問那首《龍門應制》實在太長了，本章就不節錄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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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說：
上學太忙了，都沒時間更新（哭
這一篇嘛，完全是我上佛教思想的課後的生成品，Prof 恰巧提起龍門石窟，我下了課就順道碼了這一章了，嘿嘿~
希望學期中/尾還有時間寫文吧，老是寫論文也是件很枯燥的事
btw，有傳聞說盧舍那大佛是按武則天的容貌塑造而成的，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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