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紀小,加入郢王麾下不過寥寥數月,地位又卑微,對於高高在上的郢王本就沒多少的信任和忠誠,更還沒浸泡出一顆刺客該有的死士之心。渾渾沌沌之下,城池外牆被徐昭亭的三言兩語攻破。
郢王大概是小瞧了徐昭亭,才會派這麼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來解決她。「好……我說……但你讓我如何信你?」
徐昭亭收回匕首,又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個小瓷瓶和一小卷白布條,開始動手替黑影止血。徐昭亭手腳俐落,隨手把瓷瓶裏像塵埃一樣的灰色細粉末倒在黑影鮮血淋淋的手上,白布條馬虎地緊纏住發抖不止的手掌。黑影甚至還沒反應過來防著她,怵目驚心的傷口已經裹上了一層乾乾淨淨的白布。
果然,不出頃刻,傷口不再源源不絕地流血,布條上的血跡沒有再加深擴散。黑影方才血流得太多,現在整個人還是恍恍惚惚的,但感覺到血沒再外滲,緊繃著的心弦一鬆,訝然感嘆果然是皇宮裏出來的太醫,手裏的藥可真靈。
其實這藥並不是宮裏來的,而是徐昭亭親自研製的獨門配方。她從前時常研發各種各樣的急救藥物,把對症的藥草混合研磨,經過反反覆覆的試驗,發明了這麼一種瞬間能止住傷口流血的灰色藥粉。
止血藥粉所需藥材普遍又廉價,徐昭亭一次便會製上好幾罐子,平日裏隨身攜帶一小瓶,所以她也不吝嗇使用。宮裏價值連城的靈丹妙藥一併上場,止血藥效恐怕也不及這麼一瓶看著髒兮兮的止血藥來得快狠準。
徐昭亭沒有給他緩一緩的時間,伴隨著銳利的口吻問出了第一道問題。「說說你的來歷。」黑影愣了愣,沒想到第一個問題竟然是圍繞自己的,一時間不知道要回答點甚麼。「我⋯⋯我叫阿漁。」徐昭亭還是抱著手臂站在阿漁面前一動不動,等著他接著說下去。
「我......我是郢王殿下的部下。」徐昭亭當然再也清楚不過,於是維持著抱手臂的姿勢。她也猜到,這個阿漁只是個郢王尊容也見不著的小刺客,沒指望從他嘴裏能套出點受用的驚天大秘密,於是打算由淺入深,看看能問出些甚麼頭緒來,先找個審問的方向。
「我雙親已亡,三月前被郢王帶了回去,當了個低等級的刺客,在這以前我都是靠偷偷騙騙維生的。先父原是個闖蕩江湖的遊俠,生前傳授過我些許武功,郢王想必看我底子不賴,才帶我回去吧。」阿漁失血過多,身體還是很虛弱,聲音中氣不足,說完還喘了幾口氣。
可徐昭亭還是沒有開口,表情彷彿是拿刀子刻上去的,眼似乎也沒眨一下。阿漁心裏就苦惱了,還要說甚麼才肯放過他啊?於是,空氣陷入了沉默之中,只有零零星星的蟋蟀不厭其煩地鳴叫。等著等著,月光漸漸微弱,連徐昭亭這麼淡定耐心的人都不耐煩了:「繼續。」
這次,阿漁真的是雞毛蒜皮也通通拿出來講,生怕遺漏了甚麼細枝末節,徐昭亭又要拿甚麼法子折磨她。「那時候,我正四處逃避仇人追殺,慌亂之下躲進了一家茶樓裏的包間,裏面剛好是郢王殿下。他見我狼狽不堪,無家可歸,又身無分文,就說讓我替他辦事,肯定穿得暖吃得飽,就帶我回去了。」
「回去哪裏?」
阿漁遲疑了,舉棋不定,心裏打了一場亂仗。畢竟基地乃是最重要的機密之一,把這供出去了,回去再舌粲蓮花也是無力回天了,必死無疑。但今夜任務已經失敗,身分也暴露了,諒他也不敢回去郢王身邊自尋死路。況且他從來沒想過要助紂為虐,不過是被郢王救了一命,不得不服從他而已。
「郢王府的地牢。」他頓了一頓,又說:「怎麼解開那些機關進去我也不知道,每次都是郢王身邊的人領著我進去。」
地牢有機關。
