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命運的深淵、次元狹縫間的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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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不多該走了。」
我留下這句話,走出了櫻花樹的樹蔭。
這個世界恐怕沒有白天和夜晚的概念,所以我也不知道我這個該走是相對於一個怎樣的時間認知說出口的。
不過,我停下了腳步──因為我感到自己的袍服衣擺被拉扯住了。回首過去,發現木乃伊魔女──梅爾蒂在以她唯一的左眼盯著我看。
「妳要去哪裡……?」
「不知道。」
「……啊?不知道,妳還亂跑!」
「亂跑有什麼問題嗎?」
「妳這……妳這一看就是外地人,根本什麼都不懂。」梅爾蒂很生氣的樣子,頓時她腳下周圍的地面穿了幾個洞,「像妳這種、看起來就是真‧魔女的傢伙,到處亂跑都不知道會引發什麼騷動!妳要明白,妳自己的立場──沒點自知之明的傢伙……」
「那……這麼說,作為本地人的妳──為了不讓我胡亂闖禍,是否該給我一點忠告呢?」
「忠告?開……開什麼玩笑!妳這傢伙,妳以為我跟妳這個不知從哪裡來的黃毛丫頭一樣閒?妳最好跟我一起待在這個學院裡別亂跑……別給我添麻煩。都怪妳,我今天的節奏都沒了──實驗又得失敗了。可惡可惡!我到底錯在了哪裡!為什麼!我得耗到什麼時候!」
梅爾蒂氣得跺腳。
可是,不只是跺腳的聲音──還有像是利刃劃過地面時的、清脆的切割聲,以及穿刺聲。
果然──在她腳後的地面上,又多了幾道劃痕、和狹小的洞口。
那可能是某種、其全身的繃帶都沒能掩蓋起來的、且人類所沒有的特殊身體部位造成的痕跡;可由於那速度實在太快,我壓根沒有看清楚。
「看來……妳很困擾的樣子啊?」
我嘗試試探對方。
梅爾蒂回了我一個眼神──字面意思上的、只有左眼的一個凶惡眼神:「啊?當然困擾!還不是妳這個傢伙害的!」
「是嘛。為了深表我對此感到的萬分歉意──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向妳賠罪。」
「妳說……賠罪?妳這傢伙要、賠罪……?嘿嘿──妳是打算用什麼方法賠罪啊、妳這沒胸沒屁股的傢伙。」
不知為何被挑剔身材了。
而且,梅爾蒂的兩頰處又滲血了──這繃帶的止血性有點差。又或者,她是在臉紅。
「我想和妳交易。」
「妳說交易……?」
「嗯。」我誠懇的點了點頭,「我想要離開這座學院,獨自一人去冒險,為此我需要像妳這樣的有識之士教導給我的寶貴意見。作為交換,我會幫助妳解決妳的任何困擾,實現妳畢生的夙願。」
「畢生的、夙願……」
這個詞語似乎打動了對方──梅爾蒂看起來滲血滲得更厲害了。我其實挺想把她這身繃帶都撕掉看看底下是否真長著一副能歧視我沒凹凸的下流身材,不過我忍住了,只用透視魔法看了個大概,確實這個梅爾蒂很不得了,但為了保護她的隱私我就不說了。
她的穩私,也包括了她的夙願──
「妳可是真‧魔女,而且妳這個叫艾莉卡的名字……妳倒是真的、真的能幫我最好!說話要算數!」
「當然。真‧魔女絕無戲言。」
「就是妳這副輕飄飄的態度很令人抓狂……啊!好啊,好啊!放馬過來吧!妳到底想要去哪裡冒什麼險,快給我老實說出來──然後就讓我好好看看妳這傢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看來梅爾蒂完全乘上了我的誘導──我對此感到滿意,所以衝她露了個笑容。
這個笑容放一些人眼裡可能會顯得很邪惡──
「那,讓我們開始吧,梅爾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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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前正騎乘在自己的掃帚上,朝一個特定方向飛行──
