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躲懶的是你啊!竹筐不滿,別奢想吃飯!」
斥罵連連,聲量卻愈來愈輕,最終為水流洗滌頑石的響聲蓋過。二人沿溪行了好一段路,依迪歌才肯停下來。溯游而上即可折返原處,人身安全可謂穩妥。來恩只憂心怎樣履行戲言,交出足夠的草藥。「我沒用過竹筐裡的工具。採藥技巧真的該請教狄捷。」機會再是渺茫,亦得出言補救。
「雜務自有庸人承擔。」依迪歌漫不經心地答道。「難得脫離魔掌,就一起開懷散散步吧。知道自己的睡相多麼嚇人?眼耳口鼻扭成一團。務必抒解壓力。」她摘去來恩的頭巾,隨手丟到溪裡。起起伏伏,順水遠去。
「有這麼誇張……」來恩狐疑地撫拂臉蛋,上上下下,確認五官位置恰當。
「世伯留下的元素脈動,你覺得苦惱嗎?你每晚窩在睡房裡偷偷摸摸,瞞不過住在對面的我。觀察入微是天下間所有美少女的本領。」
「我沒幹甚麼奇怪的事!真的沒有!」來恩急忙搖頭澄清。「就怪克勒斯先生遲遲不現身。還有很多事要向他求個明白。譬如說,爸爸過去跟甚麼戰鬥?當他施展這股力量時,究竟有多強大?他和媽媽想寄託甚麼給兒子?他們要我……」
「思慮太多,腦袋會爆炸的。」依迪歌豎起劍指,輕輕一按急速開合的嘴唇,止住了愈發慌亂的話語。「元素脈動是珍稀的天賦,光脈動更是萬中無一。換我獲得的話,一定興奮地期待人中龍鳳的亮麗人生。」
「遇上同樣萬中無一的暗脈動,被狠狠揍了一頓,根本毫不亮麗。」
「初戰上陣,情有可原呢。倘使當時候適當運用脈動反擊,說不定能夠一口氣逆轉形勢,至少與對手平分秋色。拳頭應該用於進攻嘛!來,不要等夜晚了,現在給我開開眼界。」
「現在?」猶豫片刻,來恩赫然醒覺,其實沒甚麼值得計較。與其腦袋爆炸,不如犧牲拳頭,起碼滿足到依迪歌所求。他解下裝有鐮刀與鏟子的竹筐,挺直腰板,平靜地深呼吸。入水的前一刻,起跑的前一刻,跳起的前一刻,森林的新鮮空氣融入了肺部、肋骨、胸膛。準備就緒,提起右手,用力一握,拳頭隨之亮起銀光。亮度不及上次,但依然純潔柔和。他想起了,每逢十二月,聖誕樹矗立在商場的正中央,並且接上電源,點亮一串串懸掛其上的小燈泡。是細小、精緻的小燈泡。
「給你一個重要任務。」依迪歌除下草帽,使勁地拋向上方。「嬌俏的女孩呼求英勇的騎士出手。」草帽順勢飛到樹上,卡在幾根枝頭之間。
來恩收到對方的心意,遂走到樹幹前。一棵十幾米高的樟樹,主幹通直,樹皮多坑,決非血肉人身可輕易侵犯。不過,來恩信心異常高漲,屏息凝神,全力揮出了直拳。呯的一聲,痛楚未覺,倒是片片樹葉沙沙灑落,連同草帽臨至來恩頭上。
任務告成,來恩沾沾自喜,準備伸手接住草帽。誰知道,一陣怪風忽然從溪流彼岸颳起,吹走了草帽。功虧一簣,好不甘心。「抱歉,我替你拾回來。」趁著記得草帽的軌跡,他立馬跑往樹叢裡面。
「別執著,注意安全啊!」
人家到底擔心,應該先回身過來,揚手報個平安。然而尚未行動,他就驚覺雙目蒙上了一幅輕紗,周遭一切形體通通變得朦朧。霧氣濃厚,凝滯,死寂——它活像一口吞沒了依迪歌的呼喊。來恩開始慌張,惟有盡快原路折返……即是哪個方向?他東張西望,每一棵樹每一株草都顯得陌生。有矮有高,有直有歪,偏偏不符短暫記憶中的任何細節。
躊躇之際,眼前景物又換成別的樹,別的草,別的天地。也許整個森林自行移動了,也許他不經意地踱了兩步,也許海市蜃樓難以揣測。明明依迪歌就在身邊,那是幾分鐘前的事,是幾十分鐘前的,是幾小時前的,又是很久以前的。
樹、樹、樹,他環顧,樹、樹、樹,他走著,樹、樹、樹,人影。頃刻間難以取信失控的感官,但再三揉搓眼睛後,前方霧中的人形猶在。其身形比較高大,扶著一根手杖,肯定不是伊迪歌。那麼,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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