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逾十層的石塊下,雄偉的形態依然教人瞠目。長度也好,高度也好,厚度也好,誇張的尺寸宣示原始而堅實的力量感。來恩霎時間生出了誤入巨人國的錯覺,尤其走近大開的鋼鐵城門,兩塊門板的距離顯得不可思議。那空間容許馬車分成四線行走,中間兩線快速出入,左右兩邊則十數車輛正在排隊。在輪候甚麼?多走幾步,來恩才發現城門下設有警崗,豎起槍矛的士兵小隊忙於檢查貨物。
行人道的把關較寬鬆,前面幾個背影,不論是抱著包袱、背著魚杆抑或挑著竹籃,一律通行無阻。倒是狄捷特意停在警崗前,跟一個胖墩墩的中年漢打招呼。對比披甲戴盔的同僚,他僅穿著寶藍色的軍服,彎刀納於腰間的皮鞘,一臉氣定神閒,大抵是階級較高的士官。狄捷既為熟人,人家自然不會對他與滿車牛奶起疑。問題在於跟在車後的陌生臉孔。
「他叫來恩,遠房親戚。是媽媽的表哥的外甥……我數不清楚。哈哈。」
賀維憂心樹大招風,所以擬好說法,吩咐孫兒應對。去掉了「潘德拉剛」,「來恩」就是很平凡的小伙子——在香港,滿頭金絲且有嫌疑;在這裡,士兵行列不乏金髮紅毛、藍眼碧目,任何色彩似乎都得到允許。存在即屬合理。來恩只管向對方點點頭,說一句「叔叔早安」,接而推車進城。就像往日跟隨林東波外出一般,乖巧地保持平靜,小菜一碟。
「那一位是文森隊長。讓他認得你,以後容易放行。」遠離警崗以後,狄捷才跟來恩介紹。「針對陌生人的進城檢查相當繁複,衛兵隊絕不客氣。」
「感覺上太森嚴吧?」來恩深信自己獨行的話,必定遭人扣留。
「此處直通全國車道,商人帶著貨物出出入入,衛兵隊特別緊張。」稍頓,狄捷補充一句:「他們的上司要求事事慎重。」
宏偉的城牆當用於包圍宏偉的城市。在這「希瑪利亞」裡,單單拐了幾個彎,來恩已經失去了方向感。明明剛才到處都是大型貨倉,搬運工人跟馬車互相擠擁,轉眼過後卻又出現了一排排兩三層高的樓房,腳下塵土也換成整齊的灰地磚。他一心依靠狄捷,狄捷則依靠釘裝成冊的地圖。
一間酒吧、一間餐廳、兩間咖啡店,來恩只記得放下了六罐牛奶,收回了四個空罐,其他無甚印象。至於第七罐,是送給市集裡的診所。東主喀弗拉醫生看來四十出頭,身型清瘦,架著金絲圓眼鏡,談吐溫文有禮。狄捷說,他師事賀維多年,現時帶著十八歲的女兒翠絲開診,深得居民喜愛。
當年賀維替麗雅接生時,他在旁擔任助手,所以狄捷直接道明了來恩的身份。大抵因為在老師身邊見盡怪事——也可能與診所外的人龍有關——喀弗拉迅即接受了情況,還欣喜地跟來恩握手。「白朗大哥很豪邁」,「麗雅小姐很漂亮」,「翠絲天天懷疑我吹牛」,語氣善良真誠,可惜通通是感觸的話,欠缺有用的資訊。來恩保持微笑,時而點頭。
離開診所,牛奶淨餘一罐。狄捷檢視地圖時,來恩瞄了一眼,發現目的地是一家叫「螢火蟲」的店,座落市集的另一邊。直行至街尾,然後轉往另一大街,聽起來簡易,但放眼一瞧,大街的前方擺放了兩排攤檔,木頭車在狹路上多有不便。加上臨近中午,人流漸漸湧現,有購物的,有搬貨的,有派傳單的,有招生意的,還有隨心到處閒逛的,男女老幼在熱鬧的市聲中彼此擁擠。狄捷搔一搔頭,決定取道小巷。
「這家麵包店開了兩年,在城裡名氣挺大。午間時段客人如潮,恐怕難以從正門把牛奶搬進去。希望水樹小姐留意到後門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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