朝荷蒙家宅邸所在的方向、不快也不慢地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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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這個世界也是存在著風的──這聽起來像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但這刺鼻和黏稠的空氣我本以為根本流動不起來,又或者說,風之精靈西爾芙會願意在這樣的空氣中起舞嗎?可現在,既然我已經騎在掃帚上翩翔了,那所有這些疑問都成了無稽之談。
“這個世界周圍都是魔力,這就是個由魔力充斥而成的世界!懂嗎?這相當於,妳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超自然現象──無論是有沒有實體的東西。有實體只是表示其狀態很穩定,沒有的或者飄忽不定的只是表示其狀態並不是很穩定。這裡就是這樣的世界。”
重疊魔界──雖然梅爾蒂的這段描述並不完全符合我所知道的、這個世界的定義,但也相差不太遠了。
之所以叫重疊魔界,是因為,這裡是現世的景色重疊在一起的世界。看起來有實體且比較恆定的景色說是穩定也確為如此,不過實際上,那些穩定的景色應該說是其重疊的投影較為強烈才比較恰當──至於為何會較為強烈的原因,其實也是遵循了一個絕對的條件,一個超越了因果律與所有意志的絕對條件……
「嗯……?」
我在腦裡思考著重疊魔界的事情到這裡時,忽然注意到──就在我正飛翔於其上空的底下這片森林裡,有些奇怪的影子。
那若要形容,就像是一團團的黑色糊糊,似乎正要幻化成某種具有實際形體的魔物──我發現,似乎是我於上空飛過的地方,具像化的現象也更為激烈;黑色的糊糊大多數都變成了某種帶有動物頭部的人型怪物,有狼、有熊、有鳥、有蝙蝠,且都是紅色的眼睛。
“魔力的積聚大多都集中在現世中與人類聚居地很接近的無人地帶。首當其衝就是山林──像妳這種真‧魔女路過這些地方時,妳體內強大的魔力和魔法能力不知道會對積聚於那附近的魔力產生什麼影響。有可能會引發大片的魔物像雜草雜菇那樣嘩啦啦的長出來!”
重疊魔界也是魔力、人的業力、黑暗的思念、乃至於魔女的詛咒所蘊釀聚集的地方──光是這麼聽起來可能會覺得這裡就如同地獄一般,可反過來說,這個世界是個完全完美的自然靈場,對我這種熱心學習的魔女來說,更是可以用以了解歷史上地面曾經存在自然靈場時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絕佳參考材料。
「原來如此……動物頭部加上人身嗎──也確實挺符合近代人對森林裡可能出現的怪物的、簡單而又粗暴的想像。」
這些看起來就很低級的魔物,我的話一把火就能全部燒死,但對梅爾蒂來說應該已是相當危險的存在。難怪她會阻止我外出冒險──我想,她在這事上應該曾經吃過一些癟。
大體來說艾勒曼外圍的這片森林裡湧現的這些魔物都還比較有規則性,說難聽點就是單調。不知為何自古以來文明思想越是發達的地方其整體的想像力就會有越單調的傾向──可能是被想像力匱乏的大眾沖淡了濃度;若這裡不是艾勒曼,而是別的、更偏遠地區的重疊魔界的話,可能就會出現一些更可怕、更奇形怪狀、更難以用言語描述的魔物了吧。
因為,在人更少的地方,單一個擁有強烈思維的存在──其所落下的影子,亦更黑暗更深邃。
就比如說──
孤獨地在魔女學院研究人體煉成研究了很多年的師傅大人。
「……」
登時又想起了梅爾蒂。
她說,魔女學院是她的地盤──她在那裡當了好久好久的魔女。
若凡事皆有表裡一體──那,在我即將前往的、這個重疊魔界的荷蒙家宅邸裡,又會有什麼在等待著我的到來呢?
