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莊安寧和平,沒聊天,沒慘叫,灑水翻土的響聲偶然而至。來恩躺在床上,左翻右滾,非常苦悶。昏迷了五天,手腳關節僵硬,恨不得先慢跑三四圈,再衝入倉庫裡的健身室,努力鍛鍊拳術。就怕樓梯未下至一半,大家就會一同發慌,一邊力勸乖乖休養,一邊把他推回房間。
還是安分點,當個好孩子,至少今天應該如此,他告誡自己。
毋庸奢望外出,只好掀開被鋪,彈跳而起,在房間內繞圈踱步。頂多小心留意走廊的腳步,稍覺異樣,立刻撲到睡床上,裝作無事。是小時候慣用的詭計,孩子永遠不甘早眠,耍樂時光至關重要。當然,母親精明,必定洞悉把戲,然後嚴厲教訓笨蛋兒子。神奇的「魔法眼睛」,一時胡思亂想竟為真實,誰會料到?
拉起玻璃窗,微風輕吹進來。他伏在窗邊,放眼遠眺,藍天白雲依舊明媚。原來母親同樣處身這片晴空下,在幾千年前。比起火星水星,以至甚麼「異世界」,時間的差距顯然更難跨越。她從現在出奔到過去,他從現在被送返未來,她的「現在」等於他的「未來」——單是整理時態,足以癱瘓腦細胞。總言之,母親不在身邊了,慰籍也好,教訓也好,都成追憶。
「來恩,久等了。粥剛煮好。」
房門是虛掩的,依迪歌端著木餐盤,側身輕推,即可進來。待來恩懂得從沉思抽身之時,人家已把盤子放到書桌上。太鬆懈了,來恩臉頰微紅,連忙退回床邊。事敗紀錄再添一筆,在幾年後,在幾千年後。
「傷者要乖乖啊。」依迪歌煞有介事地莞爾。
餐盤盛著兩個花紋圓瓷碗,一大一小,大的熱氣騰騰,小的裝有湯匙。依迪歌哼著輕快的旋律,腰板微彎,把粥從大碗舀到小碗,一舀接一舀。來恩安坐床邊,睹著專注而優雅的背後,暗自緊張起來。二人共處一室,簡直是重演倉庫一幕。為了按捺情緒,他沒多考慮,隨便開腔:「出門時候,我和琪安莉小姐借了你的傘。」
「克勒斯大人還給我了。傘柄冷冷的,絹布黏著冰屑,從大雪山拾來一般。」小碗終於填滿,依迪歌滿意地點一點頭,連同湯匙一併捧過來。「依迪歌特製,南瓜粟米粥,華麗上菜!」
是碗黃澄澄的熱粥。栗米粒、南瓜蓉浮沉相混,表面鋪上黑白胡椒粒,另加兩片香草葉作點綴。辛香氣味濃郁,來恩嗅一嗅,連續嚥下兩口唾液。咕嚕咕嚕,他此刻才注意到腸胃的空虛,立地伸手接過瓷碗。
「不可以啊,傷者嚴禁操勞。」依迪歌卻是縮手,繼而在床邊坐了下來,肩膀靠著來恩,一手捧碗,一手執匙。不待抗議,她舀起一口粥,輕呼幾口氣,再遞到來恩面前。「記住慢慢細嚐,小心燙口。」
「我可以自己吃的……」熱情難卻,來恩羞羞澀澀,銜著湯匙,啜飲而下。本欲配合一次作罷,豈料依迪歌轉眼送上第二口。一口又一口,似乎勢成騎虎。
「上次在倉庫,我跟你說了些奇怪的話。對不起。」
喝至一半,赫然傳來一句道歉,嚇得來恩喉嚨抽搐,嗆咳起來。狀甚狼狽,依迪歌連忙把食具擱到床頭几上,小心撫拂弓起的背。他倒是慶幸,玉手僅碰到後背,未有發現胸膛正是滾燙。那時候的懷抱與情感,破除了大腦的封存,劇烈地注滿動脈靜脈,重新沖入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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