燐火遍天,明明滅滅,深紫色調妖異而冰冷。無垠的深淵中彌漫薄霧,隱約呈現出巍峨嶙峋的線條。指爪巖,形如其名,五根石柱負勢競上,曲直高低各有不同。欲求高攀,欲求爭勝,欲求染指九宵雲外,哪怕上方獨有永恆的冷與黑暗。魔宮正是化身自此般矛盾的領域。
「布提斯啊!好兄弟啊!慘烈,你死得慘烈啊!」維恩蹲在最高的石柱上,雙手掩面大號。「終有一日,我們一起替你雪恥。」
「之前誰人嘲笑牠腦袋長草,死相難看呢?」亞斯莫德駐足在另一根石柱,左手攬住纖巧的腰側,右手托著慘白的腮骨。
「嘻嘻,參考劇情,營造氣氛嘛。」維恩攤開手掌,歪一歪頭,傾側的蕾絲禮帽快掉落地上。「誠實也是美德,貴族小姑娘。」
「二十年過後,轟轟烈烈大鬧一場,何樂不為?」貝雷特處身最矮的石柱,一如平日地撐著手杖。「布提斯的種子完全成熟,還是無法升格至領主級數。再考慮到生長時的缺撼,根本乏善可陳。送牠一個華麗的厚葬,算是物盡其用。」
「假如順便宰掉一兩個聖座,維恩大爺我會加倍悼念牠。」
「要是一句『順便』足以了事,他們早就死在伊奧的血戰。二十年來,與其說聖殿監視得宜,不如承認那雙炎翼守住一百零七堵閘門,禁絕我們的進軍。」字字鏗鏘之際,手杖遭受主人的施壓,逐漸陷入岩隙。
「那場血戰,我也熬過了。你們的敗相很滑稽。」亞斯莫德忍不住調侃。「老頭想緬懷過去,大可滾回自己的洞穴。我只想知道,助興環節結束,真正的戲碼何時開演?趁著聖殿未有意識到我們的真正目的。」
「好焦急啊,可人兒。」貝雷特冷然一笑,乘勢回嗆:「緊張立功的機會,抑或長期停留地面的機會?你肯定安排了許多私人活動,譬如說那隻小貓……」
「任務由我負責,你們妄想插手。上次求我支開克勒斯,就得付出代價。」
「只有貝雷特答應了你,可有問過我和大塊頭!」維恩勃然高呼,同時大步踏向石柱邊緣,縱身墜下。「事關重大,區區實驗品逞甚麼威風啊?」抱身屈腿,自轉三圈,再張開四肢,擺出工整的大字型姿勢。鬆身的小丑服充氣鼓脹,像滑翔傘般飛往鄰近的石柱,降落在普爾森的虎背。
普爾森倒不理會,一直曲膝坐著,擠滿肌肉的右臂有致地錘打地面。洪荒蠻力固然無堅不摧,可是岩塊崩裂了,未及兩三秒,坑洞又會自動填平,完滿地應付下一次重擊。全滅與不滅,是寥落的周而復始。
「那麼,容我現在徵求兩位前輩同意。」亞斯莫德一手點起黑火球,另一手從中掏出洋傘。「保證恭敬地,謙遜地,誠意拳拳地。」石柱一高一低,遙遙對立,幸虧目標碩大,傘骨尖端的指向不怕偏差。
此方準備開火,彼方隨時擲刀,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豈料貝雷特忽然閃出,凌空擋在二人之間。「大家都是陰極子。你們在這裡,不可能傷到對方。」手杖還留在原地,空出的兩手彼此輔助,戴上白娟手套。
禮帽底下紫目炯炯,亞斯莫德即刻渾身一抖,踉踉蹌蹌後退幾步。氣勢洩去,能量減弱,傘上的火苗黯然熄滅。所謂「不可能傷害對方」,乃對錯參半之言,而且錯誤部分最是惡毒。趁著頭腦未熱,她咬著唇,緩緩收起武器。
「跟美人兒的約定,我隻字不敢忘。」貝雷特臉色稍寬。「先回母樹那邊,我晚些過來接班。」他撐大手掌,欣賞潔淨無垢的手套。
「恭候大駕光臨。」
「哼,大塊頭,我們走吧!」
水火難容,各自化成羅蘭色的光點,消失於漫漫燐火中。終於耳根清淨,喜得清閒——貝雷特的視線移離手套,悄然投向眾石柱的底部。那裡是平坦的石台,空曠荒涼,僅有一張厚實的王座,王座上有一副鎧甲。二十年以來,端坐之姿尺寸不動,唯有披風上的黑羽毛隨氣流搖曳。傷痕累累注定無以離開,與此同時,任何形質稍一靠近石台,亦會馬上遭到沉重的壓力輾碎。
卑微地俯瞰。傲慢地仰望。老頭兒緬懷的過去,不曾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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