看似無關的、相隔遙遠的、甚至連所身處過的世界都不同的──種種命運,若都在同一個世界重疊起來時……
「這就是──妳想讓我看到的景色嗎……師傅大人。」
我搖了搖頭趕走心裡的雜念──
繼續集中精神在掃帚飛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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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了大約一個小時多點左右──這速度很慢,因為我不急──終於看到了,在斜下方地面上的、荷蒙家宅邸的身影。
和當初還沒想起自己的過往,首次跟著師傅大人從魔女學院飛來這裡時一樣──首先看到的是宅邸的背面,其紅棕色外牆一整面只有3樓處爸爸的書房有5扇連續的、帶有深灰色窗簾的窗戶;於宅邸左邊(從正面看就是右邊)的那個巨大蓄水池,其水面在這混濁的天色下顯得像是一潭死水,看起來漆黑一片深不見底,但實際高度也只到我的脖子處。
繞到宅邸正面後,我開始下降飛行高度──
這實際上是我人生中騎掃帚的最長記錄,著陸並從掃帚上下來後,感覺胯下和屁股都痛得慌──所以收起掃帚靠到圍牆上休息了一陣子,感覺緩過來了才提步走向宅邸的正門。由下次起我試著學師傅大人那樣側坐飛行好了。
無論怎樣,我都想要在這個世界裡來一次荷蒙家──自己曾經的家。
在輪迴之旅展開之後,我一次都沒有來過這個家──最大原因是因為我認為如果我在被師傅大人追殺的情況下擅自跑到這裡,會害我的家人們也被師傅大人殺害,所以我一直沒嘗試回來這裡,連向我曾經的家人求助的想法都未曾有過,荷蒙的大家都只是普通人,不可能在這方面幫到我。
我並非不想念爸爸、姐姐、哥哥、波比──還有那兩個雙子女僕,在閣樓研究黑魔法的西爾佛先生……若我貿然回到這裡,包括師傅大人共犯的戴門先生在內,大家都很有可能(再次)成為我輪迴旅途的犧牲品。所以,我一直都沒有來這裡──但現在,事到如今,我已然抵達了命運的深淵,被囚禁在了這名為重疊魔界的、異於現世的世界裡,我終於可以來這裡了吧?不用再忍耐下去了吧?
我站在門廊處的正門前,沒有多想──伸手轉動了門板上的門鈴扭把。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等了好幾分鐘都沒有任何人應門。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根據記載,歷史上曾經抵達重疊魔界的智慧生命,都至少是體內流淌著魔族血統的存在。所謂魔族血統──即包括魔物和我們元素魔力血統的人類在內,體內至少存在著某種因魔力而變異出的生物特徵、或者能將魔力轉化為甚至直接作為其生物動能使用的血統。
當然,這些都是從僅有的文獻記載裡總結出的論調──重疊魔界是否真的只允許來自魔族血統的幹預並非定論。不過,至少──那個滿身繃帶的梅爾蒂,絕對是魔族血統的存在。
所以,這裡才是魔界──只有魔、亦只為魔而存在的世界。
「……」
我用念力魔法,直接打開了正門門扉的門鎖,同時拉開──走進宅邸內並關上門後,我直往樓梯間的方向走去。
宅邸內可謂是伸手不見五指般的漆黑一片──重疊魔界雖然沒有晝夜的時間概念,但若真要說,應該是偏向黑夜的世界;所以,我拿出了魔法杖,點亮了杖身的前端──把它當成火把般舉起它以充當照明。
爬上樓梯,抵達3樓後,我立即轉進走廊,快步走到了我的姐姐──奧莉法‧荷蒙稱呼為研究室的房間門前。
我擰轉門柄,推開門板後──
果然,裡面是空無一人,而且也同樣漆黑一片──這次,我用魔法給牆上的好幾盞煤氣燈點火了,瞬間整個研究室都亮了起來,同時我也收起了魔法杖。
出現在前方的是,是對科學研究作出過不少貢獻的科學家、鍊金術師乃至於魔女等的肖像畫所掛載於其上的雙面屏風──只要越過這屏風,就會到達這巨大研究室唯一的休息空間。
我越過屏風後,發現──在那休息空間的沙發上,孤零零的放著一個像是益智玩具般的、構造特殊的金屬。
就彷彿,直到剛才,有誰在把玩那個東西般。
當然不可能真的有誰把玩過那東西──至少,在這個世界裡是這樣。若說,重疊魔界是現世景色的重疊──那只能認為,「那個益智玩具出現在休息空間的沙發上」對這個研究室來說應該是司空見慣的日常景色;仔細看,那塊金屬還在不斷的變形,沒有一個確定的輪廓,很不穩定的樣子──看起來把玩它的那個人,並不一定每次都會拿同一種來玩,但至少對於那個人來說都是這房間固定景色的一部份。
