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腳剛邁出,額頭上忽有一股穿透心神的冰涼,從頭到腳蔓延過四肢。只見星魂回過神,一技定身術熟稔的點在我的額頭上。我見狀心裡惱,覺得諷刺,他的法子可奈何不了我。他從我懷中離開,神情複雜,也不知是因為我強勢的抱起他,又或者是因為我方才的話打亂了他的思緒。他欲言又止,在我掙脫定身術的瞬間,將我擁入懷中。他雙手環抱著我的腰,施力將我稍稍提起。我氣不打一處來,不甘願地瞪著他。
「瓏兒。」
「你可還記得曾經我與流沙衛莊死戰的那晚?」我咬緊牙,撇著頭不想應他,他見狀將臉緩緩靠近我,近到我們二人的鼻尖留下坦承的半寸距離。他停頓半刻,垂著眼凝視著我手中的玉芍簪,真誠道:「我與你同樣,一個人的事,自己受著就夠了,怎可能會讓你為我送命。」星魂愣了愣,臉色驟變,語氣多了幾分威勢與命令:「從前,我沒能保下甘家,沒能保下無辜的甘氏親族,這次,我不會再重蹈覆轍,我不會再放開我珍視之人。」
「無論要我付出甚麼代價,只要你平安活著,便夠了。」我看著他凌厲的眼神,那雙深邃的藍眸,彷彿要將我的靈魂貪婪的禁錮在他眸裡一般,他握緊我緊攥著玉芍的手,將其挪至我的胸口安穩放著。
「你猜我在琛樓深處發現了甚麼?」
「琛樓的古蜀卷文裡,已被人閱覽過了,並且此人還將其中關於玉石及蒼龍七宿之部分翻譯完畢,進而記錄並標上註記。」
「蜀山覆滅後,世上能讀懂天書契之人除了我與月神,便剩東皇閣下。上頭字跡雖不像是出自月神或東皇閣下,但也不排除是因為他們其中一人刻意隱藏身分,託人撰寫上去。不管如何,憑著上頭註記的內容,我能萬分肯定撰寫之人出自陰陽家。」
「卷文之內的其中一則註記曰,古有神人,天賜神玉;神女之玉,螁凡成神,超越生死……,言下之意,掌握玉石便可超越常人,掌控生死,眼下無論贏政之情卷文內容與否,你的處境早已危如累卵。」
「除了我們二人,這種讓人讀都讀不懂得破舊卷文,真有人會相信上頭寫的?」我諷刺答,順道將玉芍簪收回內襯裡。天底下知曉我的身分之人寥寥無幾,即便卷文記載著我的事,不知情者當個神話故事看過就罷了,怎可能會有人往心裏去。
「太天真了……你,根本不懂贏政。」星魂頓了頓,臉色一黑,冷漠說:「若能求得長生,試遍真假,哪管蓬萊仙草,天境寶玉,他也勢必會追求到底。」
「當時我本打算以暗火就地將那些卷文副本燒個精光,卻碰見轉魄帶著火炬,進入琛閣探查。我見她搜查地板,赫然察覺整個琛樓內部,早已被人鋪上了一層黑暗中難見的檀木香粉。」
「為了消去我留在上頭的痕跡,我以內力攪動壇木香粉,當煙塵擾動,不過半刻遠方火光灼灼,一聲巨響後木粉灼燒炸裂,轉魄當場斃命,我則順著邊窗移形換位到琛樓之外,順勢幻形成她的模樣,短時間內,再以她被炸飛的四肢做了個以假弄真的假臂,最後便是你方才看見的樣子了。」
「眼下東皇閣下與贏政尚未出手,我盡早銷毀古蜀的卷文,便能多護你一分。」星魂捧著我的臉,霸道的力度把我弄得有些疼了。我抓住星魂的手腕,悻然道:「甚麼玉石神玉的,他們要殺要剮我瓏月何曾懼過!」我深深地凝視著星魂,在微弱的燭火中凝望著他忽明忽暗的眼眸,停楞半刻,雙唇發抖,聲音變得怯懦無比:「我只想你好好的。」頓時腦海中浮現過去經歷的生死危難,我咬著牙,悲喜參雜,心口處疼的難受,難以平復。
「甘羅。」
「我只要你好好的。」我捶著他的胸口,兩隻手像是綁了玄鐵般沉重無力。
「瓏。」星魂沉聲喚我,他炙熱的掌心離開了我的臉頰,將我摟進懷中。
「我何嘗不是......。」
「你可願意再相信我一回?」星魂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淚珠,堅定問。
「琛樓的火勢是我故意加重的,眼下羅網的菁英匯集於琛樓,紘牆防守空洞,良機在前,我不會撒手就這麼算了。」星魂解釋道。我沉默半刻,知曉情勢緊迫,已經沒時間讓我們二人在此猶豫不決。
去或留,必須馬上做出決定。要我無視接下來將面臨的敵人,與星魂被發現的風險,怎麼想答案都清楚明瞭了。
他要我相信他?
