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煦柴火,照亮洞窟的每一角落。
來恩至此尚未相信,竟然來到了夜蓮的家——名義上的「家」,實質是個二三百米深的山洞。初時鑽入岩丘下的入口,他滿以為內裡別有洞天,誰料穿過又斜又彎的隧道,盡處的石室只稍大於農莊主屋的客廳。寥落的空間裡,主要家具就是用於生火的柴堆和乾草鋪成的床,床邊還有一批胡亂積疊的雜物,有木頭有鐵器,感覺上是拾荒得來的。
夜蓮返來以後,拾起兩塊打火石,敲打磨擦,熟練地點燃柴火。其後掰開擱於地上的草包,掏出三尾背鰭泛黃的魚兒。草包隆隆,大抵裝有更多食材,足以應付幾日所需。以竹枝貫穿魚身,尾入口出,架於火種旁邊高溫烤煮。由始至終,她專心幹活,對來恩不發一言,不瞅一眼。淪為陰魂不散的幽靈,來恩有感。
自問拙於野外求生,殺人鎖鏈又是異常安分,幽靈無所事事,悶得來回踱步。灰的石質天花,灰的石質牆壁,灰的石質地面,唯一引人好奇的定是那堆雜物。仔細辨別,瑣瑣碎碎的樹枝、布條、鐵鍋、水桶、木杓子等等,最大型的當數一個破舊的木衣箱。莫非夜蓮珍藏了其他款式的衣裳?亂想之際,他的眼睛停在衣箱上面的小玩意。那是一個天藍色兔子布偶,喪失了左耳,針線勉強縫合焦黑的綻口。
鏘!
大腿始有提起的意圖,玄黑鎖鏈倏地襲向其腳邊,禁絕走近布偶的妄念。自以為是的幽靈一直給人小心看管著。
魚熟透了,洞內一時間香味濃郁。夜蓮拾起一串,席地面坐,安靜地用餐。一小口一小口,來恩看著,肚皮的咕嚕聲響亮如遠外雷鳴。看來無論如何失意喪志,都不可能凌駕餓腹之苦。他此時發現,餘下兩串烤魚是分開放置的,其中一串似乎刻意靠近是日來客。
冒著自作多情之虞,來恩撫著肚皮,戰戰兢兢地上前。伸手,俯身,攤拳,握緊,執起,鎖鏈未有動靜。於是,來恩也坐下來,匆匆張嘴一啃。
魚皮香脆,魚肉爽口,愈吃愈暢快。要是塗上酸甜味道的醬汁,這道烤魚大可問鼎名菜之列——母親的蕃茄煎紅衫魚閃過腦海。當然,現在飽餐要緊,讚美與挑剔通通拋諸腦後。魚身尺寸長於手肘,理論上是足夠的,但視線還是不自覺地移向人家腳邊的一串。想多吃一點?夜蓮撿起了它,銜著魚背,瞄了他一眼。
尷尬甚矣,來恩兩頰微紅,急忙別過頭去。需要找個下台階呢,他不加編排,隨口開腔:「剛才打量你……你的手臂,思考著操控脈動的方法。你的暗脈動,如何做到收放自如?」言至一半,已覺後悔。話題千千萬萬,偏偏揀上最爛的。
果然,夜蓮重新朝向柴枝,繼續吃魚。及至吞下大半個魚背,她停了下來,放下竹串,若有所思。「脈動會時刻呼應縮主的心意。它既是伙伴,亦是自身。」語氣和順,語速有致,來恩幾乎認不出這把聲音。
「變得這麼衰弱,怎樣呼應我?」來恩握緊右拳,淡銀的色調旋即為火光掩蓋。
「脈動是生命的一部分,在皮膚底下,在筋骨中間,在血液裡面,伴隨呼吸和心跳而流動。如此永遠跟縮主共榮共衰,不會自行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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