(是波比喜歡玩的、姐姐發明的益智鎖……)
不過,我這趟的目的地不是休息空間──所以我無視掉了那沙發上變形的益智鎖,走向左側一扇隔門。
「……」
深呼吸了一口氣,穿過隔門並點燈後──我終於身處在了我在這個世界目前唯一想來的地方,即姐姐的睡房,亦是我曾經使用過3年的房間。
當然也是──當初師傅大人所到來並擄走了我的、命運的房間。
我環顧了四周一遍──堆放在書桌底下和書架上的大量書本、書桌上的縫紉機和打字機、整齊排列在了一玩具箱蓋子上的十二星座玻璃雕塑飾物、床頭櫃上的音樂盒、衣櫃頂上的人偶屋……果然這房間的大多數東西我都沒印象,至少我記憶裡不曾有過──我還記得的、跟我記憶裡的印象符合的,大概只有床和衣櫃的位置,床頭櫃上的時鐘,還有現在已經被用來放玻璃飾物的玩具箱。
我移走十二星座的玻璃飾物後,打開了玩具箱──
裡面不出意外地已經鋪滿了灰塵──被放在了最上面的是,印象中小時候的我最常玩的兩個玩具,一個3x3的魔術方塊和一副學習用的圖畫紙牌;我拿起已經完全亂掉的魔術方塊在手裡把玩了一會兒,不出一會兒就將之復原回每面顏色一致的狀態。
除此之外,玩具箱裡還放有各種棋牌類玩具、積木玩具、摺紙用的彩色紙、我用來學寫字的筆記本、畫畫用的畫簿和顏色鉛筆、講述魔法故事的童話繪本、還有記得是媽媽想讓我學起來的刺繡用的圓形繡框和針線等……被放在最底下的,是印象裡壓根沒放過幾次的風箏。
沒有任何布偶、人偶、模型類的玩具──我這才想起來,我打從小時候就更多地是個傾向於動腦筋的小鬼。手上這個魔術方塊就是例子──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很久很久以前魔法鼎盛時期一個雕塑和建築專業的鍊金術師所發明的玩具,直到現在依然在世界範圍內流行。
不過──
「沒勁……」
我把魔術方塊再度弄亂、弄得顏色分散──我忍受不了狀態完整的事物,這世上就沒有東西是完整的,魔術方塊也是分散凌亂的狀態才有其意義,能夠被挑戰並復原回顏色一致的意義。
我將弄亂了的魔術方塊放回到玩具箱裡後,關上了箱蓋。
我坐到了床邊,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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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之所以會生病得那麼厲害,是因為妳的魔法才能太強大了……妳的爸爸不知道這件事,他教不會妳完美掌控這份才能的方法──那,妳要跟我一起來嗎?去學習真正優秀的魔法。”
“魔女姐姐真的能……咳咳!教我──優秀的魔法嗎?咳……咳!我學了的話,真的能成為優秀的魔女嗎?”
“當然。我作為大魔女,沒有半句戲言。”
“可是……我如果擅自離家出走,爸爸媽媽都會──咳!擔心…咳!我……”
“沒事的。看,只要把這棵矮樹用魔法一變──變成妳的模樣了吧?這樣這個家裡的人就都會把這棵矮樹當成是妳,就不會有人發現妳偷偷離家出走啦……來,跟我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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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個時候3歲的我知道我如今的人生變成了這副樣子──會否選擇拒絕師傅大人的邀請呢?)
(不對。這根本不是拒不拒絕的問題──那時的我只是個3歲小孩,而師傅大人已經是個大魔女,她想要擄走我,用什麼方法都可以。)
(若要從更根源的地方去改變命運……如果說,當初爸爸他沒有拒絕師傅大人,透過正常途徑把我送到師傅大人那裡當魔女弟子的話,是否所有人的命運都會有所改變?在我於魔女學院學習期間,荷蒙家和師傅大人也都能有正常往來,我也不會失憶,那十四年後的悲劇也不會發生……)
(不對!不對!我怎麼能這麼想!爸爸他、哥哥他、還有小月小圓、就連載門先生也──在最初的世界裡可都是被師傅大人殺死了的!我怎麼能浮現出這種責怪爸爸的想法!)