徐昭亭眼皮垂著像是沉思了片刻,看不出來她此刻的表情。「好,那第二個問題,你們的手伸到多遠了?」
阿漁吞了吞口水道:「我不知道,我根本連郢王的面也見不著。不過我聽說,他手下有些人與宮裏的達官貴人們關係匪淺,宮中某些懸案也與他們有關,但我也只是道聽塗說,不敢肯定。」阿漁算是從失血過多的眩暈稍稍緩過來了,語氣帶了點後悔和無奈問:「我說了這麼多,你最後不會反悔,殺了我吧?」
「不會。」徐昭亭語氣篤定又略帶敷衍,隨後問出第三個問題。「你們那裏有俘虜人質嗎?」阿漁認真地回想了一下,道:「沒聽說過。」
她都進宮一個多月,查到的所有線索都隱隱約約指向趙慕卿,怎會沒有?難道他藏在別的地方了?這小子始終只是個無名小卒,趙慕卿怎麼就那麼小看自己。徐昭亭臉上的失望神色一閃而過,轉瞬又恢復面無表情的狀態。
她拿起茶杯茶壺,走回屋內梳洗歇下。院裏就只剩下一個顏色憔悴,滿臉蒼白如紙,看著可憐楚楚的少年。阿漁好像鬆了一口氣,又歪頭瞧了瞧永遠不再完整的右手。
眼淚暗自一滴滴往下掉,像幾顆無人願意帶回家打磨的珍珠,被血泊一滴不剩地吸收殆盡了。
東邊天際很快就泛著一絲橙光,鳥兒雜亂無章地大展歌喉,生怕熟睡的人們聽不見。徐昭亭起床梳洗後,走到後院,把阿漁身上的穴道和麻繩全都鬆開。
阿漁正打瞌睡,身體倏然間沒了支撐,像垂柳一樣軟綿綿地向前倒。徐昭亭微微側身,竟任由他倒地。幸好阿漁及時清醒了過來,反應也迅速,身手敏捷,手往地上一撐,臉才沒有砸地上。
「走。」徐昭亭挑了挑眉,說完就往大門方向走。阿漁迷迷糊糊,有點不知今夕何夕,睡眼惺忪地問道:「去哪裏啊?」徐昭亭腳步頓了頓,抱著手臂轉身,眼神充滿了不耐煩。
阿漁被她鄙視的眼神掃到,頓時恍然大悟,想起了自己要被放走的好事。直至當下,阿漁才知道徐昭亭竟是認真的,他一度以為徐昭亭是說一套做一套,說好話哄騙他。
「你不怕我偷襲你?」阿漁問。
「你打得過我?」徐昭亭繼續往大門走,沒回頭。
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殘忍毒辣的姑娘,也沒那麼討人厭。畢竟自己跟她無怨無仇,跑來對她下殺手後她還能不計前嫌放她走。阿漁低頭摸了摸被包紮起來的右手,大步追了上去,跟在徐昭亭身後,走出了徐宅,上了街。
他還是開心得太早了些。
此刻不過剛剛踏入卯時,天色也還沒全亮,街上自然荒無人煙,萬籟俱寂,無一處不透著死氣沉沉的感覺,與平日車水馬龍的景象簡直是天壤之別。
徐昭亭終於在一家店門前止住了腳步。
「長慶樓?」阿漁一臉迷茫地看著徐昭亭,大清早去喝酒嗎?
徐昭亭又再猛力拍大門,還是沒有人應門,想必是時間尚早,江臨還沒起身,於是又再大力拍著門。
「來了!一大早的誰啊?!」江臨尖尖的聲音由遠而至,開了半邊們。「徐大人……也是,也只有你會在這種奇怪的時候登門拜訪。」
「江老闆,不早了,該起床的了。」徐昭亭道。還是一身紅衣的江臨打量了一下徐昭亭,又看了眼她身後的一個狼狽的少年,頓時眉開眼笑,語氣色迷迷地玩笑道:「喲,這是又有小伙子賣給我呀?」聽到這裏,阿漁好像想明白了。
許多風月場所會偽裝成酒樓,她該不是要把自己賣了去當小倌吧?!
「你不是說要放我走的嗎?」阿漁聲音顫抖著問道。
「我說留你一命而已。」徐昭亭理直氣壯。
天真的阿漁此刻的心情有如晴天霹靂,本來以為可以重獲自由的期盼,被一道雷電擊中,瓦解粉碎了。不但沒了自由,還要被人侮辱……還不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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