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星者：星落｜Star Chaser: Starfall - 第四幕：獵爪｜16

「妳從來沒跟我們說過妳父親的事。」羅傑喝了一口被賈蒂娜評鑑為「糟糕」的咖啡一邊說道，他們在這個地方生活尚不及一個月，她對於太空站上的人造食物就已經有許多心得。

「我爸他……」哈妮絲特舉到一半的叉子停在空中。另一個早晨，第四環的餐廳依舊熱鬧，人來人往。座位區的長桌被不斷湧入的用餐人潮占滿，他們大多數是獵手，來自不同中隊。

穿著純白廚師裙的伙房人員在自助區與廚房間進進出出，看起來忙壞了。雖然米洛太空站上的食物多半來自人造的合成食材，那些食材仍然會經過恰當的處理和烹煮，好符合一般人習慣的味道。

「也許我們可以換個話題？」賈蒂娜看了一眼哈妮絲特的表情後提議。說完挖起一小匙盤子裡的人造洋芋泥，那是被她列為第六難吃的人造食物。

「我沒事，賈蒂娜。」哈妮絲特說道。「我不介意談那件事，只是……我可能沒辦法說太多。」她轉向坐在對面的三人——羅傑、丹尼爾和伊萊。

「妳別在意。」丹尼爾搖搖頭。「我哥哥有時候就是喜歡多管閒事。」

「我們好歹是一支獵手小隊，丹尼爾。」羅傑以替自己抱不平的口氣說道。「難道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多花點時間了解彼此嗎？」

「真的不要緊。」哈妮絲特再次強調。「我剛才那麼說，是因為連我自己對那件事情都沒有什麼印象。」

羅傑皺起眉頭。「我以為你是因為……」

「士官長並沒有說錯，發生在我爸身上的意外可能對我產生了一些影響。」哈妮絲特澄清。「只不過實際上，我並沒真的看見他被牠們……殺死。」她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忍不住別過頭。

「那妳怎麼……」羅傑挑起一邊眉毛，露出疑惑的臉。

「我昏倒了。」女孩回答。「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爸就已經……」

「至少妳記得自己被攻擊，對吧？」丹尼爾吞下一截培根後問道。「妳確定妳有看見『牠們』。」

哈妮絲特點點頭。「那東西一落在我們家的田裡，我爸就馬上叫我逃跑。」

「妳父親是個……勇敢的人。」一個細微的聲音響起，所有人立刻循著聲音轉頭——伊萊一發現自己成了注目焦點便反射性地垂下臉。他平常的話還是不多，只不過跟幾週前比起來，「發言」這件事情對他來說似乎變得沒有這麼艱難。

「嘿，他要過來了。」賈蒂娜忽然悄聲提醒，同時用下巴比了比。一名男孩端著餐盤，正從自助區緩緩靠向眾人用餐的桌子。

不久後，他安靜地在六張椅子當中剩下那一個空位坐下，就在哈妮絲特那一側的最右邊。

「早啊，杰倫特。」羅傑客套式地問候道。剛入座的男孩沒回應，只是禮貌地朝他點了點的頭，不過看起來不像是他刻意這麼做，而是單純下意識反射。

杰倫特的加入讓原本瀰漫在眾人間的熱絡氛圍瞬間冷卻，餐廳內依舊吵雜，人聲鼎沸，只不過圍坐在桌子兩側的六個人卻絲毫不受影響。他們自顧自地安靜用餐，彷彿把食物放入口中是一件多麼神聖、敬畏的事情。

「嗯……」許久後，杰倫特發出一聲輕咳。他緩緩放下手上的食物，那份他根本沒咬幾口的三名治。他盯著自己的餐盤，接著開口：「各位……」

「你不該拿雞肉三名治的。」另一個聲音很快打斷他。

「什麼？」男孩迅速轉頭，瞄向自己的側邊，他很確定那句話是來自……

「至少你要叫他們把美乃滋換掉。」賈蒂娜繼續說道，但沒有看著杰倫特，而是低頭吃著自己的餐點。

男孩搖搖頭，露出一副摸不著頭緒的樣子。以他過去給他們的印象而言，那種表情出現在他臉上可以說相當難得。

「你剛才把這座太空站最恐怖的東西吃下肚了，難道你都沒感覺嗎？」

杰倫特抓起三明治，仔細打量上頭因為啃咬而外露的夾層。「你說……」

「賈蒂娜，別鬧了！」哈妮絲特忍不住用肩膀頂了身邊的人一下。「這裡的美乃滋根本不就不是人造的，他們直接從錫爾星運過來。」

「廢話，我當然知道。」賈蒂娜小聲反駁。「但我才不管他們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貨，那東西的味道根本就是災難！」

「杰倫特，你打算跟我們說什麼嗎？」終於，羅傑開口問道。

「聽我說，各位……」杰倫特再度放下食物，語帶躊躇。「我知道過去有幾次，我表現得像個……渾蛋。」

「噢，我想你可能低估了自己的能耐，你可不是只有『幾次』這麼渾蛋而已。」

「讓他說完，賈蒂娜。」羅傑懇切地請求。

短髮女孩嘆口氣，接著兩手一攤，點頭承諾不再打斷發言者。

「我的哥哥亨利．肯特，我曾經提過他的事。實際上，他服役的中隊就是第七中隊。」

「你的哥哥……」丹尼爾露出一陣驚訝。「難怪你對這裡的事情會這麼清楚。」

杰倫特點頭承認。「這幾週我一直在想關於他的事。」

「他怎麼了嗎？」羅傑好奇。「他在星防的役期結束了對吧？」他合理推斷。

「他死了。」杰倫特平靜地答道。「死於某一次的任務。」

眾人震懾，甚至可以說驚恐。

「我很……遺憾聽到這件事，杰倫特。」一會兒後羅傑打破沉默。

「你們不必替我感到抱歉。」杰倫特強調。「這並不是最近才發生的，我只是……」他說到一半，嘴裡的字句卻突然消失。「我哥哥是為了在戰鬥中掩護同伴而喪命。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他是個笨蛋。」他接著說道。