(那,到底這一切都是誰的錯……?難道是我的錯嗎?責怪師傅大人很簡單──但,在這個失去了一切目標的世界裡,我還能責怪誰、仇恨誰?我胸腔深處無以釋放的這份悲憤和鬱悶感該向誰發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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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時,我回過神來,睜開了雙眼──
發現周圍都黑了。
是風把煤氣燈的火光都吹滅了嗎?可煤氣燈都一定程度上有燈罩的保護,會那麼容易被吹滅?而且我一直都沒覺得周圍有風。
這時,我發現──在我正就座於其邊緣處的床上,躺著什麼東西。我嚇得站起身一看,是我。
3歲時的我──蓋著被子、後頭部枕在枕頭上、雙眼閉著,很是安祥地躺在了那裡。
(幻覺嗎……?因為我回憶了小時候的事情……)
突然──
躺在了那裡的我,開始像是之前魔女學院校舍和益智鎖金屬那樣、模糊地變形了起來。時而變成一株矮樹的枯木,時而變回3歲模樣的我──這彷彿像是在表達當時被擄走後我在其他人眼中的狀態般,我不是因病而死了,就是變成了一株枯木,我從14年前起就不曾生存過在世界上,沒有人知道我還活著,本質上我就是個死人。
即使現在,也一樣。不斷輪迴、不斷死亡的我,到最後來到的是──這個命運深淵般的世界,跟死了進入地獄有什麼分別呢?
我嘗試伸手,去觸碰這個3歲的我、枯木的幻影──
頓時,一陣灼燒的感覺從指尖傳來。
「啊!」我立即縮了手──接著,我眼睜睜的看著、那幻影就像是熔化一般無限撕裂成了金黃色的魔力碎片,最終消散於空氣中。金黃色──即表示,剛才那是我的魔法產物?
這裡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議且令人費解,可是──
「為什麼會一碰就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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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共鳴度不夠。」
突如其來的、回答了我疑問的這把聲音──我好像曾經在哪裡聽過。
我立即轉身往床末走了幾步,探出身子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發現,一個細小的黑影、從衣櫃的陰影中緩慢邁出步子現身。
是黑貓。
金色的魔獸雙瞳,直盯著我看──
「共鳴度不夠……?為什麼會不夠!」我衝到了黑貓的面前,著急地提出進一步疑問,「那可是我自己的記憶!我就連精靈那種低共鳴度的東西都能召喚出來,為什麼自己的記憶卻──」
「這裡是魔力的化糞池,周圍全是魔力的世界。即使妳是個血純統正的魔女,在這個世界裡也不過宛如瀑布底部濺起的一片水花罷了。」
「又是化糞池又是瀑布的,麻煩妳統一一下比喻的對象。」
「不過……妳光是坐在這裡回憶一下往事就能湧現出那樣的幻影──我想,只要妳這魔力共鳴再強上一倍,使之實體化也不是難事。」
「什麼意思?」
「首先,妳得說清楚妳問的這句『什麼意思』是針對我話中的哪個部份。」
黑貓伸直了脖子,抬起頭──
將那雙巨大的貓眼筆直貫穿了我。
彷彿,想要看穿我的一切般──
「若我猜想的沒錯──妳應該理解這個世界的一切。妳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所以才會來到這裡──不是嗎?」
黑貓開始質問我──
這讓我感到非常不舒服。這小動物模樣的傢伙從一開始就很莫名其妙,不僅不會發出可愛的貓叫,那張貓嘴一張開就淨說些讓人摸不著頭腦且令人感到渾身不自在的話語。
「……妳到底是誰?」我回擊道,「妳為什麼來找我?為什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的名字是可露依(Chloe),跟妳一樣,當我曾經是人類形態時,是個魔女,也是個偵探。」
「跟我一樣?妳知道我的什麼?」
「知道妳是荷蒙家的千金,所以來這裡找妳了。還真給我矇對了。」
矇對。
一邊自稱偵探,一邊說出這種很不符合偵探嚴謹風格的詞語──抑或是,這隻黑貓是在透過這詞語嘲諷我,表示她只需要靠矇的就能找到我的所在地,彰顯其水平在我之上。
我越來越不耐煩:「妳找我到底有什麼事?請趕快說出妳的目的。」
「有什麼事,是嗎──我只是,遵從命運的流向來到了這裡。我想說什麼不想說什麼都是命運的安排──有意義的安排,所以,我不會多說任何多餘的話,也不會少說任何必須在這裡就先說完的話。」
黑貓──自稱為可露依的黑貓、說著這莫名其妙的開場白。
她的貓嘴並沒有就此停下──我看見,她仍繼續動嘴,想要把她此刻想說的話都說出來的樣子。
她想說的是──
終究來說,她想在此時此刻、按照命運的安排跟我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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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在這個城市的最深處──真正的地獄深淵等妳……」
這句話──
連同她那雙深邃而又銳利的貓之眼力、深深烙印在了我的深層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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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回過神來,想要追問可露依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她已經消失到黑暗之中,不見蹤影。我壓根沒看清楚,她是從門口離開的、還是從窗戶離開的──只知道,我根本來不及追上她的步伐;若說,她來找我談話這一趟是為了讓我去別的地方找她,那這也真是太過繞圈子了,或者說,這繞圈子也是所謂命運的安排──命運必然安排的一部份?
