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蜚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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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太平嫁予武攸暨後，宮裏宮外均不時傳出太平在公主府內豢養面首，每天聲色犬馬、夜夜笙歌的流言。婉兒初時聽了，認為是下人們私下中傷公主，還加以訓斥他們不務正業、只顧着說閒言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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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這種小道消息很快就傳到武曌耳邊，那天她正批閲奏章，突然問了婉兒一句：「婉兒，妳最近可有探望過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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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原先還在替武曌磨墨的，她一聞得陛下說的話，便將手邊的松心真墨錠 （1）置於辟雍硯 （2）之上，搖搖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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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才剛剛登基，要處理的吏事繁多，婉兒尚未抽空探望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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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曌長嘆一聲，亦放下手邊的紫毫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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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宮中傳言太平沉溺逸樂之事，婉兒定也聽說過了。朕思索了好幾番，想必是她放不下薛紹的事，才來用這種方式跟朕慪氣吧？婉兒，朕現下走不開，妳倒不如替我去公主府看看太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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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應諾，退出殿後便領着冬雪上了轎子，逕行前往至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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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深秋，放眼望去都是楓葉層紅的景象，而遠山的古道雲煙靄靄，空氣間還帶着縷縷桂花的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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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和冬雪下了轎子不久，隔着皂紗便見好幾個面如冠玉的慘綠少年，從公主宅邸中邊談笑邊走了出來。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fq0Bjar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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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見狀，不禁犯疑宮中的傳聞全都是真的了，她身為太平的摯友，又本着才人的職責，自是不能放任太平自甘墮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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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走進庭院途中，婉兒都在暗暗思量那些規勸太平的說辭來。孰料她抵達大廳時，眼前根本就不是甚麼花天酒地、紙醉金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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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簾的，不過是那個默默鑑賞着金石書畫的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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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和冬雪看見了這幕，都禁不住互相對視了一眼，這哪兒像個縱情聲色的女子會做的事？更何況，太平一臉精神奕奕的，根本沒有任何醉態，與傳言中的生活靡爛一點也扯不上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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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的太平正提起她的玉石印章在書畫字帖上蓋印，不用很快，每一幅胡書上都清晰印有「三藐毋馱」（3）四個梵文。正當她想喚人把這些卷軸放進書房時，一抬頭便端見婉兒和冬雪二人呆站在門邊，神情似乎帶了點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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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的「三藐毋馱」印章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DbCuCe1Cp
（圖中是故宮博物院收藏的章草書《出師頌》卷）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MQ7clan5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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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妳怎麼突然來了？今天不是旬休日吧？」太平驚喜地道，繞過案子上前迎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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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是奉陛下之命來探望公主的，陛下和妾都很擔心殿下您呢。」婉兒答道，這一次該到太平茫然不解了，她歪頭笑道：「擔心我作甚？本宮最近每天都過得挺歡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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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一想及那些流言和方才那幾位郎君，便按捺不住心緒，直言道：「殿下這幾天可是近了男色，整天耽於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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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聞言，噗嗤一笑道：「本宮不過是會一下文人雅士，與他們品評字畫罷了，怎麼就變成好男色了呢？婉兒，妳該不會以為我整天都在風花雪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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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臉色一紅，低下頭道：「婉兒本來也是不信的，只是宮裏有許多關於您的流言，陛下聽了也以為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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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宮這次可真蒙了個大冤了，」太平拉着婉兒到案邊，將其中一卷《樂毅論》（4）遞給婉兒，續道：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h7XLtn1Q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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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閒來無事，本宮遂培養起收集珍品的愛好 （5）了，只可惜我不懂鑑定真偽，所以就請駙馬在神都內找些雅士來替我辨認罷了。我見他們不但懂得鑑賞，還擅長絲竹之樂，所以偶爾也讓他們表演一下，順道讓孩子們向他們請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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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聽來，倒是婉兒誤會公主了，還請公主恕罪。」婉兒悄聲說道，尷尬得不敢直視太平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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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婉兒，本宮又沒有怪妳，那些閒言閒語就讓他們說好了，反正我一點也不在乎。只不過，我請這班文人來，倒不是只為了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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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本宮想創一番大事，而他們或許能助我一臂之力。」太平曖昧地說着，婉兒這才抬頭望她一眼，恍然發現太平眸中迸發的光芒，竟如武曌相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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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想要做甚麼？」婉兒疑道，語氣中竟帶了一絲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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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本宮在等候時機，至於要做甚麼大事，我現在也說不出來。是了，少時我曾問過婉兒，到底這權勢二字有甚麼好，值得人們不斷地追逐。可如今，本宮似乎想通了......」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z9jJI7C8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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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把目光投向中庭，喃喃地道：「只有擁有權力，別人就不能輕易主宰自己的生死；也只有權力，才能真正保護到自己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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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太平忽然笑了，伸手按着婉兒的肩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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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婉兒位居朝堂，除了陛下之外，就沒有別的靠山。所以我在想，若果本宮他日能夠掌控大權，那麼婉兒以後就可以依仗我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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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聞言，不覺眼角一濕，隨即點頭道：「好，公主現在有甚麼需要，請隨時吩附婉兒。妾定會輔助殿下，做到您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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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將來本宮若是滿手鮮血，婉兒會討厭我嗎？」太平擔憂地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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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對婉兒說過，女子若要在朝堂中站到高位，免不了要有點手段。所以，無論往後殿下的手是否沾滿鮮血，婉兒都會留在公主身邊，好好地支持您。」說罷，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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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松心真墨錠為唐代名墨，實物在1972年新疆出土。
（2） 辟雍硯，又稱璧水硯，為南北朝至唐初的陶瓷硯式。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2c722zc8f
（3） 太平擁有三藐毋馱胡書印，可見竇臮的《述書賦·卷下》注釋：「三藐毋馱，太平公主武氏家玉印有四胡書，今多墨塗，存者蓋寡。梵云「三藐毋馱」四字也」；三藐在佛教中是「上而正」之意。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k6f3fXEvm
（4） 《樂毅論》為三國時魏夏侯玄所寫。事實上，太平應在中宗朝才獲得此真跡，此處按小說情節提前。其可見武平一《徐氏法書記》及張彥遠《法書書錄》：「時有太宗御筆於後題之，歎其雄逸，太平公主聞之，遽於內取數函及《樂毅》等小函以歸」、「太平公主愛《樂毅論》，以織成袋盛，置作箱裹。」薛崇胤在先天政變後更取《樂毅傳》向李隆基求情，遂免一死：「崇胤懷《樂毅》等七軸，請崇允托其叔駙馬敬貽岐王，以求免戾，此書因歸邸第。」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fJa0e3Eog
（5）太平喜愛書畫珍品同樣可見《述書賦》，「首尾凡一十三代，一百九十八人。篇末系以徐僧權等署證八人，太平公主等印記十一家，徵求寶玩韋述等二十六人，利通貨易穆韋等八人。」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X0J7ED7k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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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說：
眾所周知，史官抹黑女性就是從貞節方面入手，所以將那些男性「私附」（依仗權貴）太平和婉兒，改寫成「私侍（通）」啊「淫亂」啊甚麼的，顯現是他們慣用的手段。
婉兒：沒錯，史官和後人也總是硬塞一堆緋聞對象給我，也不想想我作為皇家社蓄，下了班累得倒頭就睡，哪有時間跟一堆男人風花雪月！你們倒是看看，這些年來我連孩子都沒生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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