即便沒有理由與藉口,心中頗有微詞,決不願輕易交付與他,但是每每等到心話出口,這顆心便成為了真實。
「計畫是?」我離開他的懷中,站起身,鎮定問。也許對我而言,他向我開口的事實才是我心中所謂的答案。他輕輕嘆息,嘴角的笑意稍縱即逝,轉眼他恢復了往日的沉穩,嚴肅道:「先找到落單的羅網刺客。」
「剩下的......。」他頓了頓,遊刃有餘道:「交給我。」星魂嘴角揚起,他抬起掌,掌中控心咒的術法散發幽幽藍光。
忽然間,一股氣息出現在百尺之外,我與星魂一同向廊道前不遠處看去,片刻,廊道的盡頭傳來急奔的腳步聲,倉皇且急促。
「呵,說人人到。」星魂說罷,移形換位到狂奔而來的羅網刺客身後,片刻,刺客跪在地上,早已不省人事。
「我們一路奔來可是半個人影都沒有,他怎麼會突然出現。」我不解道。
「當然是!」
「被我給嚇─來─的!」
聽見阿鈴的聲音,我猛然抬頭,只見阿鈴小小的娃娃身軀微微懸浮,離地三吋,她從黑暗中緩緩飄來,當她靠近,布偶的面容平穩到近乎詭異,而她方才胸口扯開的裂縫依稀透出玲瓏散發出的深沉綠光,我見此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不禁吞了吞口水,退後幾步,抓住星魂的臂膀。
「剛剛的話我可都聽見了,琛樓裏頭有木粉,木粉揚塵又被點了火,剛才的驚險估計是粉塵爆炸。」阿鈴頓了頓,突然指著星魂譏笑道:「星魂,你的運氣果然是爆炸性……爆炸性的好呀!」
「你……你不是在我的……?」我摸了摸胸口,發現內袋的結早被她給解開。她笑出金鈴般悅耳的聲響,從身軀裡頭抽出一根銀針,得意道:「哼哼,厲害吧!」
「我若要逃,誰也別肖想抓住我。」
「有蟑螂。」星魂平淡道,我正想著星魂怎麼學了阿鈴的說詞,便聽阿鈴驚聲尖叫,從半空摔跌下來,她蹦蹦跳跳,連滾帶爬的狂奔過來。
「哪裡哪裡!快把他打死啊!」阿鈴驚恐的左顧右盼,被星魂豪不費力的給抓了起來。他單手提著胡亂掙扎的阿鈴,神色緊繃,像是察覺了甚麼。
「碧玉玲瓏上頭有你的內力,適才卷文裡的註記亦提到此事。」星魂頓了頓,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玲瓏......本是東皇閣下賜予護法的信物。」
「七顆玉石,碧玉玲瓏,月神的月定珠,雲中君之亢金石......若我沒猜錯,各大長老所掌之玉石與碧玉玲瓏同樣,裏頭皆蘊含著瓏玉之力。」星魂說著,對昏厥的羅網刺客施以控心咒以讀心術讀取其記憶,片刻後,他俐落地將刺客的腳骨折斷,我連反應的時間都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刺客腳骨發出清脆的斷裂聲,面容痛苦,好似要醒來的模樣。
「縱使他是羅網刺客,說到底也不過是聽命行事,此人與我們無冤無仇,你若不折了他的腿,他睡的酣甜,一覺到天亮也不一定。」我有些不忍道,真心覺得他有些倒楣,先被嚇死,又賠了一條腿去。
「也許?」星魂挑眉淺笑道。
「也許他醒了之後好死不死,腦內殘留著控心咒的術法痕跡,叫上支援追上了我們。現在他身軀的痛苦不僅能夠抹消他心中的疑慮,還能保住他的命。」
「打斷他的腳,至少比追上來送命好。」星魂不以為然道。我不與他爭辯,挖苦道:「是是是,置人於死地可比制伏他人容易多了。」星魂聽聞,默默地用內力把刺客移至邊牆上靠坐著,等刺客醒來他的坐姿勢至少會讓他好過些。我見此,心中鬆了一口氣,便親近的走到星魂跟前,稍微整理他身上被灼燒的夜行衣。他緊繃的神情鬆開幾分,忽然牽緊我的手,認真道:「紘牆內部結構複雜,別走丟了。」語畢,星魂便帶著我與阿鈴到了一面紅色大門的外頭。
「何方宵小,膽敢擅闖咸陽宮!」守門的門衛才剛喊完,人都還沒看清,便被打暈了過去。
「哼,短短數年,羅網一口一句咸陽宮,紘牆的人手卻不減反增。」