「你哥哥的選擇很……高尚，杰倫特。」羅傑評斷。

「不，他的犧牲毫無意義。」杰倫特搖搖頭。「那名隊友後來也沒逃過一劫，他的小隊最後只剩一個人活下來，就在支援抵達前。」

「你覺得他很蠢？」哈妮絲特不禁問道。

杰倫特轉過頭，盯著哈妮絲特看了一會兒。「他應該要先救自己。」他用他一貫給人那種自以為是的口氣說道，然而不同於以往的是，裡頭夾雜了幾分惋惜。

「沒有人可以預測這種事情，杰倫特。」丹尼爾點出事實。「你哥哥做了他當下認為最合適的決定。」

「……也許吧。」杰倫特說道，意外地沒和他爭辯。「過去幾週我不斷問自己他當時為什麼要做那樣的決定。」

「哈，這種事情還需要想？」賈蒂娜發出一聲冷笑。「你只是不想承認他的做法比你還要更有『格調』。」

杰倫特順著說話的人看去，眼神與賈蒂娜對上。有那麼一瞬間，賈蒂娜以為他會惱羞成怒，然後拿各種偏激的言論反駁她，像是頭沉不住氣的野獸。不料這一次，她猜錯了。

杰倫特的眼神沒有半點動怒，或是壓抑怒火的痕跡，甚至沒有半點波瀾。「不……」他輕聲說道。「無論是操殼技巧或其他方面的能力，我哥哥都在我之上。他不可能不知道如果讓自己活下來，整支小隊的存活機率將會大大提升。」

「而他還是選擇先犧牲自己。」羅傑喃喃說道。

杰倫特緩緩點頭。

「因為他害怕自己會……失敗？」伊萊用膽怯的聲音問。

「因為他信任自己的隊友。」杰倫特表示。「而這也是……我跟我哥哥最大的不同。」

再一次，眾人靜默，就連賈蒂娜也低頭不語。

「就像我才剛說的，我知道一開始的時候，我的行為很——」

「你不必再說下去，杰倫特。」羅傑打斷他。「我想們都明白。」他朝他點點頭。

「見鬼了，我們才沒有！」賈蒂娜猛然從座位上起身。「你最好說清楚自己到底有什麼目的，杰倫特。」她以兩手撐著桌面問道。

「賈蒂娜……你在做什麼？」哈妮絲特慌張地看了周遭一眼，接著拉住她的手臂。

「做你們都不敢做的事情。」賈蒂娜低頭回應哈妮絲特，接著視線掠過她，朝他旁邊的男孩看去。「你以為我們真的會信你的鬼話？」

「賈蒂娜……妳先坐下。」羅傑堅持。「沒必要這樣……」

「我欠妳一個道歉，賈蒂娜。」杰倫特將兩手交疊，放在桌面上。「我們第一天登上太空站的時候，我曾經質疑妳。還有伊萊……不，我想我得向你們所有人道歉。」他侃侃而談。「我知道我做了很多讓你們沒辦法信任的事情，但我發誓，我今天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誠意。」

「這算是某種『和談』嗎？」丹尼爾挑起一邊眉毛。

「我只是認為我應該主動釋出善意。」杰倫特解釋。「至少……在我們第一次出勤之前。」

「你知道你今天的樣子跟之前機乎是判若兩人對吧。」羅傑強調。「賈蒂娜的反應可能激動了點，不過你之前那種態度的確很難讓人忘記。」

「……我知道。」杰倫特聽完後表示。「所以我並不奢望你們徹底對我改觀，我只是希望……」

「你希望我們可以把你看作是團隊的一員。」哈妮絲特替他說完。

杰倫特以雙眼掃過其他人，接著靜靜點頭。

「就這樣？」賈蒂娜露出不太滿意的眼神。「之前那個說要一個人解決對手的杰倫特呢？」

「拜託，賈蒂娜。妳明知道那是不可能事情。」丹尼爾說道。

「那他當初就不該這麼說！」

「好了，賈蒂娜。」羅傑出聲制止。「我們本來就是一支小隊，就算想刻意把誰排除在外也沒辦法。」

「羅傑說得沒錯。」哈妮絲特轉過身，強迫賈蒂娜把視線留在自己身上。「我們不可能像這樣子上戰場。」她的話令她露出為難的神色。不過也許打從一開始，她就知道結果會是如何。

打從一開始，賈蒂娜就知道自己的抗爭毫無意義。畢竟在心裡有某一部分，她深信倘若命運堅持把一群人湊在一塊兒，絕對不是為了要看他們怎麼分裂和厭惡彼此，而是為了要看他們怎麼接納與包容對方。

緣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賈蒂娜。

她忽然想起戈登曾這麼對自己說。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會聽見那些過往回音，有的時候，她認為自己並沒有真正擺脫過去。

「你最好記住自己今天說的。」賈蒂娜雙手抱胸，靠回位子上。

羅傑很快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我們並不恨你，杰倫特。我跟我弟弟都是。」他看了丹尼爾一眼，而他則點頭附和。「我們只是希望你可以改掉那些惹人厭的壞習慣。」

「我沒辦法成為我哥哥，但……」杰倫特望向餐桌兩側的一雙雙眼睛。「我會盡力而為。」他以充滿份量的聲音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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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獵爪｜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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