我來到了窗旁──當年,擄走了我的師傅大人,也是從這扇窗戶逃離荷蒙家宅邸,帶著我飛往魔女學院。
「我也沒理由留在這裡了……」
於是,我以側坐的形式乘上掃帚──徐徐飛降到宅邸正面室外的庭園中。
轉過身回首過去──
就能看見一面巨大的落地窗、以及那彼方的飯廳;在最初的世界,我就是在這個飯廳裡披露了人生中首次作為偵探的推理,揭露了師傅大人的罪行──我想起來姐姐她讓我別去追師傅大人時喊出的那句話,我想起來自己首次被師傅大人殺害時那貫穿胸膛的冰錐攪動體內的感覺……我突然在意起來,是否有某種方法,能在這裡直接看到我死後那個世界後續的情境呢?這裡是重疊魔界,只要使用了正確的魔法,應該能重疊出任何現世的情景──包括我所輪迴過的所有世界和時間線。
可是,我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我恐懼──我根本不想知道最初世界的後續,不想看到我死了之後,那個世界的姐姐是怎麼面對失去了爸爸、哥哥後剛和我相認卻又再次失去我的局面的,我無法想像也不想去想像這樣的後續。
所以,我下意識別過了視線,往正門的方向──能通往閘門的那條小路走去。
頓時,我注意到異變。
於宅邸建築的右側──即水池那側牆邊的轉角處彼方,有什麼在發光。
「……?」
我心懷好奇地繞過牆角,來到了水池前方──
整個水池──或者說水面,都正在發光。
金光閃閃的,很漂亮。
同時──在接近水面的中央處,出現了不斷從水下升起並爆開的連續氣泡;是有什麼人在水底嗎?──當我剛冒出這個疑問的、下一個瞬間!
嘩隆!
一個人型的身影、以極強的衝力衝出了水面──頓時,我的周圍、水池邊下了一場小雨,池內的水位肉眼可見的下降了一小截。幸好我反應夠及時,展開了反彈水元素的結界以避免被澆濕。
那目前縱身飛躍在半空中的人影──看起來,是個女孩。
不過,她身上穿著的服裝很是奇妙──我從來都沒見過也沒聽說過那樣的東西,甚至是否該用「服裝」來定義也不清楚。
因為,那是一身看起來好像很重但也很輕盈的裝扮──穿在最底層的似乎是某種像是內衣或者泳裝般的、緊貼身體線條的黑色衣物,可那材質看起來很光滑且堅韌,卻沒有一點厚實感,很不可思議;在這之上,於兩臂的肘部至腕部、兩腿的膝蓋至腳掌、頸部至胸部、下腰部至臀部和襠部──皆有一種看起來像是金屬但又不太像的、光滑但不明亮、堅硬但輕盈、看起來帶有多重結構的、極具可動性的、護甲似的白色部件被穿戴在了這些位置上,並且其中一些還在特定位置上發著金色的光(比如腳掌護甲邊緣、胸甲中央處一塊像是寶石框的內裡、左腕甲與左前臂甲交接處上的一個大圓盤),我看不懂其原理,猜想是否為魔法的效果。
「咦?」
本來一直向上飛衝的女孩,唐突發出了這一聲疑惑──同時,她低下了頭看向了下方。
「這裡……是海底?」
她喃喃著這句不明所以的話──
這時,她開始因地心引力下墜,我也終於看清楚了她的那張臉──那是、白如雪的及肩髮、以及一雙紅如血的眼瞳,她臉上正掛著一副困惑中帶有些許緊張感的表情,並且在與我四目相對時,那神色逐漸寫上了驚訝與錯愕。
因為──
那張臉,怎麼看都──
「妳是什麼來頭?為啥妳會長得跟我一模一樣!除了髮色瞳色都一模一樣!」
在半空中調整姿勢,最終在與我相對面的水池邊緣地面上安穩著陸的女孩──向我發出了上述的質問。
「我是艾莉卡,是個魔女。」