「借過一下。」我小聲對著地版上倒的七零八亂的刺客們說,在星魂出手前,迅即的變出水鞭捆住他們,打算找一個隱蔽的房間,把這群被他撂倒的一票刺客都給關進去。
「去哪?」星魂回頭朝我問道,手邊上的青銅門鎖早已被他麻利解開。這時剛從蟲蟲危機裡緩過來的阿鈴立馬跳了出來,她用她可愛的布娃娃手指,來回指著地板上的刺客說:「先生,她手上拖著那麼多人,不現在處理掉,難不成還帶著尋寶啊?」阿鈴訕笑道,像是猜到我的目的,從容的走到其他門前,用內力把門轟開,剎那,映入眼簾的是一名模樣駭人的屍骸,坐在沾滿血肉的木椅上,阿鈴見此二話不說立刻關上了門,她快速走到另一扇門前,再次用內力轟開。
這一次房內無光,樸素許多,我心裡正嘀咕著房裡黑的有些不尋常,阿鈴便已率先踏入其中,她邊走邊自信說:「這裡乾淨多了,讓他們在這裡睡一晚,也不算虧待他們。」
忽然間,房內傳來一陣摩擦聲,定睛一看,阿鈴最厭惡的蟑螂轟地一聲四處逃散,當外頭些微的火光照入,只能瞧見房間盡頭有一隻形如蜘蛛,長八腳,比臉還大的怪異蟲子,嘴邊正在啃蝕著某種物體。
「啊......。」阿鈴驚恐的呼聲正要叫出,便被星魂用魂障封個嚴實。我立刻把門關上,腳下的布娃娃剛跌坐在地,一拐一抖的,努力從地上爬了起來,她顫巍巍地再次走到一扇門前,緩緩推開門,只見裏頭關著一名氣若游絲的男子,男子皮膚蒼白,瘦骨嶙峋,邊上的桌子放了不少藥瓶與刑具。
阿鈴見此,直接大力的甩上了門,崩潰地開始自問自答:「這裡還有正常人嗎?」
「這個世界還正常嗎?」
「我還正常嘛!」阿鈴崩潰吼道。
「此地已是紘牆內部,那些暗房裡大部份關著俘虜,俘虜受拷問完後的情報會被人立刻紀錄下來,送至我們此回的目的地。」星魂答道,他輕輕彈指,身前厚重的墨色大門被彈開,門後是一面青銅牆,看起來堅硬無比。
「吞食獵物,送入蛛腹,羅網專門收放重要物件的場所,謂之為蛛腹。」星魂說罷,拿出在刺客身上搜得的朱銅牌放進牆上一個暗角,頓時機關作動,金銅開門,清雅的檀木香四散而出。他手凝暗火,只見蛛腹地板上頭鋪上了一層難以察覺的檀木粉屑。
「檀木香粉……今夜琛樓的機關果然是羅網插手所為。」星魂揮手掃開地上遍布的檀木香粉,點燃了蛛腹裏頭的燭火,不屑道:「哼,趙高這隻多疑的詭蛛,盡是搞些小動作。」
片刻,他往旁邊一指,暗角後方的暗門直接被他的內力給撞開。
「人放那吧。」星魂補充道,在移形換位進入了蛛腹裡頭之前盯著我說:「你好了之後,趕緊跟上。」我點點頭,跟著阿鈴往裏頭看去,原是一間堆滿雜物與掃具的儲藏隔間。阿鈴躲在門後,探頭看了一會後說:「我他媽,不說離開陰陽家了,我現在只想離開這鬼地方。」
「快走……快點離開!」
「都給我走!」一聲犀利的哀號聲從不遠處的房間裡頭傳出,其聲如同枯枝斷裂,脆弱的喀喀作響。阿鈴聽聞抓扒著我的褲角,顫抖的扯了半會,直接鑽進我褲管理頭。我見狀將阿鈴從褲管中拿起,放回胸口的內襯中。
當我推開門,是方才那名氣若游絲的男子,走近一看,他被綁在冰冷的銅架上,肌膚蒼白的像是夜裡的白燭,看上去已經分不清是氣血虛弱還是中毒所致,他單眼怒瞪著我們,另一隻眼上頭有幾劃乾固的刀痕,看來已經被弄瞎一段時日了。
「不管......你們是誰,等他....回來就……咳咳咳!」男子說到一半,使勁的咳,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似的。
「羅網到底是帝國的刺客團,還是在審問罪犯的?」阿鈴疑惑問。男子聽聞,苦笑兩聲,垂著頭,暗自呢喃道:「罪......罪人?」
「原來……守護故土,保衛家人在大秦的眼裡是一種罪?」男子虛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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