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所有在紅妝時代裏綻放過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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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我停佇在一頁歷史上,摸索自己未經世故的足跡在荒莽的年代,當人類還是一群淡淡的,從遠方投來的影,朦朧,可愛,投在我心上。」
—— 穆旦《童年》1940
終南山之所以深得帝皇和文人雅士喜歡,不單是因為這裏相距長安城甚近、方便他們在初春時節至山下的樊川踏青;更是因為唐一代佛道二教興盛,而終南山又素有商山四皓等傳說,自然吸引不少人至此歸隱,感受一番「採菊東籬下」的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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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今天,終南山的寺廟裏卻迎來了一位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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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婦人的髮絲雖已帶有些許斑白,但見她有着從容不迫、氣勢非凡的姿態,而身上的華服亦無不彰顯着她雍容華貴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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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並不是一般的官家貴族,而是先前與聖上李隆基鬥得如火如荼、如今黨羽逐漸被剿滅的鎮國太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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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不是畏懼死亡才來此處的,只是她打從心底裏不甘自己落得如此下場罷了。想她堂堂鎮國公主,歷經高宗、武周、中宗和睿宗數朝,有甚麼大風大浪未遇過呢?她只是怨恨自己當初信錯了侄兒、不曾想過昔日那個謙恭有禮的李三郎,居然一直有謀取帝位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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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太平的骨子裏從沒有「屈服」二字,她身上流淌的畢竟是則天大聖的血,怎可以輕言放棄?她暗自思忖,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尊嚴——如同昔年的上官婕妤般,明知眼下是條不歸路,亦要無所畏懼地秉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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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默地跪在大佛面前,抬首瞻仰眼前這尊大佛:2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GS5ubz6g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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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像慈悲肅穆,嘴邊始終帶着一絲似笑非笑的笑容;而其目光閉合,彷彿跪在它跟前的不論是善是惡,只要有心,它都能一概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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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在佛前拜了又拜,俯地叩頭叩得連額上都泛起紅印來。2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aINFwFVH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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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她已不僥幸自己能在叛亂中逃過一死了。太平盼只盼自己膝下幾個兒女能歲歲平安,而在黃泉下的親人摯友,亦早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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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子時,長安下了一場大雨,淅淅瀝瀝的,擾人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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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寢在寺廟的別院中,聽着外頭風雨淒淒,使她遲遲未能入睡。她暗暗嘆息,索性命隨行的宮娥燃燈磨墨,跪坐於案前抄起《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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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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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至一半,太平豆大的淚一點又一點地滴落在黃麻紙上,漫漶了未乾的墨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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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想起了七歲那年,阿娘手把手地教自己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為外祖母榮國夫人修冥福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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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歲月靜好,正值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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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年幼的她尚不知世途險惡、人心難測的道理,僅僅是那個備受萬千寵愛、單純天真的小公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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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永遠不會知道,當兩天後她被李隆基賜死在家中時,那不僅僅代表她一個人的去世,而是象徵着整個紅妝時代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