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職警察以來,他是我的上司,最能體現「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精神,我曾經一度想以他為榜樣。
可惜,在這個政局紛亂的情況下,當一個「嚴己寬人」的警察,是沒有好下場的,正不能勝邪。
今天,是我的上司黃允行被鄧柄強處長勒令提早退休的一天,看到他落魄地收拾個人物件時,我回想起出差第一天,我因為鬧鐘壞了而遲到。原本以為會像在警察學堂時那樣,被上司訓斥。結果允行卻對我說:「你經驗未夠,這次我不追究。下次不要遲到了,這是有負市民所托。」他舉起自己的手錶說:「像我這樣,把自己的所有時鐘和手錶都調快一個小時,就能警醒自己提早到目的地。」事後聽說同僚說,允行永遠是最早到警署上班的人,他真是一個嚴於律己的人。
但是我們的警署,很多的同僚都不喜歡允行,認為他古老石山,不肯變通,這種人注定不能升職。我想反駁他們,因為允行待人寬厚,不是死板的人。記得我們這些後輩隨允行出外巡邏時,因為有一次天氣炎熱之極,大家有如微波爐中的螞蟻,叫苦連天,希望能早些到休息點消暑,允行雖然不允許我們「蛇王」,但是容許我們早幾分鐘到休息點消暑。結果快要到休息時間時,我們遇上一個女性因為遭到搶劫而求助。大家的忍耐點到了極限,不肯受理,其中以懶惰出名的藍家寶更恐嚇事主:「妳再嘮叨就告你阻差辦公!」結果允行立即喝止了他,說:「家寶,我知道天氣炎熱很辛苦,但是你不能棄市民於不顧。這樣吧,你們先去休息,我留下處理。」結果允行就放棄了休息時間,幫助那女性。想不到他寬以待人地對待我們,但對於自己的職守這樣看重!
而允行辦案調查時,一向力求自己做到不偏不倚,逮捕嫌疑人除了會讀警誡誓詞,亦會善待被捕人。當我們警察現在流行阻止被捕人見律師,在律師不在場時恐嚇或哄騙被捕人說出不利自己的證供以便「釘死」他,必要時甚至用刑,拳打腳踢以逼供——但是允行全部反其道而行,尊重被捕人士的權利,讓他們見律師,為他們提供水和食物。這樣,警署其他同僚也很不滿允行這些緊守崗位,讓他們不能隨心所欲地「對待」被捕人。但我覺得這才是警察的典範,嚴己寬人,讓嫌疑人有應有的權利,才能確保執法公正!
這時,我結束了思緒,注意力回到允行。允行已經收拾所有個人物品,在兩個警員的監督下,離開警署,他步出辦公室的路上,不期然和已經榮升警司的家寶雙目而視。家寶面形扭曲,用不可一世的態度嘲諷允行:「操你媽,若果你當日乖乖地聽從命令,對付那隻黃屍曱甴,現在你就升官發財了!」允行沉默不語,只是用失望的眼神看著我,我受不了良知的譴責,不敢直視允行,因為那天,我和家寶出賣了「嚴以律己,不偏不倚,寬以待人」的原則,用濫權對付了一個示威者領袖——向一心。
那天,允行,家寶和我,在支持民主的民眾大遊行中,奉命到場執勤。劇本已經寫好了,警察用莫須有的理由結束遊行,然後武力鎮壓示威者。大家幾乎殺紅了眼,全力向示威者發射催淚彈,布袋彈,橡膠子彈,手無寸鐵的婦孺也是我們的目標,只有允行沒有開槍。稍後,我們三人逮捕了反對派的青年領袖,向一心,但是想不到他竟然堅守和平抗爭,背包中沒有一件物件能讓他入罪。就在允行決定要釋放向一心時,突然有兩個政府高層要召見我們三人。
到了密室,只見鄧柄強處長和鄭弱驊司長這樣的大人物,竟然紆尊降貴來見我們!他們聽取我們對向一心的案情匯報。
聽後,鄧柄強處長說:「你們三個,上面好重視這單案件,你們用甚麼手段,都要『嚴正執法』!知道嗎?」我們知道,潛台詞就是要我們捏造證供,務必讓向一心入罪。家寶知道自己飛黃騰達的機會來了,喜形於色;我則是在良知與恐懼間天人交戰,驚恐不定;而允行則緩緩地說:「長官,若果要嚴正執法,就是向一心沒有罪,要釋放他。」
只見鄭弱驊司長有如發瘋的母雞訓斥允行:「你知不知道,這是上面的命令!?」允行也堅持立場,說:「若果警察執法不能『嚴以律己、不偏不倚』,怎能夠服務市民?」然後再唸出警察入職時的誓言壯膽。當他唸到「對他人不懷惡意」時,鄧柄強處長忽然狠狠掌摑了允行:「幹你娘,你已經過時了,現在警察的格言是忠誠勇毅,而不是服務市民!」事後,鄧處長和鄭司長商議後,決定軟禁允行,然後讓我們刑求向一心,務必使他認罪。最後,我們不辱使命,向一心可能要面對十年以上的監禁。事後,允行被勒令提早退休,並且以其家人安危要脅,要他不得外洩這件事。
我的注意力回到現在這一刻,允行已經走遠了,見到他厚重的背影,回想起他之前的敬業樂業,緊守崗位,嚴以律己,寬以待人。我不禁為自己感到羞恥!我不禁為香港警察已經淪落到和流氓一樣,「嚴人寬己,雙重標準」,感到難過!但是,我只是一隻小齒輪,我沒有能力反抗警察腐敗的巨浪,我只能在內心,漸漸埋葬「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精神,無恥地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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