「啊?魔~女~~!???」像是有什麼觸碰到了女孩的逆鱗,她以極誇張的語氣重複了一遍我的自我介紹身份,「我知道了!這一定是妳變出來的妖術!三神內灣的海底怎麼可能會出現這樣的景象!」
「等等……妳在說什麼?」
「少裝傻了!妳肯定是魔王的手下──可惡的魔王爪牙,妳把雪花她藏到哪裡去了!」
女孩完全沒管我的一頭霧水──
一味衝我喊著激動的話語──那語氣聽著似是在對我感到憤怒,也帶有某種給她自己的激勵感和打氣感,若要形容就像是故事書裡出現的那種拯救世界的英雄勇者般一股子滿腔熱血的味兒。
「妳聽我說,我是──」
「廢話少說!我看妳偽裝成我的模樣是想讓我大意吧?沒門!」女孩喊話的嗓子越來越大、越來越激昂,「這世上──這個泰菈上仍然存活的人類,只有我和雪花兩人!這種事妳作為魔王的跟班也理應心知肚明的!妳卻想用這種拙劣的技巧欺騙我?還是說,妳想說妳也是來自馬爾凱星(Marche)?」
馬爾凱星──
我記得、是天體學上與泰菈相鄰的紅色星球──
我嘗試先附和對方的說法:「對……我是來自馬爾凱星的魔女。所以,請別敵視我,行嗎?」
「檢查她的身份,阿巴爾(ABAL)。」
『掃瞄對象。錯誤,查無此人。錯誤,查無此人。』
這把聲音──
聽起來就像是在水中震動似的、無感情而又有固定節奏的聲音,似是從女孩左腕上那塊發光大圓盤發出的。
「果然妳在說謊!阿巴爾,將她的敵對等級提升至5,開始戰鬥分析。」
『進入5級戰鬥分析模式。請開始攻擊敵人,以收集敵人的生物數據。』
隨著那塊發光圓盤──女孩稱呼它為阿巴爾──所說出的這句話,女孩開始壓低其重心,擺出一副像是準備俯衝起跑、甚至是想要起飛似的姿勢。
我看見,她雙腿上的護甲,從像是紋路處的地方,開始發出金黃色的光芒──
「我是來自『馬爾凱討魔組織‧第一作戰部』的魔法少女──代號『愛麗絲』(Alice)。在此,僅以個人的光榮與覺悟之名,向魔王軍宣戰──」
逐漸,那雙腿護甲的金光變得越來越強烈──
「魔法加速──」
當那光芒──
達到最為耀眼的程度之際──
自稱為魔法少女愛麗絲的──女孩那張與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五官排列,在遠不到一眨眼的時間內,出現在了幾乎與我近在咫尺的眼前。
(好快……!)
「討魔流星拳!!!」
我才剛作出反應心想自己應該進行躲避,我的臉部即被一股穿透性、破壞性的衝擊所重創──那一瞬間,我整個人都被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所擊飛,臉頰肌肉撕裂、頰骨碎裂的激烈痛楚才剛侵襲了我的神經系統,背部亦隨即感受到了猛擊地面時傳遍了全身筋骨的痛楚。
這一下,好幾條肋骨都斷了──
並刺傷了我的肺部──
「咳啊……!」我條件反射地咳吐出血液──直到這一秒,我才反應過來,我被這位名為愛麗絲的女孩攻擊了,且是完全衝著下死手的攻擊。我應該沒有做錯任何事情,至少現在來說是這樣,所有來到這裡的人本身都沒有做錯任何事情──這個世界的本質就是如此;可若真要找個人來為這一切承擔責任,我想那個人卻又始終理應是我、也只能是我。
所以,我必須應戰──
至少,我得讓這位我模我樣的魔法少女明白──我不是她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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